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清姿的记忆里, 贾姑姑一向是个很得体很干净的女人,而如今她却被人打的皮开肉绽,奄奄一息, 只能像是只肮脏的老鼠般蜷缩在牢房中的角落里。
张清姿捂着自己的嘴巴, 瞬间就泪流满面了。
大概是听见动静了吧,贾氏艰难地张开了眼睛, 再看到是张清姿后,她立刻变得激动起来并挣扎着想要从烂草堆上爬起来。
当然, 伤痕累累的身体让她失败了。
“姑姑!”张氏一声哀鸣当下不管不顾的就扑了过来。
两人情不自禁的抱在了一起。
贾氏含泪说道:“娘子, 请你相信, 我绝对没有去害玥儿啊!”
“我知道, 我知道。”张清姿连连点头。
此时此刻, 这牢房之中, 只有她们二人,贾氏又自知自己这次定是“劫数难逃”了。日后无论是生是死,都不可能再回到张清姿的身边, 遂也不再隐瞒,利利索索的就把自己收了别人贿赂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万般因由, 皆是我太过贪婪所至。”贾氏看起来当真是悔恨极了。
张清姿傻眼了,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姑姑为什么打死也不说出金子的来源了。
毕竟这个事儿要是一爆出去,别说贾氏, 就连她这个谣言参与者都得吃不完兜着走。
“娘子,您听仔细听我说……”贾氏吃力的喘了一口气,她看着张清姿, 目光中有着浓浓的疼爱之色:“一定要小心皇后!”
“曹氏?”张清姿含泪不解地皱起了眉头:“您是说, 这件事情是皇后做的?”
“除了她还能有谁。”贾氏苦笑一声:“自她与韩琦的谣言平息后, 便一直没有动静。我便以为她放弃追查了, 但万万没有想到,她不过是装着按兵不动罢了,但私下里定然是早就已经盯上我了。”
“果然是她再栽赃陷害!!!”张清姿恨的是咬牙切齿:“姑姑,你等着,我一定会求官家,放你出来的。”
贾氏闻言却摇了摇头,她对张清说:“娘子,不要为了我再劳废心神了,眼下最重要的是你自己啊……”
“我自己?”
“是!”贾姑姑正了脸上的神色,忧心忡忡地开口道:“现在玥儿没了,你手里就等于少了一张保命的王牌,不要再去跟官家闹了,也不要再去怀疑这个怀疑那个了,趁着官家对你还有怜惜之情你要快些养好身体,这样才能再次有孕啊!”
在这深宫里面,前有曹皇后八风不动,稳坐凤位,后有苗娘子身怀有孕,许这次就能诞下个皇子来,而张清姿,失去女儿的她,现在基本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姑姑以后,怕是不能再在你身边,照顾你,提点你了。”贾氏说:“现在,我教给你一个救命的法子,倘若有一天,你觉得官家已经不再宠爱你了,你就照着我说的去做,官家一定、一定会再次对你另眼相看的。”说完这句话后,贾氏便附在张清姿耳边说了些什么。
后者听完后,脸上露出迟疑之色,含泪道:“这、这能行吗?”
“绝对行。”贾氏喘息了一下,勉强笑道:“此乃官家的心魔,他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的,只要你祭出这个杀手锏,官家,官家就一定不会弃你于不顾。”
“好,我知道了。姑姑你别说话了,快歇一歇吧!”
“记住!”贾氏先是摇摇头,而后便死死的抓着张清姿的双手,一字一字地说道:“一定要生儿子,只要你为官家生下一个健康的继承人,无论是你心心念念的爱情,还是这一生的荣宠富贵,就全都唾手可得了!!!”
张清姿含着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贾氏还真的是一个硬骨头,即便被人如此拷打,却仍然不承认是自己谋害了小公主,她一口咬定她是遭人陷害,再加上张清姿在那边不停的为其求情和开脱,最终,贾氏没有被处死,当然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最终,贾氏不但要被撵出宫去,且还要去石场做一年的苦工。
她离开的那一天,张清姿几乎哭的快要晕厥过去。
然而事实证明,张娘子她哭的还是有些早了,仅仅半个月后,宫外面就传来消息,贾姑姑不幸被菜市场的石块砸到了脑袋,人当场就去世了……
张清姿听完这个消息后,眼前一黑,整个人顿时就晕了过去,可能是接连受到了情感刺激的缘故,总之,自那之后,张清姿很是病了一段时间,那虚弱憔悴的,便是连床榻都下不了的。
“查出来是谁做的了吗?”正阳宫中,曹恩英一边给向日葵浇水,一边轻声细语地问道。
康为海说:“查到了,是夏竦夏大人。”
原来是他。
这就是所谓的杀人灭口吧!
曹恩英的脸上露出一个意外与庆幸相互交杂的表情,意外的是,康为海居然真的顺藤摸瓜查到了原凶那里。庆幸的是:老娘的枕头风没白吹,得亏没让姓夏的上位成功。
放心叭!
曹恩英特别有志气的想到:只要我一天还是皇后,姓夏的这辈子都别想当成大宋的宰相!!!
最喜欢折腾的张娘子因为生病而暂时消停了下来,整个后宫顿时就进入到了一段相当宁和安静的日子里,这一天,正阳宫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是俞娘子。
“妾身参见皇后娘娘。”
“咦,你怎么来了。”曹恩英看着她,面带关心地问道:“伤都养好了吗?”
那一日,她被张氏殴打的可着实不轻啊。
“是,都好的差不多了。”俞氏微笑的说道。
曹恩英让琥珀端了最顶级的雨前龙井过来,两人茶过半晌,曹恩英便问道:“今日特地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俞氏点了点头,她轻轻的深吸一口气,目光坦然的看着曹恩英,直过了半晌后,方才说道:“皇后娘娘,我想要离开这里,请您成全。”
曹恩英听了这话后,微微一挑眉头:“你想效仿郭氏?”
她口中的郭氏指的是赵祯的原配,她被废掉之后,官家就在她身上安了个什么劳资的居士的头衔,直接赶去了宫外的道观,直到死了都没能再回来。只明显不同的是,郭氏是被人送走的,而俞氏却是自己想走的。
俞氏声音平静地说道:“自我生下静宁后,便再也未能侍寝,娘娘可知是为什么?”
年老色衰,赵祯不喜欢你了呗。
当然想是这么想,但说肯定不能这么说,果然,俞氏告诉她:“臣妾得了恶露之症,并且这些年,一直时好时坏,断断续续,太医说我气血两亏,最多也不过就是三五年的寿数罢了。”她说起这话时,脸上的表情,非常的坦然,似乎对于她来说,死亡已经不再可怕,反而是一种解脱了。
“娘娘不必为我感到伤心。”似乎是看出曹恩英脸上的惋惜之态,俞娘子微微一笑,她说道:“因为这也算是我的报应吧!”
曹恩英闻言不语,只用一双温和的眼睛,静静地凝望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样的眼神给鼓励到了,俞娘子终是将那件事情给说了出来。
“其实张娘子的直觉没有错,安寿公主就是我害死的……那一天,我用这双沾满了疮粉的手去抚摸了她的面颊。”俞氏的脸上露出万般复杂的表情,有痛苦,有悔恨,有歉疚,还有许许多多复杂难言的情绪,她轻声说道:“娘娘,我也是没有接种过的人,我那个时候就想着,若我也被感染上就好了,可现实是,我没有被感染,而那孩子却死去了,我常常在想,这是冥冥之中的天意,还是我的静宁不希望我此时就过去见她?”
“稚子何辜?”曹恩英闻言却淡淡地说道:“你心中若是有恨,便该冲着张氏去,哪怕是一刀下去,直接把她送上西天,也好过去害一个年幼的孩子。”
“我不敢那样做。”俞氏怔怔说道:“我在宫外还有父母兄弟。”
曹恩英闻言摇了摇头,她没有再继续说一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因为她知道:这件事情的缘由其实是非常复杂的,它集合了恩怨情仇和因果报应等一些列乱麻似的情节,实在很难用谁对谁错来衡量。
“娘娘。”俞氏说:“我想为我做过的孽而恕罪,也想要在佛祖面前为我的两个孩儿祈祷来生,娘娘,我十二岁就进了宫……我很讨厌这里,我不想死在这里。”
最终,曹恩英还是同意了。
俞氏如此坦诚是她有些没想到的,那么作为她生命中可能是最后的一个请求,曹恩英真的无法拒绝。
“打算什么是时候走?”
俞氏说:“越快越好。”
如此,未过几日,宫里便有消息传出,披香阁俞娘子为儿女祈福冥福,自请入道观带发修行。
官家准奏。
皇后准奏。
俞娘子离开的那一天,是个好天气,与十二岁进宫的时候一样,她坐着一辆牛车,带着区区一包细软,就平静的上路了。她知道这是一条不归之路,但是没有关系,因为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值得她留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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