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 怎么就不长肉呢?”曹恩英低着头细细的观察了两圈,然后有些疑惑的对身旁的苗心柔问道:“我瞅着这小脸,好像比前几天倒瘦了一些。”
“唉, 别提了。臣妾也正为这事犯愁呢!”苗娘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她表示,满哥儿昨日又开始吐奶了, 而且还是那种大口大口的跟喷壶似的吐。传了太医过来诊治,结果说的又是车轱辘的旧话:肠胃弱。是的!我们受尽千万般宠爱的小皇子, 有着一副特别特别娇弱的肠胃。打他出生起“吃饭”就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苗氏为此总是忧心忡忡, 私底下都不知道哭过多少次了。
曹恩英不是大夫对此显然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遂也只能在口头上安慰了几句, 所幸, 虽然孩子看着瘦小了些, 但精神状态尚算不错,他对哗啦棒明显很感兴趣的样子,黑亮的大眼睛咕噜噜的跟着直转动。
“娘娘,有一件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苗心柔抿抿嘴巴,手里一直轻轻摇晃着的青色团扇也下意识的停了下来, 她素雅的脸上充满了犹豫之色。
“说吧, 什么事情?”
苗心柔说前些日子, 官家来她这里,言谈之间提起了李家的玮哥儿……
“官家说那孩子才思敏妙, 并且极擅长水墨之画,言谈间对其十分的欣赏。”
与擅长揣摩人心, 城府颇深的曹恩英不同, 苗心柔的本性是个老实的孩子, 而且她对赵祯的揣度,更多的是一种自小陪伴长大的本能,所以当赵祯的话语一说出口,苗心柔就敏感的察觉到了什么。
“因着生母的关系,官家一直都对李家恩宠逾隆,几乎是求什么给什么。”苗心柔声音艰难地说道:“我怕……”
“你怕李家打福康的主意。”
“……是。”
人都说皇亲贵戚,李家就是典型的家里出了个“贵”,结果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但一般来说像是这样的人家都有点暴发户的意思,京城里那些有底蕴的清贵人家和真正的豪门大族,是绝对看不上眼儿的,最重要的是李家又没什么特别出色的男儿,你指望他们出将入仕啥的基本不可能,万一哪天赵祯不在了,姓李的恐怕分分钟钟就要在汴京除名了,所以对于李家来说眼下最好的出路无疑就是:尚公主了。
“我也不是说李家的那位公子不好,只是、只是福康还小,我不想就这样把她的终身给定下来,我希望有朝一日,她能选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
“你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哭上了。”曹恩英一看她落泪,脸上立刻露出了无语的表情。
其实她也知道,苗娘子说的未必全都是真心话。
实质上,还是因为那个李玮实在不够出色罢了!
若他出身世家,貌比潘安,才华八斗,乃是妥妥的少年英才,你看苗心柔愿不愿意。
“好了好了,福康是国朝的长公主,她的婚事,自当慎之又慎。”曹恩英沉吟片刻后,对着苗心柔许诺道:“她的婚事,本宫心里有数,无论如何,总不会委屈了孩子。”
“是。”苗心柔擦了擦眼泪,看起来轻松多了:“有您这句话,臣妾就安心了。”
她是个胆小鬼,从来都不敢也不愿意违逆六哥的,所以若有朝一日,真的到了要硬碰硬的时候她能指望的恐怕就只有皇后了。逗了一会儿满哥儿,又略坐了坐后,曹恩英就起身离开了不想她刚刚踏出寝宫,迎面就撞上了一个小人儿。
“哎呦……”穿着粉红色小裙子,扎着可爱揪揪的女孩子,捂着小脑袋,一脸碰瓷地夸张模样:“我的脑袋好疼啊,一定是被撞坏啦!”
“既是坏了,那就应该请大夫过来,把受伤的小脑袋割开,好好给你治一治。”
“孃孃真过分,居然要割我的脑袋,又不是西瓜!!!”小姑娘撅着嘴巴,撒娇样的开始跺起脚来。
曹恩英抬起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又去哪里淘气了,滚的一身都是泥巴。”
“嘻嘻……这是秘密,不告诉您。”
曹恩英微笑地看着眼前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不过很快地,她的余光就被另外一个人给吸引走了那是个看起来十三四岁的少年郎,杨柳枝儿似的身体,齿红唇白的面庞,看起来文文静静的非常漂亮。
“你是新来的内侍?”曹恩英微笑的问道。
“小人梁怀吉参见皇后娘娘。”少年跪地叩首起来。
果然是他。
曹恩英心里轻轻地叹息一声。
张茂则发现,赵祯最近的心情似乎不太好,整个人显的十分忧心忡忡的样子,可是如今四海升平,于外,辽夏两国安安生生。于内,去年又得了最心心念念的皇子,实在不应该如此不开心啊!
“官家这是怎么了?”张茂则小心翼翼地问道。
赵祯闻言便叹息一声,他撂开手中的劄子,捏了捏眉心,几经犹豫后,方才低声说道:“前几日,朕做了一个梦……梦到了母亲。”
很明显,赵祯口中的母亲,指的是已经过世的李娘娘。
“母亲站在一座浮桥上,就那么静静的看着朕,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十分的哀伤。”提及此事,赵祯的喉咙竟有些哽咽起来:“她虽一言不发,但朕觉得,她一定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朕说。”
张茂则;“………”任何一个关于李娘娘的话题都需要仔细思量,所以一时间,他却是不敢贸然开口了。
“母亲生前,朕未曾尽过一日的孝心。”赵祯开始流下泪来:“朕枉为人子啊!”
“官家万万不可这样说自己。”张茂则连忙说道:“在小人看来,天底下就没有比您更孝顺的人了。”可他孝顺的是刘娥而不是自己那个可怜的生母,只要一想到,她是如何暗自忍耐,苦苦压抑着要来认自己的心情,赵祯就不禁越加悲上心来。
因着那个梦境,大宋官家最近的心情一直不大畅快,总是长促短叹的,今天尤是如此,因为远在邓州的范仲淹居然上书,说自己要辞官。赵祯哪里肯相信他是真的要辞,只以为他在以退为进,要挟自己将其调回京城。
从赵祯本人的角度来说,他倒是挺想的,然而底下的人却明显不愿意,况且赵祯又怕真调他回来后,素来铁头的范仲淹会重开新政,如是那样,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朝局岂不是又要乱成一片了?
因其烦躁,他在福宁宫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于是,便自己从床上爬起来,甩开了欲要跟着的宫人们,独子一人,出去夜游了。
然后,就如同历史重演般,他在月光下看见了张清姿。
只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在跳舞,而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蹲在一处内河旁,静静的放着荷灯。
赵祯见状,脸上的神情出现了一丝犹豫,似乎在考虑着自己应不应该上前。但最终,心软还是战胜了理智。
“你怎么在这里?”突然地,他出声问道。
张清姿浑身一僵,然后飞快的的回过头来:“官家?”
她怯怯的,惊喜的,不可置信的看着赵祯。
自安寿公主去世,满哥儿出生后,赵祯便极少去宁华殿了,这里面固然有张清姿身体不好,需要修养的缘故,然而,她圣宠的衰弱,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赵祯踱步而来,弯下腰,捡起了张清姿手边的一盏荷灯,然后,他很是意外的发现,荷灯的内部,竟然写下了几行小字。
是祈祷的铭文,最重要的是,被祈祷的那个人,居然是章懿皇后的名讳。
“你这是?”赵振的脸上露出愕然的神情。
张清姿闻言便告诉赵祯,说章懿皇后的冥寿就要到了,自己便想尽尽心,放些荷花灯,祈祷她老人家在天之灵能够安息。
“连朕都不知道母亲的冥寿,没想到,你却记得。”赵祯果然露出一脸动容的神色。
张清姿闻言便低声说道:“是臣妾特地向宫里曾经伺候过李娘娘的一个老宫人打听到的,她说,李娘娘在世时,每次过生辰都会吃一碗加了煎蛋的长寿面。”
“是这样吗?”赵祯喃喃的轻叹一声。
“官家别难过。”张清姿走过去,轻轻拉住了赵祯的左手,摇了摇:“您和我一起放吧,李娘娘一定会感受到我们的心意。”
赵祯闻言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于是,放了一夜荷灯的后果就是——宁华殿的张娘子又复宠了。
“那个女人是蟑螂吗,为什么怎么踩都踩不死!!!”琥珀嘟着嘴巴,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而相比于愤怒的快要冒青烟的她,身为主子的曹恩英可就有耐心多了。
“这才说明人家生命力顽强啊。”她想:不枉张氏连续放了一个多月的河灯,差点把下游的河道都给堵了,如今可算是得偿所愿了。
“娘娘,您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琥珀说:“您不怕她死灰复燃啊!”
曹恩英昂了一声,高耸的胸脯一挺,特别自信的说了句:“不怕。”
琥珀:“………”。好好好,随您吧!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