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昉跟着他停下来,睫毛气得颤抖,“殿下所言,实在令人不敢苟同!”
什么叫做不值得?推敲缘由,这一切会发生,是余父之死,而他会死,又是因为……
“咳咳。”朱载堂以拳掩唇,重重咳嗽了两声。
宋昉双唇猛得闭紧,忽然意识到两人尚处正殿之外。
许是他吩咐过,宋昉肉眼看不见什么人。她也就顺理成章地以为这里是夜深无人。
但那些暗卫躲藏功夫极强,不防哪里就有一个。
一想到那些人刚才亲眼见她朝他发火,上头怒气顿时冷了下来,她立马收回牵他衣角的手,默不吭声地往回走。
她胸前起伏不定,一脚一脚踢着织金马面,任是个活人见了,就知道她心里不舒坦。
朱载堂警告性地往几个方向扫过。
或是夜风刮过,树丛簌簌而动,又极快地安静下来。
朱载堂高大挺拔,一步抵得上宋昉两步,所以即使她迈步又快又急,他慢悠悠地走,还是没被甩掉。
两人一前一后入了慈庆宫正殿。
今夜苏平安置暖炉后,领小太监们一同离开,并勒令他们不许在夜间走动。
此时殿内空空荡荡,灯烛冷冷烧着,照出那些清贵陈设。
宋昉绷着张脸,就要绕到屏风后换回她穿来的那身衣裳。
即使有太监在,她也不可能找他们服侍,换下这身长衫马面裙。
朱载堂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臂,“你生气了也该和孤发火,不声不响的又算什么?”
“殿下说什么,臣就该做什么,哪里敢和您发火?”她愈发不看他,还想从他手里挣开,“保不齐哪一天您也嫌臣碍眼,要臣的命,有人求情,还要说不值得!”
他盯着她的润白下巴,好声好气道:“说什么胡话?你和她……”
“你要我穿这身女子才会穿的衣裳去见她,难不成不是借我之身去告诉她:余姑娘,你不必挣扎了,太子殿下要你死,任谁来也救不得你!”宋昉回头恶狠狠地看他,随着大口呼吸,腮帮子微微鼓起,一双凤眼亮的惊人,“我是你的帮凶,我认了,现在这里她看不见了,我想换回衣裳!”
“你起开!”
宋昉见他不放,索性用尽全身力气往他怀里一撞,想借力把自己撞出去。
生气的人是惹不得的,平日娇滴滴的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更何况她身量不低,一身玉骨撞过来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吃得消的。
朱载堂不由闷哼一声,还是不撒手,看着她双眼道:“孤说不值得,又没说不许她活!”
宋昉还在挣扎的动作一停,赶着用满眼期待的眼神看他,“殿下,你的意思是……”
方才一身拧巴的骨肉顿时柔软,朱载堂感受得最清楚。一瞬地,一瞬天,也只有她敢这么折腾他。
朱载堂就着这个姿势抱住她,头搁在她一侧肩上,手指在玩她长衫上的珍珠扣子,问道:“你说,梁伯仲此人如何?”
“持身端正,人文俱佳。”宋昉尽力忽略肩上沉重,想了想说道。
“那不就对了”,他有意无意地凑近她耳边,很满意地看见那处渐渐红得像朱色玛瑙,“与你想的恰恰相反。单单是她,确实不值得求情,有了梁伯仲,孤愿意放过她。不过孤不要他的翰林官身,而要他没有经孤同意,永远不许远离朝堂。”
宋昉抿唇思索了一下道:“殿下是要他为您所用?”
朱载堂正用手捻她耳垂,柔软触感几乎让他失态,放开性子肆意一笑,灼热气息扑到宋昉颊侧,他道:“孤不要他的忠心,只要他的正直。忠孤也罢,忠国也罢,只要是敢说话的孤臣直士,孤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宋昉耳垂被捻揉得好似不是自己的了,她都能感知到定是红得发热,热到烫手。
但是她仍旧勉力想着:朝堂之上,阿附之声众多,就算是清流之党,也极少孤臣。
可除此之外,不该就事论事吗?
“那对错呢?”她问道。
“是非对错,在孤这里,没有任何意义。非要论对错,只有一点,孤永远是对的。若是有人说孤错了,那便是他们错了。不过……”
朱载堂在宋昉脸颊亲了一口,“若是你说孤错了,孤即使对,初明也不是错,只当做是个人之性不同罢。”
宋昉忽然冷静了下来,想到身后之人是大梁太子,以前是,如今是,往后也是,更进一步,还会成为大梁皇帝。
她忽然不懂得如何羞涩,即使刚刚被人吻了一口。
或许是意识到了羞涩在他们的身份之间是不合时宜的存在。
她转身抱住了朱载堂。
他身上的温度很高。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心跳正逐渐加速,隔着一块块结实的肌肉,向她诉说着什么。
原来他不是一头没有感情、冰冷得只会谋算的狮子老虎。
可是余思盈说的天家父子,狠厉绝伦,却又无比贴切。
明明是她主动,朱载堂却感觉自己离她更远,但他惊喜得来不及捕捉这种细微,只想好好抱抱她。
他想告诉她,臣子和心上人不同。臣子最要紧的是听话从命,心上人可以只顾自己高兴。因此就算她说他错,他也可以试着改。
没等他抱住,宋昉就已经离开他怀抱,退了两步道:“殿下,你了解我,比我了解你,深得多的多。”
她把一切都想通了。
让她在余思盈面前着女装,自然会让余思盈以为必死无疑,而从梁伯仲替她求情的那一刻起,她便又是不会死的。
濒死之人被救,既是一种恩赐,也是一种警告。
余思盈仅仅当一枚掣肘梁伯仲的棋子,不够人尽其用,还要让她余生活在感激与恐惧中。
殿里的铜炉备足了炭,烧一夜也足够,宋昉却感受到一丝冷意,紧紧缠绕着她。
朱载堂想要走过去靠近她,她伸手挡了一下,垂头不看他道:“臣去换衣裳。”
说完就快步去了屏风后面。
朱载堂眉头一皱,聪敏如他,也感受到女子心思难测,但今日只发生了与余思盈有关之事,借她换衣裳的空档,他在屏风外道:“初明,你日后会遇到更多这样的事。其实这些事微不足道,不值得费心。”
怎么不回他?
他乌睫微动,疑惑非常,又接着对屏风后的人道:“若你不喜欢,日后孤替你处理这些。虽说妇人后宅之事,孤不曾经手,但孤想了想,你自小也不是学的这些,让你办,叫人欺负了也未可知……”
说着说着,他却当真起来,想到宫中素为是非之地,日后若娶了她,他有看顾不到的地方,她受了委屈,就算事后严惩,也是悔之莫及。
正谋划到吩咐手下人去找在后宅可用的妇人,宋昉已然换好旧衣而出。
朱载堂见她仍旧一副恹恹模样,想起来一件事,正好用来逗她开心,等她到跟前辞行时说了出来,“初明今日装扮,如朝霞明月,当真好看。”
宋昉听了,愈发不好了,打开手心,看了一眼从茄袋里取出的东西,握起来朝朱载堂方向一扔。
她道:“殿下还是去看实实在在的朝霞明月罢,臣一丁点儿都比不上,比不上它们,更比不得殿下,就是汲汲于小事。”
等朱载堂接住一看,是柳黄色的线打成了络子,把一枚和田青玉笼在里头。
普通婢女多多少少都会打络子,最差的,也会打双色的,而这个单色络子,看着就手艺生疏。
他再要看宋昉,她已经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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