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往丰州的官道边上有个小茶寮,过往的商旅路人都喜欢在那里歇口气喝杯茶。管着这茶寮的李伯今年五十有二,他和老伴经营着这个茶寮也有三十年了,三十年如一日的煮茶,也三十年如一日的为要去丰州的商旅介绍丰州的名胜美景还有土特产,这不——

    “说起白羽阁,那真是,听说连京城里的贵族也来这里买酒,不对,他们叫做求酒。”李伯动作麻利的往杯子里面添茶,一边对桌边的两位锦衣公子说道:“那个白羽阁的主人从不卖酒,只接受以物换酒。”

    李伯从来自诩没什么眼力,可是面前的这两位公子就算是再没眼力的人,也能看出其非富即贵,不对,是又富又贵。若说寻常衣着显贵的人坐在这茶寮,总会显得格格不入,可是这两个人,却偏偏好像让整个茶寮也都跟着亮堂了起来。两个公子都形容不出的俊俏。鸦青色袍子的公子浑身上下冷的就像那千年玄冰似的,墨色袍子的那位公子脸上倒是透着些许的暖意,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更加让人不敢直视。

    “以物换酒?有趣。”墨衣公子说。

    穿鸦青色袍子的公子似乎有些不屑一顾,眉头微挑,说:“我猜那个主人一定非名珠宝器不换。”

    李伯接着说:“那老汉就不清楚了,不过十几年前好像听人说过,那阁主人极其随性,高兴时,给他高歌一曲就可斗酒十千,没兴致时,便是百斛珍珠也难引得他多看一秒,更别提换得美酒了。”说完,李伯看到其他桌上的客人招呼着添茶,便过去了。

    “丰州何时出了个这样有趣的酒阁,我竟不知晓。”墨衣公子说。

    “夕墨,你有多少年不曾踏足丰州了?”冷面公子表情未动,垂下眼喝了一口茶,然后问道。

    “大概三四百年了吧。”夕墨执起扇子轻轻抵了抵额头,然后说道:“可惜了,一会儿要直接启程赶往沧州,不然还真可以去见识一下,那白羽阁的酒是不是比我们启云泽的更好。只希望等我回来时那里别早已物是人非了才好。”

    “这你似乎不必担心。”

    “枫,此话怎讲?”

    “那白羽阁的主人我虽不曾见过,却听族人说也是我们的族人。”被叫做枫的冷面公子说。

    “我们的族人……白羽阁……”夕墨以扇敲桌,然后笑了,说:“难道是三尾羽族?我倒不知道羽族那些惫懒的家伙们什么时候学会酿酒了。”

    “不奇怪,九尾一族不也出了你这样一个怪胎?”冷面公子说。

    “还真是不客气啊,泠枫。”夕墨摇头说道。

    泠枫没有回答,只是放下茶杯,看了看天色,然后起身,说道:“我该回族中了,望你此行一切顺利。”

    “多谢。”夕墨说完,然后看着泠枫点头,转身,然后几乎是一瞬间,消失在茶寮中,却没有被任何人觉察。

    饮尽杯中茶,在桌上留了些碎银子后,夕墨也消失在茶寮中。整个茶寮二十来个人,只有添完茶水的李伯恍惚的想了想刚刚那两位高贵的公子去了哪里,这念头却也立刻就被抛到脑后了,因为他看到了个不算熟人的熟人。

    “金公子,又去白羽阁喝酒?”李伯看见那个似乎就把金线穿在身上的公子,招呼道。

    “是啊,又找到几个小玩意,一会儿去找阁主把玩把玩。”金衣公子笑眯眯的说。

    “行了金焕,不要再炫耀了,常去白羽阁的谁不知道你跟羽飞扬关系好,你就算不拿那些好玩的小玩意,一样还是能喝到酒,跟我们可不一样。”一个看起来跟满身金线的金焕完全不搭的粗衣壮汉一拳打上金焕的肩膀,貌似很是义愤不平。

    “这……郎兄说的好像也是事实。”金焕脸上有不加掩饰的得意,回答。

    “行了,今天你给老兄说说情,让飞扬也给口酒喝。”说着,那壮汉就同金焕一起离开了茶馆。

    而此时,在众人口中的白羽阁。

    最近常常出入白羽阁的人都知道阁主羽飞扬心情不太好,所以换到了就,就都乖乖的回家自己享用去了,所以这一阵子也没出现羽飞扬跟他的一众狐朋狗友勾肩搭背举杯畅饮的情景。

    掌柜柳沐风算完了账,走进内间,就看见羽飞扬双手搭在脑后,眼睛半眯着,双腿落在桌上,明明生着一副就算是圣人看了都会动心的脸,却被那姿势那表情糟蹋个七零八落,可恨那个金焕还说什么飞扬如此别有一番潇洒与落拓之意。想到这儿,柳沐风就有些恨得牙根痒痒,清俊的面容因此而显出了些许的妖冶。

    “羽白,今天就是你娘信中规定的最后时日了。”没有如同往常一样叫他飞扬,柳沐风今天选择了叫他,确切的说是她的真名。

    羽白,三尾赤狐,一千岁,羽氏一族族长之女。

    从羽白出生开始,她就是所有赤狐一族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

    据说羽白的娘在跟羽白她爹去钟离山祭奠天狐颜清的时候迷了路,无意中走到一个山谷里面时,发现了一棵生着一串彩色葡萄的葡萄藤,羽白的娘一时嘴馋就把那串葡萄都吃掉了。后来,羽白的娘发现自己怀了孕,过了十年,羽白的娘生了羽白。

    狐族从怀孕到分娩一般只需要三到五年,可是羽白却整整折磨了她娘亲十年。所以当羽白出生的时候,几乎族里面所有的狐狸带了贺礼来,这是羽白的大哥,赤狐下任族长出生的时候都没有受到过的待遇。当然,他们的真实目的只是想来瞧瞧这个欺负了她娘十年的小狐狸究竟什么样子。可是让大家失望的是,羽白出生时就是一个丑兮兮的没毛狐狸。众人在感叹着这孩子不过如此的以后就不再谈论这小狐狸而是改吃宴席了,当时并没有很多人把那个小狐狸放在心上。

    羽白一百岁的时候,向来散漫的赤狐族人礼貌性的到族长家来给小寿星贺寿,令大家下巴脱臼的是,迎接他们的居然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娃!是人型的小女娃!要知道,赤狐虽生来仙胎,可是却是仙狐中法力偏低的一族。如果修炼的努力,那么大概在赤狐三百岁的时候可以修成人型。但是赤狐们大多性子懒散再加上信奉着‘无为而治’,将老庄的逍遥道发挥了个彻底,所以在修炼上面相当的随性。在赤狐的领地青兮山,你经常可以看见胡子一大把的老狐狸躺在树上晒太阳,好几百岁的狐狸在地上疯跑疯玩。所以,这个一百岁就可以幻化成人的羽白自然再次成了人们谈论的焦点。观察羽白一段时间,发现她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刻苦修行,于是大家就把羽白的奇特归结到了她娘吃的那串七彩葡萄上面去了。一时间,钟离山上的葡萄被赤狐们吃了个精光,最后连葡萄藤都给挖出来吃了,但是也没见到谁生了个像羽白这样的孩子。

    赤狐一族擅长使用火类的仙法,从羽白第一次修出人型的时候羽白的娘亲就开始教她一些入门的仙法。在羽白听她娘亲说那些复杂的仙法奥义的时候,一直都是很安静没有什么疑问,好像什么都能理解得很好。终于,在羽白娘亲很欣喜的看见羽白终于露出疑惑表情的时候,羽白娘亲停下来,准备回答羽白的问题。

    当时羽白的问题是:“娘,我们不是狐狸精吗?为什么你开口闭口说的是仙法?”

    羽白娘亲的性子在性格火爆的赤狐一族中绝对称得上温柔似水,可是在听了羽白的话以后还是忍不住给了羽白两拳。

    “你以为你是一尾或者二尾狐狸吗?你可是为娘的吃了那串七彩葡萄生出来的,怎么能说自己是妖?”

    羽白抱着脑袋,乖乖的点点头,然后认真听讲努力的修炼仙法。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在赤狐一族,她几乎就是葡萄的代名词了。

    与赤狐一族的本性不同,羽白很喜欢修炼,喜欢身体里的气息绕了一个又一个周天的感觉。羽白的爹给羽白单独辟出来一块地方供她修炼。所谓的一块地方,实际上是一个小山谷。山谷的一面是一个瀑布,瀑布下是一块如翡翠般的深潭,而山谷的另外三面均是峭壁,稀稀疏疏的生着些歪脖子树,还有一些孤独的不知道成长了几百年都没人采的灵芝仙草。羽白在山谷里种满了葡萄和其他的水果,经常在里面一呆就是几年。饿了就吃葡萄喝山泉,吃饱了以后就继续修炼,这样,在羽白三百岁的时候,已经有她大哥一千岁时的修行了。

    赤狐虽说在所有狐族中法力偏低,但是若论到容貌,那绝对是其他狐族都望尘莫及的。再加上赤狐一族有有秘传的媚术,所以如果谁被赤狐看上了,那么就算你是生活在冰窟中道行上万年的龙也会被赤狐成功的点起火来。这也可以说是使赤狐不喜修行的原因之一,因为赤狐一族更看重的是媚术,并以祸国殃民为荣。羽白很小的时候就能倒背赤狐的‘族谱’了,所谓的族谱,就是她的哪个祖奶奶在哪朝哪代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最后倾的人家父子反目君臣厮杀……羽白的娘每次说起先祖的光荣事迹都会满面地红光一脸的向往神色。

    羽白曾经问过她娘亲都倾过谁,结果娘亲无限怨念的说她不过倾过三朝的君主就被羽白的爹娶回家做老婆了。成了亲的赤狐无论公母都是忠贞不二的,绝对一改成亲前的模样,该做好娘子的做好娘子,该做好相公的做好相公,生儿育女教育下一代。那些倾人倾城的事,就留给后辈去做了!

    鉴于羽白修炼的良好成绩,大家都指望着羽白能出去媚的皇帝不理朝政最后弄得个国破家亡改朝换代。可是事实证明,大家对羽白的期望实在过高。羽白四百岁第一次出山,带着大家的希望去倾国倾城,可是不到一年羽白就回来了,那个朝代还好好的没有一点动荡,大家都好奇的询问究竟出了什么差错。只见羽白苦恼的摇摇头说:“那个皇帝才七十二岁,实在太小了。”

    当时族里一个一万五千岁的母狐狸立刻就晕了过去。羽白的娘亲哭笑不得的告诉她人类的寿命最多不过数十载,过了一百岁的那可都成人精了。最后羽白娘亲为了挽回面子,只好说七十二岁的皇帝实在已经是糟老头子,让羽白去实在太大材小用,等下任君主壮年的时候再让羽白去倾好了。于是二十年后,羽白再次下山,可是依旧无功而返。

    面对长辈们的盘问,羽白瞪着眼睛茫然的说:“他还不如上一个,二十几岁的人不是连毛还没长全吗?怎么倾?”

    羽白的娘亲吐血了。

    的确,在狐族中,二十多岁确实连毛都没长全,还是个吃奶的小娃娃,可是那不代表人也是那样的!羽白娘亲很头痛要怎样跟羽白解释清楚,让她明白那个并不存在的‘不可逾越的鸿沟’。

    那两次以后,羽白认为去倾人家实在没什么意思,于是不再热心,躲进她的小山谷继续修炼吃葡萄去了。这样,又浑浑噩噩得过了三百年,当羽白的修为再一次大成的时候,羽白大哥为了给羽白庆祝,特地带羽白到人间去游历一番,将人间的赌场青楼酒家都玩了个遍。羽白惊奇的发现原来人间并不都像宫廷那么无趣,原来除了倾人国这样无聊的事情人间还有这么多好玩的事情!

    无趣,就是羽白对自己两次出山经历的总结。她不明白,为什么宫里的人嘴里说的和心里想的不一样。她用读心术一读就明白了那些宫女太监妃子都在想些什么,可是偏偏没有一次想的和说的是相符合的。当然,这一点羽白没敢跟自己娘亲说,因为好像族里的人并没学会读心术,她们也不是靠读心术立足后宫的。所以如果告诉她们自己会读心还这样业绩惨淡的话,怕是会被鄙视一辈子。

    事实上,羽白已经被鄙视了。羽白七百岁,修出人型以后整整六百年别说去倾个国,就连被羽白媚到上门求亲的熊精虎仙都没有。这对赤狐一族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耻辱。要知道,一般赤狐在修出人型的一百年内,最少也能引来几十个仙子妖精来求爱,可是羽白……真是惨不忍睹!

    其实大家不知道,每次羽白出门都会幻化成男人,所以就算有那么几十个喜欢上羽白的,也都碍于性别而把那份感情‘深深的埋在了心底’。

    话说自从羽白七百岁被羽白大哥领到人间走了那么一遭以后,羽白就不那么醉心于修行而是爱上了在人间游玩。当然了,羽白从来都是以男人的形态在人间行走的。这样一来,倒也结交了不少的花魁小姐千金公主什么的。羽白娘只以为羽白是在外面专心的倾国,不知道如果她了解了羽白的行径,会不会再次气的吐血。

    之前在山谷修炼时,羽白每年都会把吃不了的果子收集起来酿成果子酒,最开始只是尝试,谁知道酒越酿越好,羽白也越喝越上瘾,后来干脆专门在民间消磨了几十年,在一家酒坊从学徒做起好好的磨练酿酒技艺,到后来,就连羽白爹和羽白大哥也耐不住那酒香,时不时的到羽白那山谷里挖酒喝。后来羽白流连于民间,不愿回家听羽白娘唠叨,又馋酒馋的不行,干脆一股脑把那些酒都搬了丰州她的住处去。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上门求酒的越来越多,从达官贵人到街边的醉汉,从山怪到妖精,后来羽白不胜其烦,干脆立了个以物换酒的规矩,雇了一个掌柜,最后又借着醉意在门边墙上写了个白羽阁三个字,这酒馆就算开张了,做完这些,羽白自称甩手东家,然后又自由自在的在人间玩了三百年。

    羽白不知不觉地快长到了一千岁,而羽白的那间酒馆也成了黄金老字号。终于有一天,羽白被他娘以三尾族人不可不从的族长信印召唤了。

    快一千岁了,别说一个,连半个被羽白倾到的都没有。到了一千岁还是一个处狐狸的赤狐会被所有人唾弃的。羽白很幸运的,马上就要成为这个队伍里面的第一人。其实,如果就仙法来说,族中一万岁以下的狐狸已经无能出其右,可是无奈,三尾赤狐偏偏更看重你‘魅惑’的业绩。

    你的修行怎样,拜托,现在又不是战乱时,要那么多精纯的修行干什么?

    这是羽白大哥对羽白说的。万年前龙族与狐族的大战双方都损失惨重,狐族损失了唯一的一个修炼出了十二尾的天狐颜清,而龙族则失去了太子玄峥。两族在战争都发誓要永保和平决不再发起战争。如果龙族和狐族都已经交好,其他那些小族还有谁敢来招惹狐族?

    “沐风,这次回家我的狐狸皮就要被我娘剥下去了。”羽白叹了口气,睁开眼睛,放下手收回脚,重新变成了那个众人面前的翩翩佳公子,说。

    “我倒觉得你娘把你直接塞进洞房的可能性比较大。”柳沐风莞尔道。

    “你就幸灾乐祸吧。”斜了柳沐风一眼,留恋的看着自己的酒馆,羽白抽了抽鼻子,又叹了口气,抬指掐诀,下一刻就消失在房中。

    此时,夕墨已经到了沧州,泠枫也回到了族里,而金焕正在门口大喊大叫:“飞扬,快来看看我带了什么过来!”

    我们的故事,就开始在这里。

    话说羽白忙着回青兮山,倒是忘了自己仍着男装这回事了。当羽白的娘看到穿着一身粗布青衫的羽白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忍不住失声痛哭。

    “羽白呀,为娘的对不起咱们羽氏列祖列宗呀!”哭天抢地的声音一波又一波的冲击着羽白的耳朵,如果娘的情绪允许,羽白很想问问娘是不是练了别族的音波功。但是看着娘亲那寻死上吊的架势,羽白很识相的闭着嘴。

    “羽白呀,娘只以为你是不经世事在复杂的人间斡旋不开,这才叫那个模样媚术都远不及你的邻家丫头抢了那祸国殃民的荣耀呀。可你,你在外居然扮作男装!如你这般模样,哪会有男人亲近你?会有人上门求亲才怪了!”

    羽白偏爱男装并习惯性的敛一些容貌也不是没有原因,一来她本来就性子淡然少了很多赤狐女儿的天生的媚态,出去行走,跟本没人相信她是三尾赤狐一族的族人。二来,羽白自从那次跟大哥出去游历以后,就发现男装真的比女装方便许多,起码你不用走几步路就出手解决一个登徒子,更不会有蹩脚的人类道士跳到你面前大喊着捉妖。而扮起男人,羽白也越来越如鱼得水,到了最后根本不会有人怀疑羽白是女子只会当她是个异常俊美的妖精罢了。再加上后来羽白爱上了同朋友出没赌坊和烟花柳巷,就更是彻彻底底把自己当成男人了,玩起粗来,真正的爷们有时也是比不过的。

    说到羽白娘亲口中的邻家丫头,那是小羽白两百岁的羽朵。她六百岁的时候才修出了人型,七百岁的时候就完成了更改朝代的大任,成功地在人间的史书中红颜祸水那一栏中加上了朵朵的名字。论模样,那羽朵生的确实一般,但是放在狐族可称得上是中上之姿,放在人间更是国色天香,也够把一个四十几岁的君王迷的不分东西不辨南北了。论媚术,她在修行上向来懒散,仙术修为也远不如羽□□纯,高深的媚术她也不过是学了个皮毛,与已经练到了媚术最后一层的羽白更是没法比。两人的相貌修为和取得的成绩完全不成正相关,这一直让羽白娘和整个族人迷惑不解。

    难不成,羽白娘那时吃的七彩葡萄实际上是一串带着诅咒的葡萄?诅咒了羽白一辈子勾不来男人一辈子嫁不出去,注定当赤狐一族最天才的耻辱?

    其实有一点羽白的娘说错了,在外面,并不是没有男人亲近羽白的。想她羽少闯荡人间这几百年,也是小小的混出了名堂。羽少那浑然天成的一派潇洒倜傥的风度,也把那些稍有小成的蝴蝶精蜘蛛精迷得晕头转向。说到男人,羽白细细算过,也曾有那么两个人拍着羽白的肩膀说着‘羽少,若你生成女儿身,在下就算死也会把你娶到手!’。对这些男人,羽白可从来都没有动用过她的媚术。但是羽白没好意思把这个跟娘说,因为只有两个,实在太惨不忍睹,跟没有是没什么区别的。

    “娘,叫我回来有什么事?”

    打断了羽白娘对第七十八个羽家前辈光荣事迹的叙述,羽白开口问道。羽白知道,如果不打断她,那么她娘绝对有实力从第七十八个说到第七百七十八个。没办法,谁叫羽家在这方面是真的能人辈出,绝对的长江一浪推一浪,一浪没死一浪上,最后江河湖海上全是浪……

    被打断的羽白娘愣愣的盯着羽白,好像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说什么。在重新看见羽白一派清爽的男装后,又开始嚎啕大哭。

    “羽白呀,你要娘怎么跟你爹交待呀?左邻右舍来求亲的从来就没断过,为什么咱们家的门槛就连个踩的人都没有,娘活不下去了啊。”

    在赤狐一族中,女子到了待嫁的年龄,都会使出浑身解数去外面诱惑男的、雄的、公的各种生物,并以谁家求亲的人多为荣。

    在青兮山脉,你经常能看到相貌倾城的赤狐慵懒的倚在门口,慵懒散漫却媚态横流地拒绝上门求婚的人、精、妖。每每看到这样的场景,羽白就会莫名的觉得寒冷,只好加快速度回到自己的小山谷挖出几坛子酒喝来暖暖身子。无数次,羽白都怀疑自己是被娘亲抱来的,不然怎么会与赤狐一族如此不合群?若不是羽白的长相绝对是赤狐一切美好的集中代表,怕是羽白的爹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老婆红杏出墙了。最终,羽白的爹也只好在羽白娘亲一次又一次的哭诉过后拍着羽白的肩膀说:“孩子,你若真的嫁不出去,爹爹养你一辈子。。”

    “娘……”羽白目光略带这些幽怨的望着娘亲,一改在人间的模样,轻声细语地说。

    见羽白这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羽白娘终于发现羽白还有救,于是也就渐渐平静下来,对羽白说:“羽白呀,你也快一千岁了。”

    “九百九十岁。”羽白冷静准确清晰明了的报出自己的年龄。

    “再过十年,九尾一族的夕墨就要回来过三千岁生辰了。”娘亲没有在意羽白小小的反抗,继续说。

    夕墨。

    此狐放眼整个狐族谁狐不知谁狐不晓?

    九尾白狐一族组长的儿子,九尾一族的下任继承人。传说他还没满一千岁,他家的门槛就已经被媒婆踏平了十条。他家的门槛可是用千年杨树精送的树根做的,其耐磨程度可想而知。这样都被踏平了十条,其抢手程度更是可想而知。

    传说夕墨第一次修出人型的时候,就引得家里的侍女发了整整一个月的痴,以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凡是见过夕墨的女性雌性无不为其痴迷,最后竟险些在狐族中引起内乱,真正称得上是蓝颜祸水。后来九尾白狐的族长,也就是夕墨的父亲大人终于因心疼自家的千年杨树门槛,而把夕墨赶出了家门,说不到三千岁不要回来了,到外面好好游历好好修行罢。

    游历在外的夕墨依旧不懂得收敛是什么意思,原来他祸害的只是他们九尾一族,离家以后祸害的就是整个人间和所有妖精。就算是呆在丰州那种小地方,羽白也还听说了不少跟夕墨有关的风流轶事,什么白虎族的公主为了夕墨打算跟猴族的大小姐决斗,什么某朝的公主只因为某次的惊鸿一瞥,就离家为寻找爱人而远走天涯。

    据说夕墨嗜穿墨色丝袍,天蚕一族的族长就送了夕墨整整五件满丝所制的墨袍!满丝是满月之丝,那必是修炼了千年以后的天蚕所吐。若算上十九年的所有的满月之日,天蚕不过能吐出满丝九两九钱,珍贵无比。那种丝水火不侵,若是不在利器中注五百年修为是不可能将其刺穿的。寻常人穷其一生也得不到一两半钱,可是那夕墨竟能得到五件满丝制成的袍子!着实是令人气愤。

    羽白不过是一个在人间行走了几百年的不经世事的小妖精,虽是风流倜傥可终究敌不过成熟老到的夕墨,且那夕墨诗词歌赋琴萧书画无一不通,更是让他的魅力直线上升,自然是羽白这个常年流连于酒家温柔乡和赌坊的不思上进的狐狸所比不了的。

    羽白素来不喜别人拿自己同谁比较,而结交的那些有些岁数的女仙无不一脸怅然的感叹羽白有些夕墨的风度却还不及夕墨,便令羽白更加的不爽夕墨此狐了。

    “哦,是夕墨公子回来了,那又怎样?”羽白摇开纸扇,漫不经心的问。

    羽白娘看着羽白这个连不经意的动作都如此男儿气的女儿,又开始老泪纵横。

    羽白娘这样悲恸不是没有原因的。如今,从三尾狐狸到九尾狐狸中这七族族长的孩子当中,不算羽白那个现在还在失踪不归家的大哥,共有七个——三男四女,这就意味着这七个门当户对的孩子有一个是嫁不出去的。而现在,整个狐族都在盛传那个‘嫁不出去的’会是三尾羽氏的羽白。三尾赤狐的修为基本上从来都是吊在最后,但是凭借着天生的容貌和柔媚,虽说未必会嫁给九尾白狐一族,但是赤狐在联姻以及选择配偶上也都会取得不错的成绩的。可是到了羽白这一代,偏偏就出了一个怎么招都招不回来的羽白大哥和这个到了一千岁还一个求亲的都没有的羽白,眼看七族的聚会在即,怎能不让羽白娘揪心?

    羽白的‘无能’在狐族已经是有口皆碑,天生的尤物不会狐媚男人,这说出去都会叫人笑话。更有其他族人放出了‘三尾一族已经要沦落成一尾和二尾那样的俗物了’的谣言。

    “夕墨还有十年就回来,倒时还赶上狐族两千年一次的比试。就算你现在来不及给我颠覆一个王朝,你也去给我倾几十个男的雄的公的妖精回来!”羽白娘抓狂,一改往日的温柔贤淑,在花厅上演着河东狮吼的戏码。

    如果十年以后羽白带着干干净净的背景去参加七族的聚会,那么三尾一族的脸真的就都丢没了!羽白娘看着依旧平静如常的羽白,一时喘不上气来。

    第一次看见羽白修出人型的时候,就连见惯了美人的羽白爹都为之惊艳,虽说那时羽白的人型不过是个小女娃,可是却是地地道道的美人坯子。当时羽白娘就开始美美的幻想,一定要让羽白把九尾或八尾族的狐狸勾到手!可是……如今……羽白娘只希望这个不开窍不成器的孩子能顺顺利利的嫁出去,哪怕是嫁给四尾一族那个满身铜臭的小子也行呀!哎……这孩子怎么就半点都不像我,想当年我可是……

    羽白见娘亲又陷入了自怨自艾自哀自怜的情绪中去。若没有外围环境刺激几个时辰内还无法复原,羽白松了口气,轻轻地说了一声:“娘亲,羽白告退。”后,便回到了她的小山谷去了。

    十年勾几十个男人啊……

    羽白莫名的觉得头痛。

    还是先喝完了酒再说吧。

    回到山谷,羽白直奔瀑布后面的山洞,那里面藏着几坛子已酿了五百年的老酒。羽白一直留着没舍得喝,更没舍得卖。想这藏了五百年的酒,怕是揭开泥封便会醉倒整个巷子的人吧。

    提了一坛,羽白御风至山谷一侧陡壁上的歪脖树。躺在树冠上,翘着二郎腿,身体和酒坛随着树冠上下浮动。朗月当空,清风拂面,美酒闲情,好生悠哉。

    正当羽白思忖着明日如何逃出这青兮山让娘亲再也找不见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在山谷外设的结界似乎被人破了,再睁眼的时候,只见一身穿玄色长袍的男人在自己面前御风而立。见自己的领地被人闯进,羽白眯起眼睛,脑子快速的转了起来。

    只要是住在青兮山脉的羽氏子孙便知道这是大小姐羽白的专属领地,几百年来除了羽白加上挖酒喝的大哥加上爹还没人来过这里。就算来了,年轻一辈的赤狐里面也没人能破得了自己的结界。这人面生的很,定不是赤狐族人,还能破了自己的结界……那么修为就一定不在自己之下了。

    来人见羽白并不言语,也不恼,只是一笑,淡雅而有礼地说:“在下只是闻着酒香寻来,不想竟打扰了前辈的雅致。”

    被来人这样一抢白,羽白差点被惊的跌至树下。前辈?面前这人少说也有两千多岁了,恁生的如此没眼力,竟然向自己这一千岁不到的小辈叫前辈?自己生的没有那般年老吧?

    凡是雌性不论是昆仑的龙族还是九州的狐族亦或是生命短短数十载的人类,没有不在意自己容貌和年龄的。如今羽白被一个年龄大自己一倍多的人叫前辈,心里自然是不爽快的,便越发的觉得那人面目可憎了起来。

    其实羽白误会面前的玄袍男子了,他知道这青兮山住的都是三尾羽族的狐狸,更清楚这羽族的狐狸都不喜修行,刚刚自己在外面破解结界的时候,便已经察觉到这结界主人修为精深,若放在几乎是完全放养自己修为的羽族,怕这山谷的主人也应该有六七千岁了,也是理当被自己成为前辈的。

    在他第一眼看见虚浮于树冠上悠哉游哉的羽白时,也有那么一瞬间的惊讶。清冷的月光下,这山谷主人一身普通青衫,发只用一玉簪束着,却丝毫不输天上月华。他睁眼时,饶是早已历尽千帆的自己,也在刹那间觉得心神荡漾不能自已了。迅速的念了一遍清心咒,这才能直视那双眼睛。玄袍男子只觉得赤狐一族的媚术果然是名不虚传,连一个男子都能用一个眼神乱人心神,不可小觑。其实此时羽白只是习惯性的用仙术易了容,只留了眼睛还是纯天然的。所以不知道若是玄衣男子看到了羽白的原貌,又会不会这样快的镇定下来。

    此刻羽白已经可以接受自己是前辈这一事实,反正还是自己占了便宜,不是么?羽白在心里对自己说。想通了这点的羽白抬起头,学着族里的‘老人’语气慵懒的问:“做什么这样无礼闯来,不知这是羽族的领地吗?”

    “是晚辈冒昧了,只是晚辈途经此处闻到了陈年佳酿的香气,便随着香气寻来,想向前辈讨碗酒喝。”羽白的语气已经算是很不好,可是那人还是一派温文尔雅维持着原来风度翩翩的模样。

    见他这从容的气度,羽白这才细细打量起他。照他的相貌,放在狐族男子里面绝对是极品,怕就是那个芳名在外的夕墨到此也不会比他好到哪去。若是寻常的狐族女子看到他怕早就被勾了魂去了,可羽白看惯了自己的长相,自然不会把这个人容貌放在眼里心上。

    “讨酒?”羽白轻笑,这几百年来自己听到的最多的一句怕就是这句‘讨酒’了,若是每个人来讨自己都大方的给上一些,那么自己也没东西喝了。羽白可不是什么慷慨大度之人,不然,自己那一箱子的法器宝物都是打哪来的?

    “是。”玄袍男子的脸上也噙着得体的笑容,一双桃花眼看着羽白,似乎没有觉察到丝毫的不妥。

    “怕是不好吧。”羽白邪邪的一笑,说:“这酒可是在这青兮山仙气最浓的地方酿足了五百年,九州之内就算九尾夕氏的世居地恐怕都酿不出这样的酒。我凭什么就这样白白的便宜了你?”

    也许是因为染上了醉意,羽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些女儿态,眼波流转,当中有一番引人入胜的景致。

    呆滞了那么一瞬,玄袍男子立即会意,从袖笼中拿出一支通体碧翠的玉笛,淡笑着对羽白说:“那晚辈就献丑,为前辈增些饮酒的雅兴?”

    说着,红唇翠笛间,一缕缕曲音就在这山谷中四散开来,回荡不散。

    许是这五百年的佳酿真的醉人,许是这笛子真的被玄袍男子吹得登峰造极,羽白竟觉得胸口中有一股股豪情荡漾,仿佛回到了四百岁时跟着人间一个侠客学剑的时候,纵马放歌,游戏江湖。

    隔空劈断一个树枝,羽白拿着树枝翩翩落至山谷中碧潭旁边的空地上,不由自主地舞起了那侠客教给自己的一套套剑法。

    此时正是春夏交替,羽白的山谷里各色果花都开得正艳。随着羽白舞动的身躯和喷薄的剑气,花瓣都纷纷扬扬的跟着飞舞,形成了一片腾在空中的花浪。游如蛟龙的青色身影和五彩的花浪在柔和的月华下,竟美的如此惊心动魄。原本只是想靠自己这可乱人心神的笛音摆这个长辈一道并且扳回一成的男子此刻只是震惊的看着谷底,随即更加忘我的吹着玉笛。沉静了好久的心境似乎也随着那青色的人影儿跌宕起伏。

    正舞的尽兴地羽白并没有注意到那个‘晚辈’情绪的变化,只是自顾自的想起了几百年前的那段时光。

    那是自己第二次出山,因为嫌那个皇帝生的太丑年龄太小而在侍寝前逃出了皇宫,在回家的路上遇见了那个侠客,并一眼看中了他的那柄宝剑。说是宝剑,可是它在世人眼中大概只是一块黑铁,无仞无锋又异常沉重,绝称不上是什么上手的武器。但是羽白却认出了那柄剑就是一块天然成型的千年玄铁,只是在人间染了太多的浊气而掩去了锋芒。当时羽白就打定主意,决定跟着这柄剑的主人,等到他死,然后再带着这柄剑回家。反正人类寿命不过几十年,就当在人间多玩了几天吧。

    于是后来羽白就与那位剑客结识,然后一直结伴相随。那个剑客豪迈不羁,旷达坦荡。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与一个女子结伴同行。只当羽白是知己好友,一起喝酒一起骑马一起在江湖上闯荡。后来那个侠客厌倦了江湖上的争斗和尔虞我诈,决定隐居山林,于是羽白也毅然的同他一起归隐。当时羽白倒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跟他在一起甚是爽快,却忽略了她答应与他一起归隐时那个侠客眼中的光芒和期待。

    隐居后的日子他们日日在竹林中练剑,年复一年,羽白就那样把侠客的剑法全都学会了,也逐渐领悟到了人间一个话本中所说的那种大刃无锋的境界。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十年,侠客死了,羽白埋葬了侠客。按理说羽白应该心安理得的将那柄玄铁剑归为己有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柄自己天天都会舞动的剑羽白竟然会在心中觉得怅然。羽白清楚生死轮回的道理,知道侠客可能已经在这四海九州的某处转世重生。所以没什么可难过遗憾,可是在想起他爽朗的笑容时心中却有丝丝的异样和波动。最终羽白只是叹了口气,将玄铁剑立在侠客的墓前,在墓地周围设下一圈结界以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曲终了,青色的人影收起剑气,丢掉树枝,站在谷底中央闭着眼仰头,似是怀念。谷中此刻依旧是一片炫目的缭乱,玄衣男子注视着那个静立的人,嘴角漾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可是下一刻,玄衣男子看见羽白起身飞进了碧潭上的瀑布,刚想追去,却看见羽白已经从瀑布中出来,一身的青衫,没有沾湿星点。身侧一个泥封的坛子,稳稳的在手里拿着。

    “给你!”轻松的把几十斤重的坛子丢了过去,羽白见对方稳当的接住,便信手拿起自己的那坛酒,自顾自仰头大口灌了起来。

    月光下,玄衣男子望着羽白,见他那豪饮的模样,只是无奈而好笑的摇摇头。明明是仙家,却为何表现的如世人一般?此时此刻,玄衣男子已有些怀疑起自己的推断来,面前这人无论怎样都不像活了几千岁的人,那心性还如同小孩子般无拘无束。难不成,这就是三尾赤狐本来的性子?倒也畅快。

    如此想着,玄衣男子就也如羽白一样,撕开泥封,痛饮起来。

    可怜那两坛五百年的美酒,就这样被两人糟踏了。

    那一夜羽白回想起了几百年前的那些放歌纵酒的日子,也忘了娘亲交给自己的大任,只顾着喝酒,最后醉的不行,便倒在花丛里大睡。

    玄衣男子见羽白毫无章法的睡姿,一反常态的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又恢复了往日潇洒风流的模样。将羽白抱到一处树杈上,便提着剩下的半坛子酒飞出山谷,路上脑中还回忆着月华下那抹舞动着的青色。

    二十天以后羽白头痛醒来,却几乎都记不得那天夜里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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