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高一一班的大多女生都觉得简诃是沉闷的,刻板的,不苟言笑的,面目如白纸一样寡淡的。
鲜少有人注意到简诃摘下眼镜、褪下万年不变的非灰即黑的帽衫套装,换上背心在球场上发扬蹈厉神采飞扬的样子。
只有她知道简诃摘了眼镜比戴着那副老大爷镜框的时候要惊艳好几倍,也只有她觉得简诃是随和的,爱笑的,并非过分沉默寡言、也并不过于迂腐死板的。
自最初操场上惊心动魄的两厢晤面后,俩人后来再次在食堂单独打照面的时候,还是简诃先打的招呼。
彼时正是早自习前夕,语侬仍旧惺忪着一双眼,半梦半醒地从面食那块的窗口端到她的雪菜肉丝面后,才走了不过三五步,耳畔忽然传来一声清晰的“嗨”,她出于生理上的惊吓反应,不由自主趔趄了一下,暗恼汤汁要洒出来的当口,两只手隔着她的衣袖稳稳当当扶住了她的一双手腕。
她循着那双手臂逐渐抬起眼,映入眼帘的先是简诃那存在感极强的尖中带方的下巴,再是他面上浅淡的带着少许歉疚和安抚意味的笑,“你没事儿吧?”
反应过来是谁后,在羞赧和欣喜浮出水面前,语侬已经先一步条件反射地摇了摇头。
简诃见状收回了手,再度看着她的眼睛礼貌地笑了下,丢下句“拿稳了”便走了。
而她慢半拍似的愣在那盯着他的背影看了数秒,直到心中莫名冒出一句“再见,漂亮的骨头”后,才抬脚朝就近的筷子盒走去。
这次照面后很快便是第一次段考。
一段过后语侬不仅进了班级前十不说,连在少女心事上都像是受到上苍眷顾。
班级座位大换血,她被排到了简诃后边儿那一排,斜前方就是简诃。
有一周轮到他们那两列坐窗边,课间时分语侬老望着窗外发呆,有回常嘉来找她,碰巧撞见她正神游天外,常嘉问她看什么看的这么入神。
语侬转转眼珠,看到对面楼的走廊上人来人往,于是信口胡诌:“看对面有没有帅哥出来上厕所。”
话音刚落,两点钟方向便传来有一声似是轻笑的气音。
她还未来得及分辨,常嘉便“嘁”了一声,“真不怪许晏清说你打小就色批!有收获没有?”
两栋楼间距这样远,纵使戴上眼镜也只能辨别对面走廊上的行人是男是女而已,帅与不帅能看出什么名堂?
然语侬却存了试探的心思,目光随机锁定一个身影便继续诌道:“三楼拿着黑色水杯往厕所方向走的那个看见没?他模模糊糊的样子看着隐隐约约挺帅的。”
常嘉嗤笑出声的同时,语侬瞥到两点钟方向的那个身影小幅度抖了抖肩膀。
这成功致使她由刚刚“这有什么值得笑的?”的腹诽,转而灵机一动,隐隐约约得出一个模模糊糊的结论:简诃好像喜欢听她说胡话。
于是那之后语侬时常借着和常嘉或是和许晏清说话的当口,试探性地微微调大了点音量说胡话给简诃听,而简诃往往都很给面子,要么轻轻发出一声夹杂着笑意的气息,要么抖上那么一两抖肩膀。
甚至有些时候语侬只是正常和朋友们说着话,抑或下意识拌着嘴,并未刻意天马行空地信口开河,都会触发斜前桌的轻笑或抖动技能。
是故简诃并非不苟言笑,反而笑点极低的这一印象,就这样落定在语侬眼里。
一段简诃以数学147,理化生满分一战成名,初时大家还拘谨着,自打班长带头在课间不耻下问过几回简诃后,那些惯常爱刷课外题的同学也都踊跃地打扰起简诃来,语侬起初还觉着这样她再在座位上跟人闲聊说胡话简诃就没精力听了,后来却从中嗅出新机遇,转头在学校书店随便挑了本化学题库开始做起题来。
他们每过一周就要往左挪两列、往前挪一排座位,等到语侬从第六排移到第二排的时候,经过她求知若渴的频繁讨教,他们已经发展到偶尔会顺带着帮对方接水的一般熟悉的程度了。
纵然有此进展,那一周语侬都怅惘的很。
因着下周她就要化身织女,和简诃这个牛郎一个在第一排,一个在最后一排望穿秋水了。
然而上天拿了你一贯爱吃的蜜枣,往往又会扔颗连表皮都泛着甜气儿的熟苹果下来作补。
语侬换到第一排后,沉寂了两天,自我疗愈着消化完她不去找简诃简诃就果然不会来找她的悲哀境遇之后,想到再熬两天就是周五、鹊桥很快就搭成了,第三天,她仿佛打了鸡血一样重振旗鼓,趁着课间从第一排跑到最后一排找简诃探讨化学问题。
语侬起初买这本化学资料是见色起意目的不纯不假,可一来她怕简诃看穿她的居心不轨,二来简诃的思路和讲解着实清晰易懂,每每心怀叵测地问起题来,她一贯都听得很认真。
刚刚解答完一道提供了许多无用信息以迷惑人的计算题,简诃改了数据,让她再算一遍,语侬虽色欲熏心,却还记着时间,连连摆手,“不了不了,快上课了,我还要接水呢。”他们班的饮水机故障了一个星期了,只能跑到厕所隔壁的水房接水。
简诃二话不说把草稿纸和笔撂倒她面前,而后站起身,两手不经意似的轻轻拍了拍她双肩,“我帮你接。”
望着简诃朝第一排她座位那里走去拿水杯的背影,语侬心中咕嘟咕嘟一个劲儿地冒着雀跃的泡泡,直觉天上掉下来的苹果也太大太硬了,她整个人都快被砸晕了。
她晕到好像隐约体会到《挪威的森林》里那句无厘头的“整个世界森林里的老虎都融化成黄油”是什么意思了。
她此刻是太阳还是黄油呢。
语侬甚至认真地思考了下,以她当下的语境来看,她是老虎味的黄油无疑了。
她以为世上最甜的苹果已经被她啃了一口,未曾料到后头还有更加甘甜的蜜意。
简诃刚在水房排队接上水时,预备铃已经响了。
这节偏又是数学课,数学老师惯常在真正的上课铃响前就进教室,于是等简诃接完水小跑着回到班门口时,讲台上已经有人在写板书了。
语侬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简诃面上的神色,想窥探他有没有因为帮她接水而迟到这事觉得不耐烦。
简诃却面色如常的很。
高一一班众人目睹简诃站在门口打了声报告之后,手拿一个闪瞎眼的荧光粉的水杯从容进了门。
课上到约莫十分钟,后桌拿笔轻轻戳了戳语侬的肩膀,她趁着数学老师再度背过身去写板书的间隙,转头去看后桌。
看到自己的水杯后,虽有愣怔,但怕被老师发现,语侬迅速将其接过并回了头。
还未来得及消化许是怕她口渴,简诃在课上就把水杯还她了这事儿掀起的受宠若惊,她就先一步发现了贴在她杯身上的便利贴,上头一行工整又锋利的字:给吴语侬,谢谢。
语侬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所在的这两列,从最后一排到第一排,几乎每一个人都看见了这张贴纸;帮她一排一排把水杯传回来的人,每一个都明晰了原来刚才简诃拿着的粉色水杯是她的,他是去帮她接的水。
即便知道他此举并无他意,她却还是生出一种好似被暗戳戳地宣誓了主权一般的错觉。
语侬小心翼翼地取下水杯上那张便签,又趁老师不备从桌肚拿出日记本,再小心翼翼的将便签夹进了日记本里。
至于余下的那堂课,她自然是在找不着北的飘然和眩晕中混沌度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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