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清挑了张最角落的座位,旁边还挡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大盆栽——都半黄不萎了,叶子倒是挺大的,严严密密的将这个小角落包裹了起来。

    他轻轻将裹着报纸的盘子放到了桌子上,自己静静坐下来,脊背放松下来,好像在等什么人。

    眼睛扫过旁边书架上一溜排过去的半装饰性质的书,书放的东倒西歪,却又乱中有序,一看就知道根本没多少人真的看过,那造型儿估计都是店员摆的。

    咖啡馆里没什么人,显得空荡荡的。前台有好几个年轻女孩儿,每个都挺符合大众审美,正聚在一起聊天儿。

    从尤清进来的一瞬间,他就感觉到了几个女孩儿带着羞涩又掺着悸动的眼神——太明显了,甚至还带着躲闪和期待。

    尤清心头只觉得感慨万分——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忧伤感,大概是来源于自己迅速老去的人生吧。

    他垂着眸子,并没有往那几个小姑娘的方向看,自己快步挑好了桌子,刻意将自己最大程度上隐藏起来。

    “还是孩子啊……”

    无端的,他的心头就涌上了这一句几乎是暮色降至的感慨。

    “这些孩子年轻,纯粹,虚荣,冲动,疯狂……等等等等,一系列的词汇,都能严丝合缝地塞进名叫青春的身体里。”

    几个女孩子的视线有点儿太过明显了,让尤清很不自在,不知不觉间绷紧了浑身的肌肉,再次尽全力往角落里缩了缩——从来没有这样感谢过旁边半死不活的盆栽。

    “谢谢啊谢谢,等下给你要杯自来水……”

    他缩在那个盆栽后头,满怀着同情和感激,暗暗对共患难的“战友”许下无比真挚的承诺。

    几个女孩儿在经过一番你来我往的推搡后,每个人都面上泛着掩不住的期待,你推推我,我揉揉你,不断的还传来干净又漫着热潮的笑声。

    紧接着,就有一个女孩儿攥着点餐的平板儿和一个暗红花瓶朝这边走了过来。

    正拼劲全力掩饰自己存在感的尤清面对着突然出现的年轻女孩儿明显愣了一下,可谓是猝不及防,继而就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却见女孩儿在自己面前站定,面上是掩饰不住的羞涩。后头的几个孩子也在往这边看,每个都轻捂着嘴,声音清脆而年轻。

    尤清抬起眼看向面前的孩子——那孩子也时不时捂着嘴笑,笑容不住的往外渗,眼神有点儿飘,手上暗红色的花瓶里一朵火红火红的玫瑰,花瓣半开不开,甚至还带着一点儿娇嫩欲滴的水珠。

    尤清不禁有点儿无奈,只得又往后缩了缩,只觉得自己的背已经快嵌进墙里了。

    他正准备开口说自己等人,等会点餐——更何况桌子上就贴着有点餐二维码,根本不需要人工来。

    女孩儿看来是很大胆很自信的那一款,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时间,就急吼吼地先将玫瑰花瓶递过来,眼神甚至是不加掩饰的热切。

    尤清看着眼前猝不及防的玫瑰花,心头哭笑不得。

    这孩子看起来也就二十上下吧……自己可是实打实的三十三,这玫瑰递过来,自己先觉得不伦不类。

    他愣了一下,没有接过来。就这空挡,后面女孩儿的同伴察觉到尴尬,笑声渐熄。拿着玫瑰花的女孩儿也愣了,紧接着紧紧抿住了唇,伸出去的手悬在空中不上不下,也不笑了,眼神都带上了难以言喻的难堪。

    小女孩儿还是烂漫的年纪,把脸面看的重。

    尤清垂了垂眸子,面前递过来的花仿佛一道水泥闸门,“唰——”一声,就拉开了年少旧事的网,心头瞬间涌出了来自十五年前的古旧记忆。

    十八岁的时候,他偏激,痛苦,挣扎。

    他尤清自律,用功,能把所有事做的比任何人都强!!!凭什么没长眼的命就把灾祸毫不留情地一把推到他的头上?!

    “凭什么?!你告诉我凭什么?!”

    第一天高考完,他一路坐了很久很久的公交车,晃晃荡荡地靠在车窗上,能感觉到盛夏那种刺骨的灼烧。

    他垂着眼睛,近乎淡漠地看着旁边路上骑着小电驴拿着太阳伞接孩子的家长。所有的爸妈脑门上都是一头汗,在炽热的阳光下几乎熠熠发光。

    那时候的尤清觉得全天下都他妈的欠他,幸福的凭什么,快乐的凭什么,一切都他妈的凭什么?!

    太阳穿过玻璃车窗后毫不留情地照在他深邃的眼睛里,如同烧红了的铁钳,将身体劈成碎块,里面蔓延开无尽的苦楚与悲恸,还有着时不时就冒头的仇恨。

    一直坐公交车晃荡到终点站,尤清几乎都睡着了,忽然有人推他——

    “欸醒醒,醒醒——睡的还挺实在——我们终点站了,下车啦。”

    尤清迷迷糊糊地站起来,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就要晃晃悠悠地下车,倒是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慌张。

    叫他的司机觉得这孩子怪怪的,状态不对,估计是想起了自家那个正处于叛逆期和中二期的狗蛋儿,忍不住就追问了一句:

    “欸孩子,坐过站了吧你,还能自己回家吗?”

    估计是教训孩子顺嘴了,紧接着就是全天下父母通用的唠唠叨叨:

    “欸你说说你们这些小孩儿,成天就不操心!学习学习不操心,生活生活不操心,你说说,这一天天的,坐个车都能睡着——身上有钱没,要不我给你点,过个马路再坐回去?”

    尤清还有点儿迷迷糊糊,听着身后这一大串儿几乎可以算是新鲜的说教,竟然懵懵地笑了起来,瘦削的肩头都有点儿轻微的抖动。

    他扶着打开的公交车门转过身,笑容几乎称得上是温和,甚至还有点儿开心,

    “我有钱的,谢谢叔。”

    说完,又是一笑,侧过脸就下了车,不紧不慢地过马路,重新靠着车站牌子眯缝着眼睛等车。

    天色已经接近下午,快要傍晚的意思。大夏天的,即便太阳已经蹦蹦跳跳地要下班儿,空气中依旧顽强地弥漫着被加热过的独特气息。

    就好像是一团软绵绵还自带加热的大棉花球,将每个人都温温柔柔地包了起来。他眯着眼睛的时候,落日洒金,穿过楼层之间的缝隙,安安静静地就跑进了人的眸子里。

    也许人的眼睛是有生命的,它能愉快或者难过地感知到来来往往的光线和头也不回的岁月,于是情感赋予它无与伦比又惊心动魄的美。

    即便在很多年以后,尤清在每一个冬天或者夏天的傍晚,在每一个春天或者秋天的清晨,都会带着微笑想起那个温和又闷热的,过去的岁月。

    那时候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污浊的白翳,可是生命会温柔地擦去它,最后用永恒的心脏来记住拥有生命的,独一无二的眼睛。

    那天到家时天色已经擦黑了,他一推开门,便司空见惯地闻到了无处不在的酒气和臭气。

    他沉默地将自己裹紧,近乎小心翼翼地缩起来,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藏进房间里,连呼吸都惊慌失措地逃走了。

    就在他关上门的那一瞬间,随着锁舌的一声轻响,厅里传来一声轰然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倒地。

    尤清下意识地一哆嗦,紧接着便心跳疯狂地像是磕了药,浑身上下都开始无意识地冒冷汗,手掌下的震颤犹如狂风骤雨中的树,连不锈钢的锁块都跟着颤抖起来。

    有混乱的脚步声朝这边踉踉跄跄地走过来,还伴随着吵嚷又疯狂的人声:

    “哟,是你内死鬼儿子?”

    话音未落,就在“儿子”一词出来的时候,“啪——”的一声脆响,应当是玻璃一类的东西被狠命砸在了地板上。

    接着就是一阵刺破耳膜的哄堂大笑,隔着一扇单薄的木门听起来,活像是一出恶心又狂躁的闹剧。

    一个男声阴恻恻又恶狠狠地响起来,听得出来,就在门口,好像就是专门说给门里站着的尤清听的。

    “真jb恶心,你他妈的给老子滚出来,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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