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幽州城破,阿父困守幽州而亡。紧接着阿叔又暴病而终。
年仅六岁,自幼被养在瘐皇后名下的炎弟被瘐家联合京中部分世族拥立登基。
虽为皇帝,但炎弟年幼,朝政大权尽数被掌握在以瘐太后为代表的瘐家手中。
但世家中自然有不服瘐家的人。
幽州一败,朝中大半军力被三族围困而亡。
而在军中还有声望兵权的唯王氏一家,那些不愿拥护瘐家的世家们,自然便以王家为首自成一派。
如今炎弟已然长大,似有收权之势,只是瘐家自然不肯轻易放手
蔡婵将韩世叔整理的京中世家情报细细看了又看。平淡的文字叙述中,她却窥见了京中世族间争权夺利地剑拔弩张。
“女郎,这些书简是韩大人送到院中的。”
整整两担的竹简被奴仆们扛进屋中。
蔡婵整个人都顿住了,又听见段姨道:“韩大人还说只将紧要的几家整理出部分先送来”
这些书简正是蔡婵拜托韩燕寻得世家姻亲族谱关系。
世家间姻亲相连,就算朝堂上争权头破血流,实际上打断骨头连着筋。
你以为可能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却可能是名义上的连襟。
就比如韩燕韩世叔,好像没什么门第,经年战功却只能做个攸县县令。
县中还被地方豪族捆得死死地,丝毫没有他这个县令插手的余地。
然而韩世叔的母亲却是武昌陈氏大宗的女郎,所以韩世叔虽然被世家打压却依然能在攸县为官。
攸县豪族死咬着不肯放权,也是忌惮着韩燕身后陈家的缘故。
就算是蔡婵她们李家,虽然阿父阿叔他们长于寒门,又起于军伍之中,还被世家们奚落为“兵家子”。
但上数几辈,李家也曾是京中大族,与瘐氏马氏皆有姻亲。这也是阿叔登基后,瘐氏女入宫敕封皇后的原因。
争权夺利的时候,即使再亲的血缘也能被家族大利牺牲掉;再近的姻亲只要阻碍家族都能手刃。
但在一切没有撕破脸皮时,这些确是行走坐卧的根基。
没有那层薄薄的关系,就连世家大族安居的那条街巷,也踏不进去一步。
前世的她一无所知,在京中的日子也好不狼狈。正是如此,蔡婵才拜托韩世叔为她寻来这些族谱。
只是让她没想到得是,这也是在太多了吧!
见蔡婵端坐着不动,段姨便明了,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
女郎不喜读书,幼时请的女师不管多严厉多温柔一到上课习字便又哭又闹。
后来就是夫人亲自教女郎读书,也常常泼皮耍赖,不肯用功。
“女郎,可让奴念与你听?”
谢过了体贴入微的段姨,蔡婵咬了咬牙,将书简堆得把自己围起来,埋头苦读。
一连十多天,蔡婵都在各族各家混乱的关系中辗转。
就算是把两辈子加起来,蔡婵自觉都没一口气看过这么多书。
但就是废寝忘食刻苦读书到这般田地,韩世叔那边送来的书简却仿佛没有穷尽一般。
蔡婵盯着堆在塌边的书简好一会,自暴自弃地趴在桌上闭目养神起来。
段氏女细心将女郎扔在一边的竹简收了起来,见卷首笔力虬劲的地刻着四字:“颍川谢氏?”
“啪嗒!”
段氏女话音刚落,女郎便一个激灵般坐了起来,身旁的书简倒了一地。
段氏女吓了一跳,忙跪坐收拾起来。见女郎还是怔怔地坐在那里:“女郎?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嘱咐的?”
蔡婵下意识理了理衣裙,掩饰道:“无事,趴久了肩膀酸得很。”
段氏女顿了顿,继续埋头整理散乱一地的书简。
颍川谢氏
“女郎,你不用怕,我自会护你回洛京!”
“女郎,你莫要难过了,京中好吃好玩的去处可不要太多,等你到了洛京便知道了!”
“女郎,你且放心!那京中的女郎绝对没有比你还要可爱可怜的!”
“女郎!你不要生气!是我唐突了!我这便向你请罪!”
“女郎,不要哭!都是我的错”
“女郎,你放心。就算是豁出性命,我也会将你平平安安送回京中!”
“我是颍川谢氏,谢温!”
像是心口被烫了一下般,蔡婵回过神来。
这次,她便不会再将他误认为随行小吏了
“女郎?”
蔡婵下意识向门外看去,确是身旁的段姨担忧的看着自己。
“可是昨夜贪凉吹了风?女郎为何脸上潮红?”
“”
“怕是这暖盆离得太近熏着了,我我且出去走走。”
在攸县的这么多天,蔡婵一直呆在韩燕为她准备的小院中。
不仅自己从不出去露面,就连手下的部曲都被叮嘱听从韩大人的安排,混迹在韩家的奴仆中。
让蔡婵没想到的是,这十来天她第一次踏出院门竟然就碰上了前来寻她的韩燕。
“韩世叔?”
见韩燕来时步履匆匆,神情凝重,蔡婵也有些疑虑。
是她想要提前回京而导致了什么变故吗?
“长沙郡守,明日即到攸县,欲上府拜见女郎。”
长沙郡守?
蔡婵一愣,她从未见过此人,为什么这一次长沙郡守会出现?
见蔡婵面色不好,韩燕倒是会错了意。
“郡守会稽大族出身,性情豁达,为官多年吏治亲民。”
韩燕似乎对这位长沙郡守十分看好,向蔡婵走近了几步低声道:“郡守出自江南豪族,与京中并无太多往来。此次京中来人,也多亏郡守联系。”
闻言,蔡婵更是惊讶。
“京中的人如此快就来了?”
此时自她到攸县不过半月。
上一世,韩大人将她的消息辗转传入京中,再到京中的人到攸县一来一回,足足花了一月之后才能到。
难道!是京中有什么变故?
她这次提前入京是否做错了?
将京中来人的消息告知后,韩燕不多停留便离开了。
反倒是蔡婵有些心神不宁,好在韩府中人都知道蔡婵是贵客,所以并没有奴仆上前阻止蔡婵四处走动。
“阁下便是府中的那位贵客?”
蔡婵闻声抬头,一女郎正在不远处的花亭中看着她。
“贵客不如到这花亭中小坐?我以为客人准备好了茶汤。”
待蔡婵走近,那女郎才盈盈道了声万福,蔡婵也回礼。
蔡婵坐定,发现女郎正点茶作画,想来正在戏茶。
“还不知女郎是?”
“哦?”听得蔡婵的疑问,女郎笑得有些微妙,“贵客不知我是谁吗?”
蔡婵一愣,她确实没有见过这位女子。
不过这女郎的气派,想来必定是韩世叔家中亲眷之一。
不等蔡婵回答,那女郎又问道:“客人可会点茶?”
蔡婵摇头,她曾经学过一点,但如今长于乡野的她不应该会点茶。
还未归京,她不想再出任何变数。
“我阿父也最不耐烦烹茶这些做派,他总认为这些花哨的东西并不实用,还不如简简单单的茶汤来得痛快。”
“韩大人?”原来这女郎是韩世叔的女儿
那韩女郎莞尔一笑,“可是啊,这点茶戏茶的玩乐确实平日里各个宴会诗会中最常见的。”
蔡婵不语,就算是她再迟钝也明白这位韩女郎似乎话中有话。
可蔡婵不接话,那韩女郎反倒也不开口了,只专心致志的侍弄着手中的茶盏。
一时,花亭中反倒安静得有些怕人。
“哎呀!”韩女郎小叹一声,“竟又失败了,这汤花怎么就散了。”
话虽这么说,韩女郎到并不觉得多沮丧,反倒笑盈盈的将一塌糊涂的茶盏递给蔡婵瞧瞧。
只见浓绿茶汤上的白沫被冲得四散飘开,格外难看。
“这样的茶汤,在宴会上恐怕会被旁人耻笑作乐。”
“那么客人你可知,虽然我阿父并不看重门第。但我韩家也不是普普通通的人家,就算我阿父不在意,我韩家的后宅也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的!”
蔡婵一愣,随即失笑。
没想到这位韩女郎竟是把她当成韩燕要新纳的妾侍了。
正在蔡婵不知如何开口解释之时,几位奴仆簇拥着一位妇人急匆匆赶来。
“琳儿!不得对女郎无礼!”
韩夫人想是匆忙而来,在蔡婵面前站定时,气息都还有些不稳。
与蔡婵见礼后,才拉着那位韩女郎对蔡婵道:
“这是小女,性情顽劣,若有冒犯女郎之处,还请女郎多多包涵。”
“阿娘!”
“琳儿!快向女郎见礼,这是”
韩夫人话语一顿,蔡婵的身份不能轻易说出,反倒让她一时间不知该怎么介绍了。
蔡婵一笑,“还未向女郎细说,我乃蔡婵,归家途中奉父母之命特来韩世叔家拜访。”
“这几日因感了风寒一直不曾与女郎见面,是我失了礼数。”
说罢,蔡婵便作势向韩女郎行礼,一旁的韩夫人却将蔡婵扶得牢牢的,反倒拽着自家女儿向蔡婵行礼。
那韩女郎早已双颊通红,呐呐不言。
韩夫人还要说些什么,没想到段姨步履匆匆赶来,似乎有话要对蔡婵细说。
到底她如今身份敏感,也不愿在外多停留。见段姨过来,蔡婵便借机想韩夫人请辞。
“这些日子,多亏夫人照料妥当,只是我如今尚未好全,待过几日再来拜见夫人。”
韩夫人想要说的话自然也吞了回去,只礼仪周全的派人将蔡婵送回去。
临走前,像是想起了什么,蔡婵转身对韩女郎说道:
“点茶注水时,落水的点不要随意挪动,那样茶汤咬盏相比能容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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