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溺的心脏微悬。
她知道顾行衍的性子,明白他此时此刻是真真切切地不想再与顾家、与顾家的任何人再有任何纠葛。
明白此事片刻之后,她心里只剩下一个问题:
“阿衍。”
顾行衍微微滚动了下喉结,手指轻轻摩挲在她腰间的肌肤上:“嗯。”
“我在想一件事。”周溺对上他的视线,故作轻松地半开玩笑道:
“爷爷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对你那么好,是因为你看起来就比顾行哲他们靠谱吗?爷爷还会看面相啊?”
顾行衍明白她想问什么,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只说:“你想问我什么的话,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周溺低头,抿着唇,似乎多有为难:“我怕你介意。”
“老爷子不会无缘无故对人好。”顾行衍脸上挂着笑,只是那笑意半分未抵眼底:
“更别提对我这个存在即是有辱家门还会落人口舌的私生子了。”
周溺想不通,既是如此,那么为什么,顾老爷子执意要把他接回顾家,并且数十年如一日地照顾他。
“为了他自己。”顾行衍无奈地扯了下嘴角:“顾家老宅里的人,个个都是七窍玲珑心,费力不讨好的事他们可不做,除非能拿到好处。”
当年卓远集团把控在顾卓的手里,因为他不善经营又喜好听信谗言,整个顾家在都指望着卓远集团吃饭的情况下一步步地开始走下坡路,那时候的顾行敏和顾行哲都已经成年,开始在卓远集团里担任职务。
顾行敏为人老实温良敦厚,看得清局面,有时却过于软弱,虽说不惹事是个好性子,但她太过于怕事,可做生意哪有不冒险的,就连她自己都知道,自己难成大事。
而顾行哲自然不必说,为人顽劣任性,妄为不堪,从小到大便是被宠坏了的模样,挥金如土,顾老爷子了然地告诉顾卓,他这个二儿子难堪大任。
可这个时候,顾卓忽然被爆出私生子的传闻,顾老爷子日夜逼问下,顾卓终于将这件事承认了,在顾老爷子的坚持下,顾行衍这才顺利地回到顾家。
顾老爷子看人很准,他几乎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看出年纪尚小的顾行衍手段狠辣、处事果决,最重要的一点,他肯学。
若是有朝一日,能让这样的人执掌顾家的命运,再好不过。
到了后来,顾行衍的年纪稍稍大了些,顾老爷子的身子骨倒是一年不如一年,顾家那一院子的人有什么狼子野心都开始慢慢显露,顾老爷子需要一个保障。
周溺怔了一瞬,想要验证自己心里的那个想法:“保障?”
“是,保障。”顾行衍肯定道。
一个能在四方目光都专注在老爷子那份遗嘱上时,足以留住他性命的保障,顾行衍就是那个保障。
周溺只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忍不住问:“他们难道会为了遗产去害爷爷吗?”
“会。”顾行衍毫不犹豫地回答着,语气里有些许沉重。
“可那是他们的亲生爷爷,亲生父亲啊。”
周溺不由得感觉到心底的颤栗,从前她只知道豪门斗争确实是不择手段,但从未想过为了钱还能算计到人的性命上来,简直是毛骨悚然。
“北城这样的事数不胜数,伪造遗嘱,逼老人签字,然后让他自然死去,太常见了。”
顾行衍只说,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家庭没有亲人才是常态:
“你以为上次爷爷是因为知道我和你的事才被气到去抢救的吗?”
顾行衍和顾老爷子。
两个人是互为依靠,不论是任何一方陨落,都对彼此是巨大的打击,况且只要老爷子还在一天,想要从顾行衍手里把卓远集团夺回来,就是件几乎不可能的事。
只是他们没想到,顾行衍压根儿不在乎卓远集团,他们想怎么折腾就折腾去罢,自生自灭也好,绝地挣扎也罢,顾行衍都有这个自信,卓远集团绝对没救了。
“爷爷有个小金库。”顾行衍忍不住笑:“所以只看钱财的话,他后半辈子养老不成问题,卓远集团怎么样就和他无关了,但他毕竟老了,架不住一家子的人要构害。”
“爷爷不阻拦你,也是因为你是他的保障吗?”周溺反应过来。
“点点。”顾行衍继续道:
“现在整个顾家,只有我愿意保他,也只有我能保他,所以他只能对我好,支持我的所有决定,即便他知道了我对卓远集团做了什么,他也不会阻止,更无权对你和我结婚的事出手阻拦,不过他对我好,帮过我,我便给他想要的。”
“知道了。”周溺心里没来由地有些堵。
她曾经一直以为,在这个冷血的家庭里,顾老爷子是顾行衍唯一的依靠,至少在伤心时,还能有这样的一个港湾供他休憩,可事实并非这样。
她的阿衍。
自始至终都没能体会过亲情的滋味,充斥在他生活里的,是无边黑暗,浮游的是算计和所图。
自始至终,他都是座孤岛。
可他仍然能够以最炙热姿态,将他的爱意诉说于她的身上。
周溺伸手,掌心抚平他胸前刚刚被自己弄皱的西服,动作停落在他的胸口。
砰。
砰。
砰。
周溺感受着那心脏有力的跳动,轻声笑着,可再怎样都按耐不住嗓音里的哽咽:
“会疼吗?”
顾行衍微微愣住:“什么会疼?”
“还是小朋友时候的你,发现这个家里没有任何一个值得你信任的时候。”周溺的眼眶微红,一字一顿道:
“这里会疼吗?”
顾行衍捉住她的手,放在怀里轻轻揉捏,凑上前去亲了亲她的唇,以示安抚,他笑着回答:
“不会。”
周溺只看着他,一动不动。
顾行衍拍拍她的背,解释说:“没有拥有过的东西,比起曾经拥有又失去,知道它是什么滋味来说好得多,感受只会有遗憾,不会疼痛。”
怕她不信,顾行衍继续道:
“从小到大,我接触的人里,所有人的家庭都不幸福,亲情带给他们的负面影响比正面影响多了不知多少倍,所以,我一直觉得,不曾拥有过也是一种幸运。”
但是后来,他遇到了周溺,一个浸在亲情里长大的孩子。
她像阳光一样灿烂,落在了他那颗灰暗不见天日,久久蒙于尘埃的心里。
“不过我现在有了。”顾行衍笑着,伸手去将周溺垂落下来的碎发捋至耳后:
“毕竟点点答应过我,我们会有一个家的。”
周溺眼里框着一抹泪,笑得并不好看,明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只是微微张口,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顾行衍抬手去抚她眼角的泪:
“怎么哭了?”
周溺扑到他怀里,圈住他的脖颈,语气软软糯糯,抽抽嗒嗒半天,终于能拼成一句完整的话:
“我就是……我就是心疼你,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你当时还那么小……不对,你长大了他们也不能这么对你。”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世界上哪里会有这样的父母,如果不是顾老爷子出于自己的考量坚持将顾行衍接回来的话,顾行衍该何去何从?会一辈子不见天日,一辈子没有父母,连家长会都没有人去参加。
可为什么呢?
因为私生子的身份吗?顾行衍什么都没有做错,他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和家庭,可顾卓呢?他也没办法管住自己下半身让自己别乱搞吗?明明就是大人们的错,却让一个年幼的孩子来承担后果。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顾行衍笑着回抱着她,一下一下顺着毛安抚她,周溺的眼泪落下,浸湿了他的衬衫,冰冰凉凉的触感让顾行衍有一瞬间的清醒,但又久久沉溺下去:
“点点,其实你不用心疼我可怜我,若没有他们这些人,我可能也走不到今天这个位置,说得冠冕堂皇一点,某种意义上还是得感谢他们。”
“哪有这样的道理?”周溺无比愤慨地抬起头来,对上顾行衍的视线:
“他们欺负了你,你还要感谢他们,你是不是傻啊?我最讨厌这种毒鸡汤了,你怎么也爱听这种话,他们活该下地狱才对。”
顾行衍的笑意更甚:“上天堂还是下地狱,这事儿我们可管不了。”
周溺“哼”了声,似乎还在气刚刚他说的那些太圣母的话。
“不过他们已经付出代价了。”顾行衍拉着她的手,几分郑重地回答:
“点点,等我们搬到海城以后,我的人生,我们的生活就只剩下光明和灿烂了。”
周溺的神色怔忡:“那爷爷怎么办?”
“爷爷有他自己的打算。”顾行衍舒了口气:“在我们走之前会全部安排妥当,你不用担心,不会出事的。”
周溺的忧虑消散了大半,她轻轻扯了下嘴角,没再说这个话题:
“那,意思是今天回去之后我们不会再和顾家的任何人有牵扯了吗?”
“嗯。”顾行衍应道。
“那这应该是好事吧?”
“是好事。”
“那今天晚上你想吃什么?”周溺笑着问:“刘姨给我发消息说她今天回老家了,所以呢,一会儿回到御园,你只能等你老婆大人亲手下厨了,快点菜,不然我就按心情做了。”
顾行衍对她自称的这个新称呼非常满意,无奈地笑了声:“那我可得好好想想,今晚得好好庆祝一下。”
“嗯。”周溺想了想:“生日的时候吃的那道笋真的不错,一会儿回去我叫跑腿帮我们送点菜过来,我给你做一道山笋炖牛腩,放点土豆进去。”
“还有尖椒肉丝。”顾行衍轻挑了下眉:“都是你爱吃的。”
“啊。”周溺笑说:“让你点菜就都点我爱吃的啊?”
“这些我也爱吃。”
“真的?你怕不是为了哄我高兴的。”
“傻丫头。”
“你才傻呢,我不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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