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的味道其实并不算是难闻,只是和着低沉压抑的气氛,总不会叫人喜欢就是了。

    病房里的气氛更为压抑,即使浅蓝色的床帘被暖风软软吹起,窗外的五角枫树叶繁茂翠绿,透过熙攘的枝叶还能看到蓝天白云。

    房间里只有顾辞和叶思一,顾辞坐在病床旁,握住了叶思一的手,看着他左手臂上包扎着的泛着血迹的白色纱布,心疼得厉害,“一一,现在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医生说最严重的这处伤势是被类似于古代的箭的金属制利器所伤,伤及骨头,其他地方嗑伤,刮伤,划伤……怎么会这样呢?

    他们几乎是朝夕相处,叶思一身上什么时候受了那么多伤,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发生了什么?嗯?”

    叶思一拿出手机解锁相册,翻出在楚朝时和辞镜的合照递给顾辞。

    他在答应顾辞来医院时,就已经决定把真相告诉他了。“顾辞,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会匪夷所思甚至骇人听闻,但是请相信我,我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顾辞接过手机看清屏幕里的照片后愣住了,照片里的人除了眼底的泪痣比他多了一颗,头发比他长了数倍之外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这张照片是辞镜和叶思一在南巡时拍的,情景是他们一起种下的那棵矮小的梨花树。

    辞镜一袭华美白裳,墨发用发冠束了一半,下面一半长长柔柔的散在身前身后,蹲在地上给梨花树抔土,散下的发丝落到了地上。叶思一身穿着辞镜款式相似的白裳蹲在前面,这张照片是他举着手机拍的。

    顾辞木木然看着,照片里叶思一笑容明媚灿烂,溢出满屏的欢喜,他身后的人亦是笑着,眉眼款款温情落在叶思一的身上。

    他按熄了屏幕,手指紧紧按着手机边缘,凝眸听着叶思一把事情始末缓缓道来。

    叶思一说完,抬眸看顾辞的反应,原本以为听这样匪夷所思的经历会让顾辞惊讶或是质疑的。但是没有,反而顾辞的反应让他惊疑了。

    “辞镜。”顾辞看着叶思一缓缓吐出这两个字,一闪而过的落寞,然后是逐渐深重的愤怒。

    原来如此,他想起了过往发生的种种,所以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所以叶思一每节历史课都要睡觉,从无例外,所以叶思一明明不喜欢历史却唯独对楚高宗所存在的年间极具兴趣,所以……原来,都是因为辞镜。

    叶思一点头:“嗯。”

    他清楚的感觉到了顾辞的怒气,正想着该怎么哄哄这少爷,思绪却被厉声打断。

    “你为什么要救他?他不是很厉害吗,千古一帝呢,需要你救吗?你不是多次提示于他了嘛,他怎么还能让自己陷入那样的危机之中?好,陷入危机就陷入危机,他不是武功高强嘛,那打啊,他倒好,直接晕了?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这样看来他也没有史书上写的那么足智多谋、所向无敌,我看着他倒是像个软弱无能之人!”

    “顾辞!”叶思一怒而回应,“我不知道你哪里来的那么大的火气,历史对是辞镜的记载的确有所偏差,他没有三头六臂不能所向无敌,但他绝对不是软弱无能之人!”

    “他、很好。”

    字句肺腑,此次之事,辞镜不知道姚安臣的真实身份,不知道他的反心,自然也就不知道颜星杳要致他于死地的动机。

    辞镜虽知道冬祭那日会有埋伏,但颜星杳会占卜、占星之术,现在想来怕是他在设计时就已经对辞镜所有的准备了如指掌,一举一动都早被他说预见,如此一来,辞镜怎么能不落于下风。

    他在和顾辞说起辞镜时言语中也是这样的意思,实在想不明白,顾辞怎么会对辞镜生出这样大的误解。

    “你和他什么关系啊,就这样护着他,连自己的性命安危都顾不上了?!”顾辞的语气愈发激烈。

    叶思一被吼懵了,直直的看着顾辞愣了好一会,而后认真道:“他在我心里非常重要,非常非常重要。”

    “你、”顾辞看着叶思一无比的认真,一时间五味杂陈,突然像一个泄气的皮球,蔫蔫的,眉眼间没有了任何神采,他缓缓道:“好,我明白了。”

    他说完后起身,径直朝门外走去,一身的落寞。

    “顾辞!”叶思一下床追了上去,然后眼看着浅蓝色的木门沉重的关上。

    他握着门把手,迟疑着,最后还是松开,转身走回了病床,坐在床上木然的靠在床头偏头看向窗外。

    他知道顾辞生气了,愤怒里还掺杂着浓重的难过,想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又要解释什么……是啊,他要解释什么呢?他甚至不知道顾辞为什么发那么大的脾气,又为什么难过。

    顾辞以前不是没有过莫名其妙的发脾气,以往顾辞这样他三言两语哄哄就好了,但他清楚的知道这次无论是性质还是程度都和以往的任何一次不同。所以如果不能找到根本原因,别说三言两语了,就算是千言万语也哄不好。

    深深的无力感袭来,他突然觉得有些恍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把真相说出来是不是错了,顾辞似乎对辞镜很抵触,可顾辞不是说过辞镜是他最喜欢的历史人物之一吗?

    又想起了辞镜曾说的“我不喜欢顾辞。”叶思一揉了揉眉心,难不成这两人八字不合、命里犯冲?

    收回看着窗外的目光,他平躺下,拉起被子盖过脑袋,无论是辞镜还是顾辞,在他的心里都是很重要的人。所以,他们互相不喜欢,他是有些难过的。

    况且顾辞和辞镜他们分明都没有见过面,也没有相处过,他们对于彼此的印象都是通过他的讲述,所以他在想这会不会是他的原因,是他的表述有误吗?

    大病初愈又是这样躺在床上,叶思一辗转反侧没一会就犯了困,思绪乱如麻,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下来,病房里的光照不透窗外的黑,即便五角枫树下有路灯,照得树叶泛着黄白的光,但夜还是黑的。

    叶思一艰难的睁开眼睛从被子里探出脑袋,看着冷清清的病房忽觉呼吸困难,难受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不喜欢医院,因为这里承载了他太多痛苦的记忆,有顾辞陪着的时候,那些记忆自觉深埋,但现在他又是一个人了。

    病房门被缓缓推开,他下意识的看过去,一下子红了眼眶,那些强忍着的泪水夺眶而出。

    “顾辞。”有些哽咽,声音都淹没在喉咙里。

    顾辞快速走向叶思一,把手上提着的回家为叶思一做的饭菜放在桌上,然后拥叶思一入怀。

    “对不起。”

    他离开后想了很多,他想他错了。

    辞镜如何,辞镜对思一如何,思一又对辞镜如何,他们是什么关系,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满心悦之的思一还一个人留在他不喜欢甚至是害怕的医院里,他怎么能就这样离开。

    “对不起……”

    叶思一久久没有说话,靠在了顾辞的肩膀上,在他的衣服上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泪,破涕为笑道:“我再也不跟你来医院了。”

    月考如约而至,叶思一伤的是左手,写字什么的倒是没有影响。

    只是他在两周中去楚朝的时间一次九个多月,一次一个多月,没有带着课本去,期间甚至都没有想过学习这事,以至于需要记忆的知识点忘了许多,答考卷时多少有些吃力。

    考完所有科目后,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叶思一乖乖巧巧的认真学习,把遗忘的知识点补上。

    而顾辞这么久以来对学习的态度都是很认真的,更何况叶思一都努力学习了,他自然也是认真的学习。

    而经历了一次月考,班上的同学也意识到了很多的不足,一边查缺补漏,一边学习新知识。课上课后的玩闹少了很多,一时间,学习氛围相当的好。

    日子就在浓厚的学习氛围中日复一日的逝去,无聊又有趣,苦恼又美好。

    楚,北地。

    大漠里狂风卷黄沙,营帐在风沙里渐渐黄昏。

    姚安臣独立于高地,目光向南而凝,眼神深邃,眉头紧锁。

    良久,他从领口里掏出来一枚玉佩,目光柔和了下来,却还是带着不可解的不安和低落情绪。

    他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摩挲着温润良玉,然后握于手心,覆于心口。

    看着南方,黄沙笼罩之下,落日渐沉,不安的感情越发强烈,没来由的心疼。

    俄而,有士兵来禀报,“将军,有皇城来的书信。”

    姚安臣接过书信,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会心一笑,迫不及待的拆开。

    是颜星杳写的家书。既是家书,书信的内容于以往一般自是写家常话,有趣的见闻,近日的情况,写所思书所念,问安好。

    姚安臣一字一句的看着,看了一遍又一遍,目光最后于落款“一切安好,望君勿念。星杳。”处流连。

    心情终于不似之前那般沉重,他把信纸折好放进信封中,又把紧握着的玉佩放进了领口。

    “通知几位副将到我营帐中议事。”姚安臣吩咐属下道,再看向南方,气势磅礴。

    皇宫,大殿中檀香袅袅,辞晔手持黑子落在棋盘上,抬眸看着对面的颜星杳,笑说道:“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同我下棋?”

    一直以来,在没人旁人在场时,辞晔于颜星杳都是自称“我”的。

    颜星杳一笑,回答得倒是干脆,“心血来潮。”

    “你平生不是最厌恶下棋?这朝心血来潮倒是难得。”

    “说来也不怕陛下笑话,我厌恶下棋不过是因为在汀溪谷那段时间师兄们与陛下下棋总输,便对下棋没了兴致。”

    “原来是这样。”辞晔凝眸,忽而笑了起来:“怕输啊?你那时不过几岁大的小娃娃,就有了这样的想法?”

    “是啊,怕输,输给师弟也太丢人了。”

    颜星杳话音未落,两人对视一齐笑了起来,都不再说话,想起了在汀溪谷的那段往事。

    辞晔还未做太子之前曾前往南疆汀溪谷拜璇灵道人为师学艺,璇灵道人不止是在医术、卜术上有造诣,在武术、为政之术、用兵之术、棋术等亦是有登峰造极之才实为奇才。先皇便是慕名送他看重的最小的皇子辞晔前去学艺。

    那时,辞晔十二岁,颜星杳四岁。颜星杳是璇灵道人在谷外抱回的弃婴,才一两个月大是就已经是璇灵道人的弟子了,而辞晔入师门晚,自然排位也低,便是做了小星杳的师弟。

    辞晔刚入谷时是怎么都不愿意才才四岁大的奶娃娃为师兄的,便“杳杳、杳杳”的唤着。

    颜星杳人小鬼大,自然也不愿意好好的师兄平白不做,于是早也缠着、晚也缠着,定是要听辞晔唤他师兄了。

    最后颜星杳如愿以偿,得辞晔唤了一声“小师兄”,这还得得意于他的杀手锏:哭。

    辞晔在谷中五年,颜星杳就小跟屁虫似的跟着他身边五年,直到辞晔十七岁时被册封为太子,离开汀溪谷从南疆回到皇城祈安。

    十九岁时,辞晔带着太子妃易青涵回到汀溪谷,于璇灵道人尽弟子之宜,于师兄弟叙同门之情。期间与颜星杳的关系与四年前无异,久别重逢情分似乎更甚了。

    一年后,楚□□骤然崩逝,辞晔回祈安继任大统。

    临别前,颜星杳郑重道:“师弟,待我学成出谷,便去祈安,如师傅所愿,如我所愿,助你守护这万里山河。”

    那年,他十二岁。

    辞晔站在颜星杳身侧,与他同看眼前山河锦绣,道:“亦是我所愿。”

    三年后,颜星杳出谷前来祈安,做了大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如他所言,成为辞晔的左膀右臂,助他护这万里山河。

    “小师兄。”辞晔收回思绪突然唤了一句,落子道:“我们亦算是如愿以偿了,如今这万里山河锦绣未央。”

    或许是这一声许久未曾听过的“师兄”,颜星杳受了惊吓,手指夹着的棋子滑落下,“陛下?”

    见状,辞晔笑了起来,调笑道:“不叫师弟了?”

    颜星杳连连摆手,“不敢、不敢。”

    “罢了罢了。”辞晔手指执黑子,目光却未落在棋盘上,他看着颜星杳,忽然语重心长起来:“星杳,我如今的愿望却是变了的,我的身体怕是……镜镜的能力你我有目共睹,这天下交于他手中,我很放心。只是,他年少到底经历的还少,还需要你多多费心了。”

    “陛下?”颜星杳心下一颤,眼神惶恐,“陛下万岁,既是万岁,自然是要享长寿的。”

    “星杳,我并非和你玩笑,你可愿辅佐辞镜?”

    再提及辞镜,颜星杳目光清冷道:“臣以为,宸王并不需要臣辅佐。”

    “我记得你曾是极其喜欢镜镜的,当初他在冷宫时,你还多有照拂,从什么时候就变了呢?”

    颜星杳:“是宸王不愿与臣亲近。”

    辞晔凝眸,一下子就想到了原因,眉眼染上悲伤,不再说话了。

    镜镜因舒儿的离世,心中对他和星杳是有怨的,自然不愿意亲近。

    颜星杳意识到自己的话让辞晔忆起伤心之处了,连忙又道:“臣都在朝中十七载了,都算得上是老臣了,也是要享几年轻松日子的。”

    “你啊,怕是心心念念的都是你的姚将军,想着我早日让你离开朝堂,让他离开战场,你们好了无牵挂的双宿双飞,去游山玩水携手潇洒余生。不过我可不能让你那么早如愿,如今这山河还是我在坐拥,按照你的誓言,你还是要与我一起守护的。”

    辞晔笑着继续道:“你可不能说我自私啊,我是知道你的,此前我要是让你离开,你是定不会离开的。”

    “不过让你辅佐镜镜,确实是我自私了,此事再也不提了。星杳,我离开后,你就离开这朝堂吧,去过你想过的日子。”

    颜星杳动了动嘴角声音咽在喉咙里,也扯不出一抹笑意,垂眸看着刚才慌张落下的白子,方知这局棋,他已经走入了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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