许眠瞬间炸毛,她从沙发上蹦起来,控诉道:“你这是五星酒店吗?要这么贵!”
想想犹自气愤,她穿着不合脚的拖鞋,转身就往玄关处走,边还要碎碎念,“我现在就去找开锁的,开锁都比住你家便宜!”
陈遇许一看过了,连忙把她拉了回来,按在沙发上,“好了好了,跟你开玩笑,免费给你住。”
许眠看着他,十分怀疑,“真的?不骗人?”
陈遇许转头朝卧室走去,背朝着她扬了扬手,“不骗你,我现在就给你整理卧室去。”
许眠顿时心满意足,她完全没有注意到,住在陈遇许家这件事情有什么不对。
陈遇许收拾得很快,没多久就从卧室里走出来。
他手里拿着一套全棉的家居服,递给许眠,用眼神示意她,“先去浴室洗个澡,你今天出了一身汗,应该……”
剩下的话没有说,但是意思表达的很完整。
许眠接过衣服,没说什么。
她确实之前就很想洗澡来着,衣服粘粘糊糊地在身上,非常的不舒服。
许眠走进浴室关上门,反锁,然后洗澡。
等到洗完擦干的时候,犹豫了一瞬。她挣扎了几秒,默默地穿回了原来的贴身衣物,然后再套上陈遇许给的衣服。
这明显是陈遇许的尺寸,应该是刚洗过,带着点洗衣液的清新柠檬香。
是那种圆领长袖长裤的款式,料子却偏柔软。
许眠将袖子和裤脚分别往上卷了很多,这才打开浴室门,走了出去。
她边走边擦着头发,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眼神有点呆懵,带着点刚洗完澡的水汽。
因为厨房是开发式的,可以清楚地看到陈遇许在忙碌。
燃气灶上的砂锅小火慢炖着,发出咕咕的声音。黑色的料理台前,陈遇许正耐心地剥着虾壳、去线。
边上的盘子里,放着已经剥好的一堆虾肉,以及切得整整齐齐的姜丝。
几乎是许眠一出来,陈遇许就注意到了。他抬头扫了她一眼,“吹风机在浴室柜子的抽屉里,你自己去拿。”
许眠“哦”了一声,走回浴室。她之前看陈遇许没吹头发,还以为他家没有吹风机。
吹完头发出来,陈遇许已经坐在沙发上。燃气灶上的砂锅依然在小火慢炖着,油烟机发出操作的抽吸声。
电视机里正在放着一部肥皂爱情片,正好是许眠上次没看完的那一部,她连忙跑去沙发,盘腿坐下。
爱情片讲的是女主和男主在年轻时相恋,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女主只能抛弃男主,并决定生下男主的孩子,独自抚养长大。
男主因为手术失忆,几年后再次遇到女主,只把他们母子当陌生人。
此时男主已经有相恋的女友,而女主的儿子因为有先天性糖尿病,身体一直不太好。
这一集正好播放到女主的儿子出了车祸,因为失血过多,需要输血。
狗血的是,医院o型血的血袋没有了。
男主听到小孩子的血型跟自己一样,立马跟男二都表示自己可以献血。
女主在众目睽睽之下,示意作为医生的女二,阻止男主,让男二去献血。
许眠看的目不转睛,啧啧称奇,“我活了26岁,第一次知道,血亲之间,不能互相输血。”
陈遇许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平时有看书吗?”
许眠噎住,扁了扁嘴,她指着电视机里的男主,“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你看男主不也不懂嘛。”
陈遇许转回头,语气不屑,“所以他连他自己的儿子都认不出来。”
这逻辑为什么,听起来竟然,还蛮有道理的?
如果男主多读书,此时就应该知道手术室里的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那电视剧就应该此时,大结局。
许眠撇撇嘴,默默嘀咕,电视剧不狗血,那能叫电视剧吗?
陈遇许并未理睬她,站起身来,去厨房查看了下粥,觉得煮得差不多了,便关了火。
许眠看到陈遇许将粥连砂锅端到餐桌上,连忙主动地走了过去。
毕竟一天下来,确实滴米未沾。
鲜虾粥熬得很透,白糯透亮里带着粉色的虾肉,黄色的姜丝若隐若现。
许眠胃里的馋虫一下子被勾引出来,她接过陈遇许递给她的勺子,不断搅拌着碗里的粥,吹着气。
粥不仅看起来好看,喝起来果然也不错。
许眠幸福地眯起了眼,嘴角的酒窝深深地陷了进去。
陈遇许坐在她对面,也盛了一碗在喝。比起一脸幸福的许眠,他的吃相文雅了很多,慢条斯理不疾不徐。
两人喝完粥,陈遇许赶许眠去沙发看电视,自己一个人收拾厨房。
期间又喝了一次粥,等到晚上九点的时候,陈遇许站起身来,关掉了电视,“别看了,你今晚早点休息,我带你去卧室。”
许眠确实有点困,接受了他这个提议。
陈遇许将许眠带到主卧门口,指着里面的床,“你就睡这间吧,床单被套我下午刚换过,这套是之前洗干净的,床头、门口都有灯的开关,窗我给你关了,你现在不能着凉。”
他思考了一下,又补了句,“你要是觉得不安心,卧室门可以反锁。”
许眠说了“好”,突然想起来,“那你睡哪里?”
陈遇许指着隔壁次卧一个大约12米宽的榻榻米,“今晚我睡这里,你要有事,可以来敲我的门。”
许眠刚对他产生的同情瞬间消散,咬牙拒绝,“不敲!”扭头就进了主卧,并重重地关上了门。
陈遇许看着紧闭的卧室门,低头轻声笑了出来。他把客厅的灯关掉,只留了一盏落地灯,便去了次卧睡觉。
许眠观察着主卧,风格依然是简单的黑白灰。一张极简单的大床,并两个床头柜。
床对面是一个电视机,床隔壁的衣柜空出来一部分,做成了架子。
架子上最上层放着一些书,其余空的格子放着几个玻璃瓶。
等一下,瓶里放着的是千纸鹤?
许眠走到架子前,拿起最近的一个玻璃瓶,举到眼前细细打量。
满满一瓶银白色的千纸鹤,许眠莫名地觉得眼熟。
她抬头看了看主卧紧闭的房门,小心翼翼地打开玻璃罐子,拿起一个千纸鹤,在灯下细细打量。
银白色的鹤身似乎印着字母,许眠按捺不住好奇,将千纸鹤一点一点的拆开来。
银白色的纸张上,印着的字母,她再熟悉不过。
许眠浑身一震,这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糖。
许眠将千纸鹤默默地折好,放回罐子里,将盖子盖上,放回原处。
她爬上床,将自己卷在被窝里,拿出手机给蒋佳琪发微信。
许眠:【sos!!!救救我!!!】
蒋佳琪:【……】
蒋佳琪:【说人话】
许眠:【我在陈遇许卧室里,看见满满五大玻璃罐的千纸鹤!】
蒋佳琪:【他把卧室让给你了?】
许眠:【这不是重点!!!】
许眠:【重点是!】
许眠:【五大罐的千纸鹤!】
许眠:【全是我那时候送他的糖纸折的!】
蒋佳琪:【……】
许眠:【别点了!说话!】
蒋佳琪:【他爱吃糖?】
许眠:【……】
蒋佳琪:【你别慌了,他不可能知道是你送的】
许眠:【那他为什么要留着糖纸?】
蒋佳琪:【说不定你不知道的时候,他逐渐变态了呢?】
许眠:【不至于吧……】
蒋佳琪:【我们推理一下】
蒋佳琪:【他不可能知道是你送的,那就不可能是为了你留的糖纸】
蒋佳琪:【已知的信息是,同班男生分给所有人的】
蒋佳琪:【留下来应该是偶然,除非……】
许眠:【你是说他……】
许眠在被窝里闷得有些气闷,她伸出头深吸了几口气,又闷了回去。
许眠:【我拒绝这种可能】
许眠:【我送糖,不是为了让他改变性取向的!】
许眠:【是让他搞学习!!!】
蒋佳琪:【是不是,你去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许眠:【……】
——
2001年,a市的冬天,来得有点晚。
今天是这个学期的最后一天,明天开始就是即将到来的寒假。
放学路上,许眠一路叽叽喳喳,她欢快地不得了。
许母一个月前就答应,只要她期末考试拿双百分,就给她一整条的糖果。
其实以前许父许母并不限制她吃糖的自由,直到有一天许母发现她长了很多蛀牙。
从此对她的牙齿健康格外的关注,也因此糖果变成了许眠唯一的执念。
她没心没肺,笑得酒窝深陷,“995分,四舍五入就应该是100分,那这也能算是双百分,你说对吧?”
陈遇许今日比以往沉默,一路上都并未像以前那般挖苦她,闻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大概吧。”
“什么大概,就是双百分!我待会回去耍个赖,一定要把糖果要到手。”
当然她也可以像以往那样,想办法坑陈遇许去给她买,但是坑他太伤脑筋。尖酸刻薄的陈遇许和心软易对付的许母,许眠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到了家门口,两人道别。
许眠一蹦一跳地进了屋,许母正在餐桌前摆放碗筷,闻言喊她赶紧洗手吃饭。
许眠从书包里拿出试卷,两手举到许母面前,得意洋洋,“妈妈,你看‘双百’分!”
许母放下手里的筷子,接过试卷,“哎哟,我看看”。她一眼就注意到数学试卷上醒目的数字,995。
她笑了起来,“你这不是还差05分么。”
许眠摇摇头,“不不不,995四舍五入就是100分!”她像是又想到了什么,“而且我跟陈遇许分数一样哦!他都不会做的题,我当然更不会啦。”
许母被她无赖的态度逗笑了,她确实本来也没指望许眠能考双百分。当时答应也只不过是随口敷衍一下,没想到女儿倒真的考得还不错。
她摸摸许眠的头,从钱包里拿出10块钱,递给许眠,“吃完饭自己去买糖吧。”
许眠欢呼地接过钱,头也不回地向外跑,边跑边回头,“我先去买糖啦!”
别墅里区有个小零食店,是物业员工开的,平时招待的多是类似许眠这样的小朋友。
许眠一路小跑过去,从货架上找到糖果,拿许母给她的钱结了账,开开心心地往回走。
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许眠想起陈遇许,眼珠转了一转,她打算过去炫耀一下。
刚走到他家花园里,许眠透过玻璃窗,就看到客厅里的陈母和陈遇许。
不同于许父许母的暴发户身份,陈父陈母都属于高知家庭。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从一出生就被寄予厚望,在所难免。因此陈遇许从小就被要求,每件事都务必做到完美。
在陈母眼里,被扣掉的05分显得尤其重要。她并没有说什么重话,只是轻微地叹了口气,“这个知识点虽然是超纲的,但是我觉得以你的能力,你应该能做对的。”
陈遇许没说话,保持着沉默。唯一扣分的知识点,是现在的教材里没有的,他确实不会。
陈母似乎是习惯了他的沉默,将卷子还给他,“晚点我会给你找一些类似的题目,你今晚睡前做一下吧。”
陈遇许轻声说了“好”,心里有点苦涩。他接过试卷,转身出了客厅回到房间。
他的房间里有一面大大的书柜,全部分门别类摆放了书籍。靠窗的书桌上,叠放着一打又一打的试题和草稿纸。
陈遇许扔下书包,无力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从他有记忆开始,就是在无边无际的学习里度过。
每天都有学习计划,在等他完成。
每一道错误的题,都会引来陈母的叹息。
每一张不完美的试卷,都好像把他深深地钉在了难以言说的逆境里。
陈父陈母希望他跟他们一样优秀,甚至能超越他们,做到百分百的完美。
但是他们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实,那就是他才11岁。
也因此,当许眠跟着她父母,第一次来他家的时候,他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叫嫉妒的情绪。
许眠靠着一张甜甜的笑脸以及两个酒窝,瞬间就让陈母笑开了颜。
他冷眼看着陈母对许眠亲密的模样,内心的嫉妒爬满了整个胸腔。
因此,当陈父陈母让他带着许眠去玩的时候,他对她不理不睬,甚至讥讽。
于是,许眠便砸了他好不容易得来的第一台游戏机。
楼下似乎响起了交谈的声音,不一会儿,爬楼梯的声响传来。
房门被敲响了两次,门外的人似乎耐心已经告罄,门被打开了一条缝。
许眠笑嘻嘻的脑袋,先探了进来,“原来你在房间呀。”她将门打开,然后蹭蹭蹭地跑了进来,在床前铺的地毯上停住,熟门熟路地坐下来。
“陈遇许,我给你看个好东西。”她神神秘秘地,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条糖果。
糖果是长方体包装的外壳,白蓝相间,印着个大眼圈大脑袋的呆头娃娃以及大大的logo。
陈遇许坐起身来,十分了然,“骗到了?”
许眠嘟嘟囔囔,决定今天不跟他计较,她把糖拆开,十分大方的说道:“这里有十颗糖,我分你一半。”
四四方方的糖果被包裹在银色的糖纸里,糖纸上依稀能看得出糖果的英文logo。
陈遇许看着她递过来的糖果,五颗糖果散乱地躺在许眠的手心里,在黄昏的房间里,熠熠闪着幽光。
许眠等了半天,没见陈遇许有动静,她索性用另一只手去拉陈遇许的手,然后将手心里的糖果们硬塞给他。
自己拆了一颗糖,丢进嘴巴里,笑眯眯地说,“这是我考双百分的奖励,我把奖励分你一半,我们都是考双百分的好孩子。”
许母19岁就生了许眠,她的年轻漂亮会打扮在别墅区是出了名的。
因为快要过年的关系,今天她给许眠绑了个高高的双马尾,各编了许多小辫子,马尾处各戴了个红色的蝴蝶结,连搭配的外套也是大红色。
像是观音座下的女童,喜庆,却也很温暖。
陈遇许没忍住自己的手,揉了揉她的头,还顺手揪了下她的小辫子。
“哎呀!你干嘛呀!”许眠气愤地抢回自己的头发,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因着口水说话带着点模糊,“美扫女的头发,是你能拇的吗……”
陈遇许笑了起来,他也学着许眠拆了一颗糖,放进了嘴里。
浓郁的牛奶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郁结一扫而光。
面前的女孩,张牙舞爪地控诉他的罪行,跟昏黄的房间融为了一体。
平日里再熟悉不过的房间,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源源不断的生机,变得生动起来。
眼前的这一幕,点亮了他的人生。
这也是,陈遇许11年来,收到的第一份糖果。
从这一天起,这个女孩,以势如破竹之势,闯入了他暗淡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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