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着姑娘也不似北疆人,为何会千里迢迢来此?”船夫不解,问。

    少女线条柔美,虽然五官并不算是惊人绝艳,但举手投足都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船夫没出过北疆,可看着少女坐在船边玩水的模样,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烟柳三月的江南,和小溪边蒙昧慵懒的小柳。

    闻声,少女想了想,说:“夫唱妇随。”

    原来是跟着夫婿来打仗的。船夫了然,又问:“那如今是?”

    “这个啊!”少女弯起笑眼,亮出贝齿,恍然大悟似的莞尔一笑。

    “我想通了,不随了。”

    船夫有些震惊,不过转瞬就想通了,哈哈大笑起来:“姑娘性子倒不像是江南小姐,自有一番个性。”

    “还好还好。”林荞说,算是应了船夫的话了。

    “姑娘这是想通什么了。”船夫站在船头背对着林荞,边说边摇着船桨。

    船夫这随口一提的话,倒是把林荞给问住了,踢着水花的足尖停了下来,搭在船边上。

    她为什么要走?

    船夫没听到林荞的回答,以为是戳到了隐私,赶紧道歉。

    “姑娘若是不方便的话……”

    “因为打仗的生死不归自己。”林荞打断了船夫的话,末了还补充了一句,“没什么前途。”

    这话自然是她胡诌来搪塞的,因为她从来就没想过留在许澍身边。

    “那姑娘喜欢他吗?”船夫没忍住又问了一句。北疆突然出现的逃了婚的江南少女,怎么看都有些奇怪。

    “喜欢吗?”林荞重复了一遍船夫的话,皱着那秀气的眉,思考着。

    她好像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件事情,“欢喜”二字于她而言太过遥远,也太朦胧。

    良久,林荞说:“好似不。”

    “但是我不讨厌他。”林荞低垂着脑袋,接着扬起山川消融的泉水,淡淡的冷,纯粹的干净,“和他在一起还算是舒服。”

    船桨拨开水面,割开一道痕迹,容天上的日光往下落。

    “哗啦——”

    这里的水和江南的不同,这江水好似是从天边而来,静谧又旷远。

    船顺着江水到了下游,前边没了水路,船夫便摇着船桨,把船停在了江岸。

    少女把兜里的银两给了船夫,道了声谢就提着裙角从摇摇晃晃的船上下来,弯下腰抖了抖裙角落下的湿泥,腕上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泠泠作响。

    站在树后的男子看到少女手腕上的佩环,拎着手里的剑,踩过乱石滩往少女那儿走来。

    “小姐。”

    闻声林荞看过去,展眉笑了一下:“石岩。”

    “你们在这儿等很久了?”林荞环顾四周,发现树后都是林家的家兵,微颔首说,“辛苦了。”

    林荞边说边往岸上走,步子轻巧跳跃。

    她总是带着傲气的,即使现下那张脸并不算好看,可她微微抬起的下巴,灼灼的目光,依旧自成一派,让石岩觉得高不可攀。

    石岩看了一眼林荞,马上温顺地低下头来,往旁边一退给小姐让了一条路。

    林荞踩着圆石走向马匹,突然想到了些事情,她突然转过身来,往江岸边跑去,衣袂翻飞,带起一阵暗香。

    “阿翁——”林荞喊住了正要摇船离开的船夫。

    “姑娘是落了什么东西吗?”

    林荞抬高了手,长袖下垂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她圈起手握着腕上的银环,用力转了几圈想把它取下来。

    可那银环却合适得紧,任由她怎么使劲都取不下来,生生卡在关节处,磨红了肌肤。

    她那日就把银环取了下来,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许澍又给她带了上去,还把环收紧了。

    “石岩!”林荞扬声唤了一句,身后的石岩马上过来,用了个巧劲儿把银环取了下来。

    饶是再小心,也不可避免地擦破了皮,不过林荞却没在意,随意整了整袖子,就伸手把那银环递给了船夫。

    “姑娘已经给过报酬了。”船夫看那银环尊贵非常,张皇着不敢接。

    “阿翁,若是有人来寻我,你便把这个给他罢。”

    “阿翁替我和他说。”林荞看了看手里尚有余温的银环,目光朦胧,似乎在思索该留什么话。

    良久,林荞眼神一亮,俏皮地弯了一下嘴角,露出两颗尖尖的犬牙。

    “我太坏了,他还是不要欢喜我来得好。”

    林荞走了,只余船夫站在飘荡的小船上。

    他始终没有问这来路不明的少女,她为什么那么笃定会有人找到自己。

    既然笃定,又为什么还是选择离开……

    楼兰的宫殿建在九十九级阶梯之上,那宫殿就好似接天一般,直入漫天浩蓝。

    阶梯之上的将军收回放鹰的手,逆着猎猎北风往阶梯走下去。

    他的背始终是挺直的,让人想到劲松,坚韧又孤冷。

    “侯爷,属下派人去找连翘姑娘。”余凡语气生硬,下头已经按捺怒火,整张黑脸都涨红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许澍问。

    “回侯爷,申时将酉时。”司风官回。

    “明日酉时。”许澍垂眸整理手上的腕扣,把那腕扣转了半圈,免得磨到了手腕上的新伤。

    “明日酉时去寻人。”

    再给她一天时间,也……

    再给他自己一个机会。

    整理完腕扣,许澍抬起头来,看着高耸的天穹,目光冷彻。

    许澍上了马,像来时那样穿过楼兰城的城门,穿过这诡秘的风尘,往来处去。

    此行一路,征北军都一言不发,黑甲踩过黄沙,留下一串脚印,然后转瞬间又被风卷走了,一点痕迹都抹去了。

    没人会记得谁曾经走过,谁离开了,又有谁再也回不了那个他们热爱的,又给予他们憎恶的家。

    那晚许澍没有回十里城,而是宿在了军营里。

    余凡知道自家侯爷从来就不是享受之人,每日往返十里城也只是为了陪人,如今人走了,他自然也不会再回去那儿了。

    余凡总觉得侯爷带来的人很奇怪,说不上来的奇怪。

    一日的功夫总是很快过去的,余凡刚从练兵场下来,就有斥候来唤他去将军帐。

    “侯爷!”

    余凡急匆匆地掀开帐帘,外头的冷风猛地灌进来,把帐子中间本来就蔫蔫的火炉彻底扑灭了。

    余凡站定在军帐之中,抱拳行礼。

    闻声,许澍从桌案上一堆军报中抬起头来,他这一晚上都没闭眼,本就深深的眼窝更往里凹了。

    沈迟负责北疆东线,许澍负责西线,西线也是北疆联军战场主线。

    诡秘熟悉的沙尘大风,楼兰呈上来的那块髓玉,还有那位突然出现的二王子,以及西线纷迭的军报,许澍一人坐镇军中,他并没有太多时间来休息。

    “余凡。”

    余凡应声看过去,许澍眼窝深凹,眼眸里暗流涌动。

    “带兵封城,任何人都不许出北疆十城。”

    余凡动作一滞,猛然抬头才发现日头已西斜。

    酉时已到。

    “把人给我抓回来。”许澍垂眸看着掌心的银环,关节分明的手指缓缓绕过银环,细细摩挲着那一道一道的雕纹,动作温柔缠绵。

    突然,他手上一松,那前一刻还卧在手中的银环应声落地。

    “叮——”

    许澍弯下身来,拾起那个银环。

    许澍缓步走向窗边,看着外头缓缓落下的红日,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连同那些带她走的人一起……一个都不落下。”

    今夜的风喧嚣了许多,狂风漫卷,枯枝败叶疯狂抖动,大风穿林而过,汇成一片怖人的呼啸。

    林间走过一个白衣少女,风吹起了满头的长发,慢慢铺开来,有如这高山之巅的山神。

    少女独自一人走在乱石滩上,双手拉紧了翻飞了衣袂。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都到了避风处,这风居然小了,遮挡着视线的长发垂了下来。

    少女抬手拂开额前的长发,一抬头,便看到了四周的人,满满一圈的黑甲披身,面目肃然。

    原来不是风停了。而是……她被人包围了。

    风依旧吹着,穿过了那条长长的江水,一直顺着往上游吹去,那风中居然带上了些雪粒子。

    今年的北疆实在奇怪得紧,明明春已至雪刚融,可那雪却无端杀了个回马枪,无声无息地又降临在这儿。

    军帐外燃着篝火,守卫守在军帐旁,巍然不动。

    军靴踩过沙土,有人慢慢走近,守卫看到来人行礼后无声地退开来。

    那人掀开帘子,转身没入黑暗之中。

    军帐之中没有点灯,周遭都是一片黑暗,那人抬手点亮了一豆灯火,单手擎着那烛台缓步走向军帐正中的少女。

    那人在少女面前蹲下,跳跃的微弱烛光映着少女的脸,她的脸本就白皙,被这么一照更是惨白,宛若鬼魅。

    “阿澍。”那玉石般的少女活了过来,微微扇了一下长睫,张开饱满的唇瓣,轻轻地说,声音有着几不可闻的颤抖。

    许澍把烛台往桌上一搁,他把桌上的衣裳拿起来,走向那个少女,抬手把衣服盖了下去。光晕映着的英俊脸庞上没有任何异样,就好像他们还是前几日亲昵无间的爱人。

    等做完了一切,许澍才幽幽呼了一口气,蹲在少女面前,轻轻抚摸着她被雪打湿的长发。

    许澍的手向下,细细抚摸着那脆弱修长的脖颈像是抚摸一块上好的玉,突然他的手慢慢收紧,扼住了少女的脖颈。

    “我果然不该信你啊。”许澍倾身向前,靠在少女的耳边。

    声音暗哑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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