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今年的暑假作业还是观察日记。”
“写门口的牵牛花,暑假结束也就全部开放完了。”
“可是我去年就写的是牵牛花啊,不可以重复!”
你在洗盘子的空隙里抬头沉吟一秒,瞥见了窗口顶端一闪而过的壁虎尾巴,随口道:“那写窗户上住着的壁虎一家好了。”
佑介鼓起脸,像只尽力往自己嘴里塞瓜子的小松鼠。
“今年夏天家里的窗户上又新来了一只白色壁虎,不是很好的观察对象吗?”你边擦拭盘子边说,“加上一直常住在家里的那对棕色壁虎夫妻,不如就写壁虎的邻里关系吧。家住xx町xx号厨房纱网上的单身白壁虎和棕壁虎夫妻之间因为公用面积而发生纠纷,怎么样?”
说着说着你不禁叹了口气,小声嘀咕,我这样管吃管住的房东到哪里找啊,真想做只壁虎。还有倒挂在仓库屋檐下的蝙蝠先生也是,要多吃点虫子补偿你这个可怜的房东啊。否则今年做除虫的时候又是一场恶战。
至少做一只壁虎不用头疼学业和温饱问题,也不必心忧弟弟妹妹的功课,走在回家路上还得出神思考晚餐做什么。然后因为走神险些被路过的车刮倒,被赤司眼疾手快一拽,才堪堪平安无事。
只需白日呼呼大睡,到了夜幕落下,才姗姗来迟,在纱网上屏息静待,守株待兔,舌头一勾就能吃掉送上门的美味飞蛾。
暑假一开始赤司就说过要跟随父亲出去处理些家里的生意。假期里见到的次数很少,最近一次是他不知为何顶着大太阳拎着一只蜜瓜走了过来。和刚拖着一堆生活垃圾送到垃圾丢弃区满身大汗回来的你在路口撞见,面面相觑。为了避免在外面偶然被同学撞见时,自己打扮穿着得像一位辛苦的家庭主妇,还是丈夫中年危机升职无望,儿子叛逆期天天吵架那种程度,你出去买菜都会好好收拾一番。他今天第一次看见你穿得像个寻常大妈一样,一脸热到厌世的表情。毕竟出来丢垃圾又没必要打扮得像出来走花宵道中的盛装花魁。而且连续数天高温警告的暑假下,除了要去私塾念书或者打工的学生,哪里会有高中生出来无所事事地闲逛啊。
于是接下来两人一起回去的路上,他似乎一直在忍笑。
你打开门的时候还在伤脑筋他到底是为什么在如此高温的天气与太阳无情的炙烤下,还要独自徒步走过来。赤司家的私家车司机又不是不认识地址,直接拜托司机先生顺路的时候送过来不就可以了。
为了发泄被嘲笑的郁闷,你去拿来浸湿冰水的毛巾过来按在赤司的头顶。无视他断断续续的抗议“前辈、这个稍微有些凉”,盘腿坐在他对面用毛巾揉搓他被汗水打湿的红发。
那之后没过多久,就收到赤司的消息“洛山要去参加几个学校联合的篮球合宿了”,他和篮球部几位正选一起出发去合宿的旅馆了。在熟人开办的旅馆里进行合宿训练,不需要担心后勤问题,比较方便。
听他每次打过来电话里的语气,看样子进行得挺愉快。
还特意答应回来之后会陪佑介一起去花火大会。
今年京都的夏天又与往年无异,鸭川边浓密的绿荫下,书摊依然摆起了蜿蜒的长龙。慕名而来的游客与淘书者络绎不绝,手上摇动绘着海浪花纹的团扇。从外地到京都来进行修学旅行的高中生们还是一如既往,在各个寺庙和景点间往复移动。运气好的在居住的旅馆里应该能看到被邀请过来的见习艺伎一支舞曲。从神社边走过的时候,很明显看见挂在浓绿树荫下的签文又多了不少,红色的细绸带随风飘扬。
去年前辈还在京都念三年级,因为夏季来临时神社人手不太够用,拜托你过来帮忙。谢礼除了装在信封里的酬金,还有一瓶神社自酿的甜酒,现在依然放在家中最高的柜子里。你来和神社的人打过招呼后,才发现神社后院的空地上停留了一辆自行车。头顶扣着鸭舌帽的黛千寻一脸菜色地走过来,看起来是正热的天气躲在房间里吹着空调午睡时就被堂哥破门而入,拎着双脚把他拽下床推去神社帮忙。
你扶着走廊的木头柱子一边笑一边把浸过井水的湿毛巾递给他。神社神主的孩子和前辈同年级都在备考,家里气氛也比较紧张,又要挂心神社缺乏人手忙不过来,难怪会拜托前辈找人帮忙。前辈又是从小使唤惯了和自己一同长大的堂弟。
黛前辈的家族似乎人丁兴旺,一部分留在了栃木县老家,一部分在京都落地生根。因为家族奇怪的血缘天赋,家庭成员从事了各行各业的工作。从老牌国民口味酱油工厂的酿造工人,到在东京担任律师的堂姐,连做私家侦探工作的亲戚都有。令人羡慕的也正是这一点,能支持自己的孩子去做千奇百怪职业的家庭世上罕有。
说起来前阵子千寻前辈的面色不太好就是因为担心那位职业是律师的堂姐吧。用他的话来说是“真知子那个白痴又做了什么不自量力的傻事”,不过最后诉讼案件得以平安解决了。他的情绪也肉眼可见地稳定了下来。哪怕总是被个性迥异的兄姐牵连进奇怪的麻烦漩涡,千寻前辈看起来总是臭着脸表情很差的神态,却从来没有拒绝过帮忙。
你和千寻两个人去车站给前辈送行的时候,他曾拍拍你的头,郑重嘱咐你,如果有了麻烦,可以放心去找千寻帮忙。
他不会见死不救。
当然这句话另一个包含的意思就是不到死线他也是不会出手的。
忽然想看看相关的新闻报道,你去把这两个月的旧报纸找了出来,正好一边翻阅一边整理。
你翻了一会就找到了占据整个报纸版面的相关报导,“世纪恶女安藤贵和”,以谋杀罪被起诉,新闻爆出来时简直可以说是震惊世人。还引起了好几次游行。
开庭一审后又提出上诉,整个事件过了大半年才尘埃落定,最后判定反而洗清了杀人嫌疑。考虑到受聘律师另一位是臭名昭著的古美门也可以理解了。
看社会新闻的时候,总是会产生“啊啊还有这样的事情啊”、“人类活着的方式真是多种多样”、“活着真是不容易啊”之类的感叹。然后默默坚定自己认真念书然后赚钱的心情。你其实也没什么大的野心,并不想实现什么阶级的飞跃。能给日渐衰老,病痛缠身的婆婆提供舒适的住所和医疗就安心了。不过目前物价飞升,经济疲软的国民社会看来,任重道远,希望渺茫……
有些巧合的是,竟然还在某张报纸上看到了赤司父亲的身影,似乎是在什么各界大佬云集的活动上被记者拍摄下来的。
顺便把旧报纸打包完毕,过几天可以卖掉。
今年也是和没什么不同,在五山送火结束之后,夏日也就落下帷幕了。说起来以前还在夏休的时候带着弟弟妹妹去过袛园附近的公园,那时候拍下来的照片还留着呢。那可是柯达相机卷还很流行的年代啊。如今不要说胶卷了,连婆婆那个时代遗留下来的黑白照片都快成为古董了。
和远在东京的黑子君通过电话交流后,得知他们的篮球部在暑假依然风雨无阻地进行着练习。当然了,洛山也不可能会落入下乘。令你咋舌,他们这群篮球少年的热血是真的滚烫。换做你日后回想一下高中时代,恐怕只能回忆起反光的黑板、洛山开得过于茂盛的樱花,还有围在篮球部铁丝网旁边的女生们吧。
哦,还有你经常被借来借去的考卷和笔记。
婆婆带着佑介在看电视,今天预定好的节目因为某位经常做客的琵琶名家忽然去世,而更改成了悼念影像合集。
10年的录影里女主持笑着夸赞名家拥有一双非常漂亮的手,像是天命所归要在琵琶上获得大成就。
托着腮聚精会神盯着电视屏幕的佑介忽然开口:
“姐姐的手也很漂亮啊。”
洗干净的衣服上有一颗扣子掉落在地,不小心滚进了柜子下面。你正趴在榻榻米上,脸贴着地板,努力伸手去够,听到他喊你还是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脸上沾了一小片灰尘,捏着扣子转过头看他,茫然地啊了一声,问:“什么?”
佑介重复一遍。
“姐姐的手也很漂亮!像弹奏乐器的名人一样。姐姐要是也会弹奏钢琴、琵琶之类的乐器,看上去一定非常优雅吧。”
因为有些热,你抬手将散落在额前的长发梳回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眉眼楚楚。婆婆看了你一眼,带了些欣慰的笑意,慢条斯理说:
“知花越来越好看了。”
“饶了我吧,婆婆。”你无奈。
京都可是出了名地出美人。梅棹忠夫还在为tbs写作的京都介绍词里开玩笑道,大约是因为京都的建筑较为低矮,室内遮去了大多数光线,在京都长大的女性才会拥有无与伦比的白皙肌肤。若是想判断一个美人是否为典型的京都佳人,除了根据口音,最简单就是察看她与旁人的肤色对比了。
真正的京都佳人可都是肤若凝脂,欺霜赛雪。洛山高中相貌上佳的女生比比皆是。你从来没觉得自己外貌有多出色,得到追捧的根源是出自对为人和行事的认可。
嘛,看来赤司的消息封锁做得相当不错。一年级广为流传的“藤和前辈如沐春风的微笑”至今还没有传到你耳边。
讲一句扎心的老实话,你觉得可能赤司的女装会比你还好看……他好歹是遗传自母亲的秀丽相貌,还有几分童颜的味道。由于男性的独具有进攻性的特殊气质才压住了过于优秀的容貌。
要不今年学园祭的时候撺掇话剧社社长借赤司去帮忙吧,拜托他演个女性角色,念几句台词就可以下场。
布置舞台的会馆一定会被蜂拥而至的学生挤爆的。
说起来篮球部的实渕玲央也是肉眼可见比成员要白上两个色号,明明是每天都会暴露在阳光下进行训练的运动员……
看来白皙也是不可动摇的遗传基因。
你正准备把扣子重新缝制回衣领上时,走廊传来了脚步声。佑树从外面回来了,还带了几根冰棍当做点心,交给佑介来分发。
你不太喜欢吃这些太甜的东西,摇头拒绝了。一边缝扣子一边提醒佑介吃慢一点,当心吃冰吃快了会头痛。
“哥,你也这么觉得吧!”佑介目光紧紧盯着电视屏幕上斜抱琵琶,垂首演奏的优雅女性,抬起自己的左手挥了挥,“姐姐的手像音乐家一样好看。”
“嗯?”佑树还没反应过来,看了一眼电视,“哦,那个啊。确实,大姐那双手长得还行啦。”
“姐姐如果是音乐家,演奏乐器的时候一定很美。”
“音乐大姐不行的啦。她小学吹竖笛都很勉强,考核合格后还松了一大口气。”
“哎——姐姐也会有不擅长的东西……”
“大姐不擅长的东西很多啊。”
“但是哥哥害怕的蜘蛛,大姐完全没有害怕啊。”
“…佑介你这小鬼,不要再提那件事情!”
“赤司哥哥看到蟑螂也会走不动路,哥哥没必要这么害羞啦。”
“我说佑介,你对我这个哥哥到底有什么不满——”
“我没有看到哥哥在除虫的时候跑到很远的地方抱着头发抖啦。”
“佑介——!”
婆婆乐呵呵地听着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然后被你一人拍了一下后脑,才肯消停下来。之前答应了晚上带佑介去河边看花火大会,没一会你就催佑树带弟弟回房间午睡一会,免得小孩子的生物钟准时发作,九点钟就犯困瞌睡。你们把睡熟的他抱回来倒是没什么,万一错过了烟花,他肯定会失落的。
佑树拉上纸门出来正好撞上你站在门外走廊,吓了一跳。还好及时压住了声音,应该没有吵醒刚睡着的佑介。他特意拉开一小道门缝看了看,佑介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这才松了口气。
皱眉看向堵住路的你,他抓了抓头发,问:
“大姐,什么事?”
你踮起脚尖——这小子已经长到一米七八,毫不客气地弹了一下他的额头。面对你这个姐姐,他只能忍耐住脾气干受着,用眼神来表达不满,一脸莫名其妙。
“你这些日子真的很奇怪,为什么眼神躲躲闪闪的?”你眼疾手快往旁边一站,断绝他逃跑的意图,“发生了什么?就算对姐姐也不能说吗?”
“大姐你才是最奇怪的。忽然说些乱七八糟的猜想,我压根什么事儿都没有——噗!!”
他绕开你正欲离开,却被你一拳捣在腹部,顿时面容扭曲,捂住小腹往后退了几步靠在墙壁上抽冷气。
“大……姐……”佑树从牙缝里挤出嘶嘶声,“会死的啊!一拳下来真的会死啊!”
你抱住手臂微笑,抬起下颌,说:“作为相当了解你的姐姐,不这么做你是不会说实话的啊。”
话音刚落,只见佑树的目光忽然冷了下来。二楼的采光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糟糕了。在灰暗的走廊里,他的眼神看上去有几分阴恻恻的。
“我说——”他声音也低沉了下去,显现出从未有过的冰冷,“你一直自说自话待在姐姐的位置上,问过我们的意见吗?藤和知花。”
猝然睁大了双眼,唇边的笑消失殆尽。
似乎是有一大片云飘到了屋顶上空,笼罩了这一片街区,挡住酷热的盛夏太阳。
连本来就没什么光线的走廊也更加昏暗,阴影逐渐爬上身躯,散乱在鬓边的长发拢住颊边。你又低着头,恰好被遮挡住了表情。
“…铃、木、佑、树、君。”
伴随着甜美清脆的呼唤,你猛然飞起一脚踹在他双腿之间。
稍微歪了歪头,乌色长发从耳边滑落而下,露出你灿烂却散发出黑气的笑容,清秀的面容却表现出强烈的压迫感,用面对不懂事闹腾的四岁小孩的纵容语气道:
“你在对姐姐发什么脾气啊?”
从楼梯下方传来了衣料悉索的声音,有人登上了经年累月被磨蹭得乌黑油亮的木头台阶。果不其然,几秒后响起了沙耶惊愕的声音:
“姐、佑树……?”
你压根没有收回踹在墙上的脚的意思,保持着笑容转过头看向拾级而上的沙耶,声音轻快地说:
“姐姐现在要忙着给予佑树一次爱的教育。沙耶酱,去下面吃着团子等姐姐好吗?”
沙耶全身一抖,立刻双脚并拢站直,九十度一鞠躬。丢下一句明白,转身蹬蹬蹬跑下了楼梯。
你活动了几下手腕,指关节发出劈啪脆响。
没过一会,二楼传来拳拳到手的撞击声,以及佑树响彻云霄的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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