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宫那个院落里的火烧了整整一夜,大火把整个院落都吞没了,树影枝桠通通都在这无边际的火里成了灰烬。

    锦衣卫派了好几队人马来救火,可终究还是无济于事。

    院落里的火早先就在关着林小姐的屋子里烧了起来,只是火势不大,再加上林家家兵造反,守卫大都调去应对,无人察觉,长弓射来的火种也只是加了一把烈火。

    院落里不知何时竟然被人贴着墙根撒了一圈灯油,林小姐早在不知不觉中就把自己的后事给盘算好了。

    大火扑灭之后,已经天边拂晓。那灰烬之中,躺着一个少女,她身上的白衫已经被烧得破败,脖子上一圈发红的勒痕,可少女的半张都被烧灼得无法看清从前美艳的面容,可不知为何,那嘴角噙着的淡淡笑意却仍是明显。

    没有人知道这场自杀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因为林家家兵通通都咬破了舌根的毒药,无人生还。

    圣上本来就是为了那表面上的仁慈,林家全家覆灭后,留了林荞一条命软禁在上京,就当是皇恩浩荡。如今林荞自尽了,亲兵也随主赴死,朝廷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隐患,自然乐得如此。

    大火烧红了上京城西边的天空,映红了半边的天。就连住在城东边的人家都瞧见了那天空,心悸不已。

    人人都说林家小姐可怜,小小年纪就死了他乡,如今林家覆灭,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只能化作一块枯骨,随意埋下了。

    可这可怜归可怜,城里人的日子还要接着往下过,耸了耸肩该种田的种田,该喝酒的照旧喝着。毕竟死的人,和他们确实没多大关系。

    他们不关心谁死了,不过对于那些个风月事却格外感兴趣。

    听说林小姐那位前夫,明远侯许澍是昨晚接到的消息,从蕉城快马加鞭赶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日晨起。

    近来北疆与蕉城连同叛乱之事让他忙得不可开交,偏偏林荞又是这“通敌”林家的长女,他实在不便多过问,只是派了个手下盯着些,哪晓得一夜之间,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

    院子已经被烧得只剩下些断壁残垣,锦袍白衫的郎君站在残垣之上,那素来如竹子般清瘦挺拔的身子好似都垮了下来,看着满目疮痍久久没有回神,外围站着一圈守卫,可没有那人的命令,没有人敢上前。

    “你现在站在这里做什么。”

    风吹动那人身上的薄衫,他慢慢地转过身来,看到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和陡然撞到面上的拳头。

    常九思当了大半辈子的读书人,哪里比得上刀尖舔血的将军,被这一拳打得踉跄地往后退,狼狈地抓住石板才勉强稳住身子。

    “她是我妻。”

    常九思话音刚落,就被许澍紧紧捏着胸前的衣服提起来,有如野狼似的眸子死死看着他。

    “我当初就不该那么听她的话。”许澍只觉得自己满嘴甜腥,铁锈味涌上喉管,眸子里满是疲惫的血丝,“我就该死死绑着她。”

    围在外圈的守卫看到这么个阵仗,赶紧想上前来,哪晓得还没往前走一步,就被征北军给拦住了。

    这群人都是结结实实下过刀山走过火海的人,动起手来更是没有分寸,守卫见着阵势也只能收了兵器。

    常九思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许澍猛地甩开手,常九思整个人被甩上了断壁,低着头咳了好久才勉强缓过来。

    “圣上说你不愿退婚,想娶个灵台入门?”许澍擦了擦手上的剑鞘,目光沉静,毫无波澜。

    许澍的声音清朗,掷地有声,靠在墙根的常九思猛地抬起头来,饶是在隐藏那眼中的不可置信还是溢了出来。

    “别脏了她的轮回路。”

    最后许澍就抛下这句奚落的话,当着常九思的面把整理好的林荞遗物拿着离开了。

    听闻那晚许澍没有回军营,而是去了酒楼里。

    那日是上京城的酒神节,整个上京城的酒楼都办了赏酒会,前些年每年林家都会派人来助阵,如今这林家虽没了,赏酒会却仍是要办的。

    许澍带着大风和肃杀闯入酒楼,把手里的刀往桌上一放。

    四下俱静,众人本以为许澍要斥责,可他只是目光沉沉地扫了一眼周遭的人,沉声让人把今日酒会上所有的酒都送来厢房,就收了剑往楼上去了。

    听送酒的跑堂的说,那日许澍喝了好多酒,一句话都没有说,就那么静静坐在窗边,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架在膝盖上,看着窗外纷飞的大雪。

    年少成名战功赫赫,征战四方的许澍,就这么一人独坐窗边,被酒熏得落寞孤独。

    后来也不知道是哪个熊心豹子胆的家伙,想着抱这位侯爷的大腿,找了个歌女来厢房里头,说是要聊以慰藉侯爷“丧偶”之悲,可惜马屁打到了马腿上。

    “侯爷~”

    甜腻的声音唤醒了许澍,他慢条斯理地睁开双眸,看向面前的少女。

    “侯爷一人喝酒还是太闷了些。”那官员挤眉弄眼地看着许澍,“小人就斗胆找了个小姑娘来陪陪侯爷。”

    少女生得美,鼻尖微微上翘,唇瓣饱满,浑身带着独属于那个年纪少女的不加掩饰的纯真,和遮掩着的柔媚。

    许澍目光冷淡地扫过少女的脸,等了良久,才启唇勾了勾手指。

    “走近些。”

    许澍的眸子被醉意熏得有些朦胧,磨平了往日争锋相对的锋芒,变得似乎可接近。

    少女听到许澍的话,以为自己攀上了好人家,面上带上了羞怯的笑,挪着轻巧的步子走向许澍。

    旁边看着情况的官员也欣喜非常,笑得一脸的褶子都堆叠在了一起。

    许澍支着头悠闲自在地撑在桌上,饶有趣味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你连她的万分之一都不及。”

    低垂着眉眼的少女有些惊恐地抬起头来,对上了那双眸子里令人窒息的深沉。

    少女长得确实有些像她。

    柔和的眉眼,圆润又微微上扬的桃花眼。许澍差一点点就要相信,她真的重新走到自己面前了,只可惜……

    她从来不会如此惊恐地看着自己。许澍看着面前和她极为相似的五官,和那双微微收缩的瞳孔,嗤笑一声。

    她从来都是倨傲的,她从来不惧这世间,所以她最后选择了彻底离开。

    “大人还是把人带走吧。”

    许澍一人在酒楼待到了早晨,然后就配上腰间长剑进宫去了。

    朝臣本来好好的开着朝会,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不一会就看到一身酒气的许澍走进来,腰间还配着剑。

    众人都以为许澍是来为旧情人兴师问罪来了,可是他却没有,而是举着剑抱拳单膝跪下。

    “圣上。”

    “北疆与蕉城流寇私通叛国,我为征北军将领,却没能提前预见设防,是我疏忽。”

    “我此番进宫是为请生死状,北疆未收,永不回京。”

    许澍低下了骄傲的头颅,抵在大殿的汉白玉石上。

    “望陛下成全。”

    许澍的声音有些低哑,可那声音却好似能够冲破穹顶,往云霄而去。

    林家诛灭九族是因为与北疆军队相通,许澍又立下如此生死状,这背后的因果,人人皆知。

    龙椅上的天子沉默了良久,抬手让人起来。

    “起来吧。”

    “侯爷说的话,朕知道了。”

    许澍缓缓站起身来,弯着眼睛笑了起来:“多谢陛下成全。”

    征北军上元一周后整军出发,长长的人马从北军营出发,一路向西,往黄沙漫漫处去。

    征北军的尾巴有一辆马车,虽看起来有些简单,可在这儿行军队伍之中却有些不大寻常。

    “她醒了吗?”

    队伍走了一天一夜,临了驿站才停了下来。领头的许澍翻身下马,迈开步子走到那马车旁。

    “侯爷,她……姑娘还没醒。”

    兴许是酒楼里的少女的模样与那位惨死的林小姐实在太过相似,即使性子天差地别,许澍最后也还是把酒楼里的少女留下了。

    许澍花了千两银子买下,吩咐着买些换洗的衣裳就把人塞进行军队伍里。

    担心离京的时候出差错,所以在从酒楼带出来之后就给少女服了药,每日只管困倦地卧在马车里就好,什么也不用做,也不能做。

    横竖也只是养着的代替品,自然是越安稳越好,反正许澍看重的,也只有那张脸。

    过了护都后,少女的药就减少了,照理说应当是该醒了。

    “老余。”许澍负手站在马前,抬了一下下颌,“你上去看看。”

    “是。”余凡刚把话应下,那帘子就被掀开了。

    一张明艳动人的脸从帘子里小心地探了出来,看到余凡后就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捂住嘴无声惊叫。

    余凡看着那张极为熟悉的脸上惊惧的表情,和莫名其妙软下去的羸弱身子,满脸有些别扭。

    “下来。”许澍道,语气不带感情。

    少女还没来得及缓气,赶紧从马车上下来,她知晓自己的身份和被留下来的原因,自然不会不自量力地以为真的能够受尽宠爱。

    “侯爷……”少女的声音打着颤,怯生生地说,“妾……”

    “你叫什么名字。”许澍冷冰地打断了少女的话,问。

    “回侯爷,妾名连翘,姓……”连翘似乎打了个寒战,慢吞吞地往下说,“姓许。”

    “许?”

    闻声许澍抱着手臂慢慢瞟过连翘的脸,嘴角一弯,带上了不冷不热的笑。

    许连翘。

    “还是本家啊。”许澍收回视线,明明没有看着连翘,可她却抖得愈发厉害了。

    许澍没有理会被吓得发抖的连翘转身离开,临走前抛下一个冷漠的目光。

    “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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