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轩十四年的初雪来的格外的早,那场初雪美极了,纯白轻柔的雪在空中飘飘渺渺,落了山河满地白,掩盖了世间一切喧嚣。

    而世俗里的喧嚣依旧。

    那时,坊间流传着初雪时紫光四起,此乃天将降祥瑞之兆的说法。而与此同时,六皇子辞镜居住的冷宫也出现了同样的紫色光芒。

    于是,坊间的传言便成了,“六皇子便是老天以大雪预示的祥瑞之人,而祥瑞被困于阴冷黑暗的冷宫之中便导致国运不顺,因此这些年才会有那么多灾难,这是上天的惩罚。”之类的说法,众说纷纭,版本很多,但是核心内容都是一样的,那就是辞镜是天选的祥瑞之人,不应该再被困于冷宫。

    皇宫里,辞晔站在大殿外看着还在纷纷扬扬的大雪,神色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国师颜星杳站在他的一旁,“皇上,您看这卦象,坊间的留言并非全无道理,而且那日冷宫的紫光许多人都瞧见了,微臣也看得真真的,而且六皇子的命格的确是与皇上您的相生。”他絮絮叨叨道,颇有些苦口婆心劝诫的意味。

    “那你觉得朕应当如何?”辞晔转头看向颜星杳,锐利的目光透着微怒,天子的威严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这,微臣不敢。”颜星杳低头道。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朕该怎么做不就是由你的一句话决定的吗?”

    颜星杳立马下跪俯首恭敬道:“微臣不敢。”

    “哼、”辞晔冷哼了一声,看着跪在脚边说着“不敢”却毫无畏惧之色的颜星杳道:“说说吧,朕再次该怎么做?下旨让他出冷宫,还是亲迎他出冷宫以彰显对这祥瑞之人的重视?”

    颜星杳把头压得更低了,语气却是坚定的,他道:“亲迎。”

    “好,好得很,那朕便去亲迎他出宫,朕倒是要看看这祥瑞之人能不能承受得起这份大恩。”辞晔说这话时很平静,语气无波无澜,听不出喜悲。

    隆冬腊月,除夕夜之前,辞镜八岁生日之前,楚太宗辞也将其第六子辞镜亲迎出宫,但与其他皇子不同的是他出冷宫后没有居住在皇宫里的皇子所。

    按照楚朝的制度,皇子在成年后才会被赐府邸搬到皇宫外居住,但他还未成年便被赐了府邸居住在皇宫外。除此之外,他的待遇与其他皇子并无不同,相同的吃穿用度,上相同的学府

    住在皇宫外,这辞镜求之不得。

    除夕夜,六皇子府邸里,叶思一亲自下厨为辞镜煮了一碗长寿面,他把冒着热气的长寿面端到桌面时,辞镜搂着他的脖子往他脸上啵了一口,欣喜道:“谢谢一一。”

    “谢什么。”叶思一笑着,刮了刮辞镜的鼻尖道:“镜镜,生辰快乐啊。”

    “祝你每天都快乐,不止今天。”

    “嗯!”辞镜欢喜的应了一声。

    看着辞镜吃面时,叶思一想起了这些天在楚朝发生的事,坊间流传的六皇子为祥瑞之人的流言是他和辞镜一起煽动的。

    初雪是真的,但所谓的紫光乍现,不过是数根紫色应援棒的作用,但这些并不足以让辞晔将辞镜亲迎出冷宫,这件事成功的关键在国师颜星杳那里

    辞镜持完面后,问道:“一一,你还没有告诉我那天你去见国师时说了什么才让他同意帮助我们的,你怎么做到的啊?”

    “因为,姚安臣。”叶思一道。

    之前顾辞在和他说起大将军姚安臣时提起过颜星杳,姚安臣一战成名后便得到了楚太宗的重用,被封为将军手握重兵,而此后他便开启了战无不胜的传奇。

    但姚安臣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前朝亡国皇帝的遗腹子,他处心积虑的谋划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复国。

    盛轩二十二年,姚安臣起兵造反,十六岁的辞镜请旨平定叛乱,最后他胜了,而且他也因为这一战顺理成章的被封为太子。

    而这当中还发生了一件事,这也是他能说服颜星杳的原因:姚安臣起兵造反之时,颜星杳背叛了大楚,以爱之名站在了姚安臣身边。

    史书上对颜星杳的记载并不多,他的名字是以“姚安臣挚爱颜星杳”出现在正史上的。

    听顾辞讲到此处时,还附上了野史上姚安臣和颜星杳之间感情的记载,版本很多,无一不缠绵悱恻、情深意重。

    可叶思一只觉得,野史上的千言万语也敌不过一句“姚安臣挚爱颜星杳”,他们的爱被写进正史里,同时光一起流传了千年。

    叶思一去找颜星杳时,先试探的提到了姚安臣,从颜星杳的反应中推测出,此时他对姚安臣的情感已经不同寻常了,而且在语言的试探中他有意无意透露出姚安臣的身份不简单,而颜安臣的态度显然是知道姚安臣是前朝皇子的身份的。

    于是他不再兜圈子,开门见山的道他知道姚安臣的身份,以此与颜星杳进行交易。

    他清楚的记得他说出姚安臣的真实身份时颜星杳的反应,没有丝毫震惊,只是很平静的和他继续交流着,颜星杳答应了说服楚太宗亲迎辞镜出宫。

    可对于他说的会保守姚安臣的真实身份这个秘密时,颜星杳只是笑了笑道:“我答应你并不是因为你知道了安臣的身份,他的身份除非他自己暴露,你说不出去的,我答应你是因为,历史已经成为定局,没办法改变什么。”

    叶思一一直在想这话的意思,可他到现在也不明白颜星杳为什么要和他说这话。

    “姚安臣?”辞镜疑惑道:“就是你之前提起的那个即将立军功的人吗?他是什么人,国师为什么会为他而妥协?”

    叶思一回过神来,他当时是问过颜星杳的话是什么意思的。

    “你可以试一试向六皇子或者任何人说出安臣的真实身份,那时,你就明白我的这话的意思了。”颜星杳道。

    “他是、是”叶思一愣住了,发现他说不出来,他心里想着:姚安臣是前朝皇子,将来会叛乱。

    可他说不出来,不是不愿意说,而是说不出来。他走到案桌前,想着写出来,可是结果是一样的,他写不出来。

    这一刻,他才明白了颜星杳话里的意思,如果他告诉了辞镜姚安臣的身份,辞镜便会对姚安臣有所防备,也就不会让姚安臣有造反的可能,就不会有后来领兵平定叛乱的事,历史便会被改写

    原来“历史已成为定局”是这个意思。

    之前他没有和辞镜讲起过辞镜的一生,现在看来即使他想说也说不出口。

    可颜安臣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难道他也是穿越而来的吗?

    “一一?”见叶思一发呆,辞镜唤了一声。

    “他是颜星杳的挚爱。”叶思一道,“我其实也不太清楚国师为什么会答应帮助我们,或许是为了姚安臣吧。总之姚安臣的身份特殊,可是我没办法告诉,你能理解吗?”

    “嗯我明白,没关系的,只要我们的目的达成了就行。”辞镜没有要问出个所以然的意思,他想了想问道:“姚安臣是国师的挚爱?两个男子也可以相爱吗?”

    叶思一愣了片刻,他不知道辞镜怎么就突然跑偏了,他摸了摸辞镜的脑袋笑道:“当然可以了。”

    “这样啊,我明白了。”辞镜若有所思道。

    “嗯。”叶思一回应道,虽然他并不相信辞镜明白了,八岁的孩子哪懂什么情爱,就连他自己都一知半解,他担心辞镜再继续问这方面的问题而他答不上来。于是转移了话题,说起了其他的事。“镜镜,你想好选哪位老师了吗?”

    其实皇子的老师候选人都很优秀,但无论是才能学识还是才能学识,陆时较之其他太傅都要更胜一筹。

    所以陆时是各个皇子想要选择的老师,而这些皇子背后的娘娘们也是绞尽脑汁想要让陆时做自家皇儿的老师。不过陆时性情孤高桀骜,自然不会为这些娘娘所摆布,他的学生是要他自己选的。

    历史上陆时只有一位学生,就是辞镜。

    辞镜在陆时这个老师的教导下,真的学到了很多东西,无论是在学问上还是谋略上,而且陆时的权势地位为辞镜成为太子到后来登上皇位都有帮助。

    不过,也正因为陆时的权势地位让辞镜成为各个皇子还有皇子背后的势力视为大敌,辞镜遭到的算计也多了很多。

    选陆时做老师有利也有弊,不过总体上利大于弊。不过叶思一并不想左右辞镜的选择,所以辞镜在寻问他的意见时他只是就利弊作了分析,把选择权交给了辞镜。

    “我想选陆太傅。”辞镜道。

    “嗯,这是不错的选择。”叶思一道。

    辞镜的选择果然和历史上的一样,他仔细的思考了改变历史与否的事,得到的结论就是只要他的介入不改变历史的大走向便是可行的。所以辞镜成为太子、皇上的过程里依旧会遇到许许多多的暗算,但他却可以在不改变历史走向的情况下让辞镜避开许多伤害。

    这样一想,选择陆时做老师就是很好的选择了。

    “可是,陆太傅是自己选择学生,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选择我。”辞镜有些不确定道。

    “一定会的。”叶思一笑道。

    之后,辞镜拉着叶思一到院子里看了雪,这是初雪之后的不知道第几场雪,没有撑伞,漫天雪花落到两人的身上。

    那时,除夕万家灯火,其中一抹光亮来自长街繁华处的六皇子府邸,这光是由辞镜和叶思一共同点亮的。

    新年开始后,辞镜的生活渐渐步入了正轨,成为了陆时的学生,在皇家学院里学习各方面的知识,回到府邸同样在学习,还有……为往后铺路。

    只有在叶思一来时他才会从知识的海洋里抽身,从成熟里退化,喊着“哥哥”,在叶思一面前做一个单纯无忧的孩子。

    转眼便到了七月,院子里的槐花开得正盛,有风过时,偶有槐花被吹落。

    叶思一站在槐花树底下,认真的打量着一树洁白的花,“镜镜,你说那么大棵树怎么不结果呢?”

    “结的呀。”辞镜放下笔墨走了过来,“但花期还没过呢,花谢了就结果了。”

    叶思一欣喜问道:“能吃吗?”

    “不能。”辞镜笑了起来。

    “那还不如种棵梨树呢,花好看,果还好吃。”叶思一说着就想到了学校梨花道上的梨花,花是挺好看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结果,就算哪棵结了但还没拇指大就掉光了。于是他耸肩道:“不过也不一定结果。”

    “一一,你是饿了吧?”

    “是啊。”叶思一讪讪道。

    “槐花是可以吃的,我们折些我去给你做槐花糕吧。”

    “真的可以吃吗?”叶思一折了垂下来的一支槐花,闻着感觉还挺好吃的。他笑道:“好啊,我可馋你做的东西了。”

    说来惭愧,他做饭还没有辞镜做得好吃,平时小厨房里会有人给辞镜做饭,但是他来的时候都是辞镜亲手做的。

    叶思一醒来时看着教室四方的白墙有些恍惚,就在上一秒,他还在槐花树下的石桌上吃着辞镜做的槐花糕。

    尽管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他还是有些失落,需要好一会才能缓过来。

    “你头发上怎么有片花瓣,是槐花?”顾辞偏过头看向叶思一时惊讶道。

    叶思一慌乱的乱揉了一通头发,把槐花捏在手里,又扯了扯桌面上的纸巾道:“应该是粘上纸巾碎片了,我们学校哪来的槐花?”

    “也是。”顾辞笑道,“明明是你在睡觉,可迷糊的确是我,也挺逗啊。”

    “是啊。”叶思一应了一声,他看向了桌面上只有56分的考卷问道:“历史老师把月考的考卷讲完了吗?”

    断断续续的,在帮助辞镜离开冷宫的一个多月、再到后来安安稳稳的七个多月的日子,现实世界却才过去了三个多星期,月考就是在这期间进行的,成绩也已经出来了。

    叶思一除了历史考了56分的低分之外,其他科目都考了很高的分数,以高于第二名三十九分的总成绩位列年纪第一。

    当然,对于叶思一来说,历史的这56分还算超常发挥了,他将这超常发挥归结于考卷上出现了好几道与辞镜相关的考题。

    “讲完了、”顾辞瞥了叶思一的试卷一眼道:“我说你也挺特别啊,其他科都考那么高,还有两科满分,但你这历史怎么能考这么点分呢?”

    “那要是这样说的话,你也挺特别啊。”叶思一看了顾辞接近满分的历史试卷道。

    他说完后才想起顾辞考得不太好,虽然分数放在全年级来看是中等水平,但放在他们班就是妥妥的倒数,差倒数第二几十分的那种倒数。

    他突然觉得他的话不太妥,想解释一下他没别的意思,但又怕越抹越黑,于是有些尴尬的看着顾辞。

    “你这样看着我干嘛?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十分非常抱歉,想解释想道歉又不知道怎么开口?”顾辞笑道。

    叶思一被说中后木然的点了点头,看上去憨憨的。

    见状,顾辞笑得更欢了,“行了,你也别觉得愧疚,本少爷我压根就不在意成绩,要不也不会考这分数了,我要是乐意学,你这第一的位置指定不保。”

    叶思一见顾辞说得认真,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于是也轻松回应道:“得了吧,就后面这话,我不信。”

    “真不信?”顾辞突然凑近,眼睛里满是戏谑的道,“那我可先说好了,要是真的抢了你的第一,你可别哭鼻子。”

    “顾辞你丫有毛病吧?还哭鼻子?!你这是今天起床没把脑子带来,还是带来了丢路上了?”叶思一用手按着顾辞的脑门把人推开。

    “在脑袋里待得好好的呢,你要看看吗?”顾辞调笑道。

    “可别了,画面太过血腥,不敢想象。”叶思一说着不自觉笑了起来,原本还很低落的清醒这和顾辞的对话中被驱散。

    很神奇,好像顾辞每次都能带动起他的情绪。

    “可算笑了。”顾辞见叶思一笑了后挑眉道,“你说你本来就长得一般,苦着一张脸就更一般了,所以听我的,多笑笑,能提高颜值。”

    “顾辞你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什么叫我长得一般?我的颜值怎么说也是校草级别好嘛,放市里就是市草。”

    “市草?”顾辞笑得可欢快了,虽然他打心底里觉得叶思一长得很好看,但嘴巴上却是不承认的,“是不是市草我不知道,但不好意思,我才是公认的校草。”

    叶思一:“”

    这下他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厚颜无耻,顾辞可谓是把这个词展现得淋漓尽致。

    “嗯?那个我可以插句话嘛?”苏诗言手里拿着一节粉笔,她原本是想走到后面添一下被不小心擦掉的板报的,走过顾辞桌边时便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她觉得这对话的内容像极了情侣之间的打情骂俏。

    她抑制住心里的激动,她用平静的语气说了一句:“这个校草吧,不止有一个,你们俩都是,公认的,相信我。所以你们不用再争了。”

    “谢谢呀。”叶思一冲苏诗言笑道,好看的眼睛笑起来时弯成两道月亮。

    “不用不用。”苏诗言连连摆手,目光在叶思一眉眼处流连,觉得叶思一很熟悉的感觉又出现了,而且感觉越来越强烈,她走了两步后就猛然想起来这股强烈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她激动的转身朝着叶思一,微微偏头,右手比“v”放在右侧额头旁,两指直直弯弯变化作兔子耳朵状,试探的问了一句:“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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