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的那片柔软让贺知年瞬间就愣住了,他率先反应过来,立刻松开手后便退上几步,眸中也闪过几分惊讶。

    似乎对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些意外,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此刻也不再对上阮初岁的眸子。

    声音低了几分,带着几分疲惫,“方才是我失态了,抱歉。”

    阮初岁还没从方才的举动中回过神来,看着贺知年此刻的模样,脸上也带着几分不解神色。

    对于他口中的那句‘同类人’自己其实还有些在意。

    可贺知年显然并不想再对此事多做什么解释。

    许是理清了思绪,他又恢复往常的模样,不紧不慢得开口道。

    “关于那个刺客,这本就是我的失误,我对此并不会辩解什么,只是我有些担心,毕竟刚刚才发生了这些事,这长夜对你来说该是分外难熬。”

    说着贺知年还顿了下,眉头也微皱起,像是在哄着一个孩童,就连声音也轻了几分。

    “若是初岁姑娘不介意的话,今夜我会在门外守着,可若是你往后真不想再见我,那我也不会多留。”

    阮初岁对上他的视线,明明双方距离这么近,可自己却始终都无法看清贺知年的想法。

    就像此刻也是如此。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边,地砖上还残留着几分暗红的血迹,即使那些人手脚麻利,可有些东西……也不是轻易就能掩盖的。

    就像这血迹……以及,在自己面前所流逝的生命。

    贺知年说得不错,自己亲眼看着一条生命消逝,她不可能不害怕,可比起这些……

    阮初岁更不愿同他再有瓜葛,这一切不幸都是与贺知年相识而起。

    如今这个错误不能再继续延续了。

    对方此刻将选择权交给自己,仿佛只要阮初岁一个肯定的答复,那之后二人便真的不再有丝毫牵扯一般。

    可……真会如此吗?

    “多谢贺大人关心,只是外界对我与大人的传闻已有不少,若是贺大人再留于阁中,岂不是坐实了传闻,这也对大人声誉不利。”

    阮初岁深吸一口气,几乎不带丝毫犹豫得就拒绝了对方。

    贺知年的身边危险太多,她如今所求的也只是好好撑起阮家家业,而那些多余的危险,她不敢去冒。

    ……

    一阵沉默之后,贺知年低头轻笑了下,烛火在风中跳跃了两下,下一秒便陡然熄灭,原地也只留一丝青烟。

    而他的声音也顺着风声一同入耳。

    “既然这是阮姑娘的意思,那我便不再叨唠,过上一会该是要下雪了,阮姑娘也快些回去吧,免得染上风寒。”

    不再亲呢的语气,一瞬间好似回到了初见时,他依旧是那个霁月清风般的贺御史,只是同自己再无任何瓜葛。

    云层渐渐舒展开,轻柔的月色照在二人身上,此刻细雪也飘忽而下,落上二人的眉睫。

    承德在今夜迎来了初雪。

    阮初岁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感觉浑身的力气都抽离了一般,月白的衣裙四散开,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已经跌坐在地。

    雪渐渐大了,在地砖上铺上一层,将那片血迹遮掩,摆出一副岁月静好的假象。

    指尖的凉意使她清醒过来,阮初岁看着飘摇的细雪,此时才感觉到一阵后怕。

    独自一人呆在刚刚染过血色的庭院,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坚强,那道凉意一路从指尖蔓延到心口,她感觉浑身都冷得厉害。

    阮初岁也无暇再顾及其他,此刻只想到温暖的地方呆着,哪里都好,只要不是这里!

    ……

    推开月白阁的大门,贺知年在雪中缓步而行,在阁外等候的侍卫则替他撑起纸伞,将细雪一同隔绝在外。

    他此刻的脸色很不好,眉头紧缩着,好似陷入了什么谜团之中,迟迟未能寻得答案。

    等回到贺府的时候,便瞧见府中一片静默之色,曹管家看着贺知年,还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看来今夜贺丞相的心情不好,这多半还与自己有关。

    贺知年面对这个场景一点也不意外,在放出那支羽箭时,自己就已经想到了结果。

    他收了收思绪,一进入大厅便瞧见坐在正位上的贺筠,他把玩着手上那枚玉扳指,眸子半闭着。

    屋内的侍女瞧见贺知年后便都缓缓退出,离去时将门给带上。

    木门发出一丝轻响,贺知年在贺筠开口时先一步跪地道:“儿子办事不利,望义父责罚。”

    贺筠瞧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他的办事不利,在两个月中便出现了两次,这可不像是他会做的。

    “我之前下的命令应当是把那叛徒活捉归来,可你又做了什么?”贺筠眸子眯起,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威压。

    贺知年也知晓贺筠的愤怒,毕竟这已经是自己第二次忤逆他的命令,当即叩首道:“当时情况紧急,我不得不如此做……”

    “不得不?区区一个阮家就让你束手束脚至此?这可不像你,知年啊,在这阮初岁身上栽跟头可不止一次两次,究竟是真的忌惮,还是……”

    贺筠缓步走到他的面前,手上拿着的茶盏用力一掷便四分五裂,他捡起一枚碎片,猛的刺入贺知年的肩上,声音低低得开口。

    “你此刻的心已经乱了。”

    旧伤加新伤让贺知年咬紧了牙关,他一字一顿道:“我不敢有别的心思,望义父恕罪。”

    看着贺知年这副模样,虽然是在向自己认错,可藏着的心思……可没那么简单。

    他有野心,可也要看有没有那个命了。

    贺筠缓缓站起身,他弹了弹袍子,冷声道:“滚。”

    贺知年没再多说什么,捂着还在淌血的肩膀便匆匆离开。

    在屋内这么一小会,外头的雪倒是大了些,他踩着积雪往自己院中的方向走去。

    早已等候在此的侍女熟练得替他宽衣上药,贺知年的身上留着大大小小的疤痕,竟没一处完好。

    肩上先前被贺筠鞭打的伤口才刚结痂不久,此刻又被瓷器碎片再次撕裂,这本该是分外痛苦的,可在伤口上药时贺知年连眉头都未曾皱上一下。

    他偏头看向放在一旁的外袍,在袖口处不知何时沾上刺客的血,贺知年眉头微皱。

    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片柔软,鼻尖依稀还能闻到铃兰的香气。

    那时自己同阮初岁的距离那样近,却也是自己头一回如此冲动行事。

    在成为丞相义子的这十二年里,贺知年被教导最多的便是按照计划行动,贺筠只需要一个乖乖听话的傀儡。

    而在那十二年中,无论面对什么情况,他也能在瞬间想出一份完美的计划,即使是面对意外也能沉着应对。

    纵然是面对那时的阮初岁,他也已经想好了对策,可不知为何……

    在某一瞬间,他心中突然起了一丝异样的情绪,等回过神的时候就发现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得行动。

    就连那话也是在无意识得情况下说出,这明明不像他的做事风格。

    那时自己心中所想的到底是什么呢?

    在他对这个问题不解的时候,贺筠方才的话倒是突然响起。

    “还是,你此刻的心已经乱了。”

    ……

    简直荒谬!

    贺知年用力拍了下桌子,上头的茶盏被震得相互碰撞,替他上药的侍女听到这声响后便立马俯身跪地,一副惶恐模样。

    他见此也只是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朝屋内人挥了下手后那些侍女便齐齐离开。

    等屋内只剩下他一人时,贺知年的眉头依旧没有舒展的意思。

    自己为了布下的这个棋局计划了整整十年,他不可能会动摇。

    那唯一的可能便是。

    阮初岁这个不安定因素。

    她次次打乱自己的计划,正因如此自己才会如此失态。

    那丝异样想必也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如今的贺知年对阮初岁抱有的感情。

    只是憎恶。

    这是最完美的棋局,他只要等着那一天的到来便好。

    承德的这场初雪来得猛烈,到后半夜的时候狂风卷起细雪便发出阵阵骇人声响,细雪不过一会便堆积了厚厚一层。

    阮初岁蜷缩在角落内,双手捂着耳朵眸子始终不敢合上,正如贺知年所说的那样,今夜是分外难熬的。

    自己不久之前才亲眼瞧见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

    只要自己一闭眼就会想到那人死去的模样,外头狂风呼啸,每一声都让自己想到那人临死前的呜咽。

    如困兽一般,带着绝望和挣扎。

    只要一想到那人死时的模样,阮初岁都会因为极度恐惧而一阵干呕,她只能点着烛火,一整夜都不敢合眼。

    今日所发生之事,都将成为她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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