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易深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
视野里昏淡的光影让他本能地蹙了蹙眉。
大手覆在额头上,闭着眼睛缓了几秒,然后复又睁开。
视野仍旧很暗。
明明是白天,他却好像什么都看不清了。
“吱呀。”
木门被推开。
他隐约能看见女孩穿着白色衣裙,正推着轮椅朝他走来。
“橙橙?”
陆易深伸出手,然后大手就被女孩纤细的素手握在了掌心。
手心的温度在他心头熨贴出一片暖意。
“老公,外面下雪了,你想不想跟我出去看看?”
苏橙在他身侧坐下,脑袋轻轻依偎在他肩膀。
“下雪了?”
陆易深轻声问了一遍。
转头看向窗外,却只看到一片朦胧的白色光影。
“嗯,”苏橙道,“院子里积了好大的雪,这还是我来到这个时空这么多年,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雪。”
她轻轻靠着他,不让他承受半点重量,男人微微侧首,垂视着她精致的小脸,眉眼间温柔蔓延。
“好,我们出去看雪。”
今天的温度比前几天冷了不少。
她将斗篷盖在他的膝盖上,就推着他的轮椅出了门。
雪,越下越大。
轮椅停在廊下不会被雪落到的位置。
天地间都很安静。
苏橙放开他的轮椅,走到他身边,缓缓蹲下。
拉着他的手,轻轻贴到了自己的脸颊。
“陆易深,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都没有好好看过一场雪,我为你跳支舞吧。”
掌心下,是冰凉的触感。
已经分不清是她肌肤的温度还是眼泪的冰凉。
陆易深安静的坐在轮椅上,眉目间泛起宠溺的笑意。
“好。”
女孩轻轻放开了他的手。
她一袭白裙,走到院子里的梧桐树下,回身看他。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和重重叠叠的光影,她深情的凝视着他。
眼泪还是没忍住,汹涌的流了下来。
她轻轻一个转身,就舒展起水袖,随风起舞。
雪花翻飞在天地之间,沁人肺腑的花草香令人迷醉。
漫天飞雪中,他的女孩仿若天上的仙女被生生谪入了凡尘之中,轻盈优美,飘忽落仙的舞姿,清颜白衫,青丝墨染,美得让他心动。
这是他第一次见苏橙跳舞,也是这辈子最后一次。
他的宝贝是仙女,应该永远快乐,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不应该为他的离去而掉泪。
男人静静的看着她,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舞步,看着她在雪中翩翩起舞的模样。
真的很美。
可视野却逐渐泛起重影,让他开始看不清她的容貌。
眼前那一抹灵动的白,仿佛和她身后的白雪大地,渐渐融为了一体。
再然后,光影越来越淡,越来越模糊
苏橙一舞完毕。
纷飞的白雪中,男人坐在轮椅上,眉目低垂,已经睡着了。
她轻轻走过去,忍着眼睛里的酸涩,在他跟前蹲了下来。
许是他坐在这里太久,他的发梢和眉眼间飘落了几片飞雪,灰色斗篷盖在他的膝盖上,稍稍滑落了些许。
空气中很安静。
无人的廊檐下,耳畔风声渐止。
他睡颜沉静,连呼吸都很均匀。
苏橙贪恋的看着他,眼睛里盈满了水雾,目光一寸寸描绘着他清隽又苍白的轮廓侧脸。
她多希望时间能够就此静止。
哪怕他永远都睡着,哪怕他不能对她作出任何回应,就这么静静的陪伴着他,她就已经很知足了。
可苍天却偏偏连这么卑微的心愿都不愿成全她。
苏橙不敢惊醒他,将动作放得极轻,想轻轻拂落他眉间的飞雪。
但她的手刚刚抬起,轮椅上的男人就微微蹙了蹙眉,然后慢慢睁开了眼。
“你醒了”
她抬手擦去脸颊的泪水,眉眼间漫起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意,小手紧紧握着他的手,“是不是我动作太大,吵醒你了?”
哪怕睡了一觉,他的脸色依旧浮着病态的苍白。
眉眼间的疲惫掩藏不住。
男人温温沉沉的笑了笑,声音很轻,“是我睡意轻,感觉到你来了,就醒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只微微侧过了头,眉眼不动,也没有将目光看过来。
那双一贯沉静温柔的眼眸看上去很空,好像失了焦距。
苏橙强忍着内心巨大的悲痛。
她知道,他已经看不见了。
看不见,就意味着他快要
苏橙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
铺天盖地的绝望和痛意,她埋头在他膝盖上,小手紧紧抱住了他。
眼泪汹涌而下,浸湿了他膝上的薄毯。
“橙橙”
陆易深微抬起大手,颤抖的掌心落在她的发上。
沉寂了几秒。
薄唇抿出一丝苦涩的笑,“别哭我们之间,迟早要有这一天的”
生离死别,人世无常的定律。
这辈子,能够得她陪伴这么些年,能够得到她的心,她的爱,与她拥有两个可爱的孩子,他已经很知足。
没有什么不甘心,也没有怨尤。
要说遗憾的,大概就是他还放心不下她。
留她和两个孩子在这世上,怕她过的不开心,怕她不能好好照顾自己,也怕她,会经常想他。
苏橙崩溃大哭。
膝盖跪在地上,一路跪着贴近他,小臂牢牢抱住了他的脖颈,拼命摇头,哭到全身都在颤抖。
“我不要!我不要!陆易深我不要”
她不能接受。
她真的不能接受。
老天为什么要这么残忍的对她
“我求求你,陆易深我求求你你陪我,你活着”
她声嘶力竭的哭着,绝望和恐慌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淹没,她受不了,她真的快受不了了。
她快疯了。
害怕他随时会撒手离去,害怕他留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在世上,她不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可真的到了这一刻,什么心理准备都没有用。
只有绝望,恐慌,害怕。
她觉得自己快死了。
“你活着你别留我一个人,我真的好害怕
苏橙紧紧抱着他,身体在剧烈的颤抖,眼泪早就将她的小脸和他身上的衣襟浸透。
可是这一次,陆易深却没有伸手为她拭去眼泪。
因为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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