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嘴唇蠕动着,站在一大箱肉块前背诵着意味不明的句子。

    随即他淡淡地笑了笑,垂着眸子看着那个渗出血水的箱子,便转过身,顺着那居心叵测之人“铺好”的血路,一步一步跟了过去。

    在这个昏暗的地下车库,他恍惚间便再次想起了那个阳光明媚的夏天。

    张羊的青春期似乎来的格外早,好像从很早的时候起,当同龄的孩子还没变声时,他就早早迎来了坑坑洼洼的“月球表面”。

    他又老是控制不住手,家长也没太重视,总觉得是青春期的正常现象,结果最后到了男孩儿女孩儿争相开屏的青春期,张羊的一脸“青春美丽疙瘩痘儿”几乎让他“清心寡欲”,剃个度就能就地出家。

    于是正午的太阳照在他的脸上,直照得张羊满面红光,每一寸脆弱又敏/感的皮肤都能肿胀着,露出青春痘半好半伤的糟糕状态。

    一个区里总是有好中学也有差中学,于是教育局就兴办了个“大手牵小手,大家一起走”计划,印成了红头文件,下达给一个区内的各个中学。

    就是让升学率和教学质量好的中学别光顾着自己吃梅菜扣肉,也好歹明面上意思意思,分上一半儿白面馒头给吃糠咽菜的贫苦百姓尝尝鲜。

    “行,就是这样,学校给大家今天早点儿放学,回去好好预习预习,明天一个也不准翘课迟到,都给我老老实实穿好校服,明天上公开课!”

    “尤清——”

    讲台上血气方刚的年轻女老师把课本一摔,一个粉笔头就朝着下头的尤清扔了过去。

    厉声呵斥:“老实坐下!就你一天天混日子——我警告你,明天把校服老老实实穿好——把你耳朵上那些踢里哐啷花里胡哨的玩意儿给我摘了!”

    底下的尤清一脸桀骜,甚至嚣张地摆弄了摆弄耳朵上吐着信子的小银蛇,轻慢地抬了抬眼皮扫了一眼台上叉着腰的老师,顺势一摆头,微长扫着锁骨的头发一动——

    轻轻巧巧地避过了粉笔头,顺便还弯腰捡了起来,潇潇洒洒地站起身,放回了老师的教案旁边。

    继而,在全班的注目下,那根顽劣的粉笔头“咕噜咕噜”,顺着老朽的木头讲桌滚了下去,最后掉进了讲桌和讲台的缝隙里。

    尤清垂着眸子看了一眼那道儿黑黢黢的缝隙,没动弹,又看了看台上的老师,意思很明显——

    捡不出来了。

    刚刚毕业,初出茅庐的年轻老师本是怀着教书育人,拯救每一个歪斜灵魂的崇高理想,踌躇满志地来到这所升学率低到出奇的初中的,这个班的五十来个小屁孩儿是她的第一届学生。

    “哎——”,史老师在心中已经不知多少次哀叹了,几乎无奈又觉得好笑地看着一脸“遗世独立”之相,满身“能奈我何”之气的尤清。

    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本来就像是一锅正在剧烈沸腾的油,哪怕一丁点儿水花花溅进去都会被毫不气地炸出来——

    这个叫尤清的孩子尤为中二。

    本来嘛,初中的东西简单地跟一一样,但凡做点儿作业,也不至于交白卷儿,偏生这个长得怪好看的小屁孩儿就敢交白卷儿。

    说真的,她长这么大,“白卷儿英雄”在她的印象里虚无缥缈,根本就是一个符号儿。

    多亏了这个尤清,一脸正气地交白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一脸的“大义凛然”是要去赶着拯救世界。

    而且再晚上一秒,地球就要被外星人占领了。

    她气得牙疼,当机立断就威胁这个尤清说要叫家长。就她自己而言,她其实是反对动辄“叫家长”的教育方式的。

    动不动叫家长?那要老师是干嘛的?!

    她本来的盘算是吓一吓这个中二病晚期的熊学生,谁知道,这尤清一脸无所谓。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老觉得这个学生甚至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感——简直都要坐不住了,这就想赶紧回家把家长拽到学校来。

    她当这个班儿的老师这一年多来,见多了这个尤清上课迷迷糊糊,下课稀里糊涂的样子,这倒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眼睛里放光。

    一闪一闪的,亮光几乎要从他深邃的眼眶中跳出来。

    史老师:“……”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喜该忧,只得先板起脸,解锁了自己的手机:“来来来——自己给你家长打电话——这次饶不了你——”

    谁能想到,还不等她把话说完,尤清已经迫不及待地抢过手机,迅速拨出了一串儿号码——

    紧接着一整个办公室的老师都被这孩子“嗷嗷”的声音吸引地抬起了头:

    “喂——爸!你们还没走呢吧?!”

    史老师在一旁看着,隐隐地竟然生出了一丝荒谬的心酸——这一年多,她倒是头一次见着这个孩子迸发出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活力气色。

    十岁出头的小孩儿,本来就应该是热烈的,开心的,生气也应该气的理直气壮,打架也得雄赳赳气昂昂。

    但这个尤清总是一股子迷迷瞪瞪的劲儿,就好像干什么都挺无聊。

    就算他跑去打耳洞,脖子上耳朵上吊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依旧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唯独在这通电话里,他才一脸的兴奋激动和期待。

    “啊……火车走啦……”

    他这语气腔调跟坐了过山车一样,一下子就从高空中俯冲而下,径直掉到了底下。

    听得史老师心头都“咯噔”一下。

    还没等她考虑好要不要善解人意地饶过尤清这一次,便听尤清几乎是欢呼出声:

    “真的?!那你快来!办公室在一教二楼,别走错了——”

    史老师面如菜色。

    “咳咳——”她竭力将自己一拳砸在棉花上的闷气咽回肚子,一脸疲惫,心头回荡着无休无止的哀叹,无力地对着兴奋的尤清摆摆手,让他先回教室。

    于是便看着尤清几乎是蹦蹦跳跳地跑回教室的,只觉得自己的一脸悲怆跟这孩子中了彩票一样呼之欲出的快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天她从早上等到下午,几乎每一节课的课间尤清都会装着浑不在意的样子来办公室逛一圈儿,有时候是找着接口直接进来,有时候是在门口偷偷摸摸地往里探头。

    甚至还有几次是在上课的时候,小孩儿偷偷摸摸地在门口探出脑袋,脖子上的铁链子叮当作响。

    每一次见里头没有他爸的时候,一脸的沮丧就像是摇晃过的可乐,那气泡儿真是盖都盖不住地往外溢。

    看得她都有点儿不是滋味儿。

    终于在下午最后一节课的时候,从外头冲进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年轻人——

    真是太年轻了。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小屁孩儿从哪儿找的人?!

    那人一身看起来很专业的登山装,或者是露营装?她不了解那些,反正看起来像模像样的。

    那年轻人像是一路跑过来的,满头是汗,背上甚至还背着个野外用的那种大包,脖子上还裹着个蓝色头巾。

    史老师赶忙站起来给他又是搬凳子,又是倒水。那年轻人一边嘴上套着不用不用,又一边一屁股摊在了凳子上,端起纸杯子一饮而尽。

    史老师试探着:“您是尤清的?”

    对方对答如流:“啊老师好,老师好——我是尤清他爸!”

    史老师心里头直犯嘀咕:“他爸?他哥还能有点儿说服力——”

    就在这时,随着一声又惊又喜的“你来啦——”,外头径直跑进来一人,上来就要扑到那年轻人身上。

    那年轻人对着尤清使了个眼色,他才堪堪停住,不尴不尬又格外响亮地喊了声“爸!!!”

    史老师简直怀疑这俩人是把她当傻子哄。

    但她又不好说什么,总不能直接问“你是尤清的什么人”吧?!于是她只好镇定地先抿了口茶水,继而正色道:

    “欸尤清的爸爸您好,是这样,我们这次的期中考试成绩,不知道尤清跟您反馈没有?”

    下一秒那年轻人先是愣了一瞬间,又快速地扫了一旁站着的尤清一眼,看得尤清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年轻人继而很快摆上一张笑脸,身体微微前倾,只坐了凳子的一半儿,和和气气地说:“诶诶,他给我说了,确实考的太差!也不知道平时咋学的……老师您放心,我已经教育过他了——”

    一看这情形,史老师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吗——这小屁孩儿一准儿没敢跟家里人说!

    史老师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先没接那年轻人的茬儿,只是转向了尤清,自己起身又给尤清搬了个凳子。

    尤清也没气,正要大咧咧坐下,却被他“爸”瞪了一眼,一下子就像个被人戳了的含羞草,叶子一下子就焉儿巴了,老老实实站在一边儿,不动了。

    见着这一幕,史老师可以说很是诧异,她心中暗忖:“没想到这二不拉基的尤清这么听他‘爸’的话?!”

    她装出一副唱红脸儿的架势,慈眉善目,温声细语地示意尤清:“没事儿没事儿,坐吧……”

    其实这叫家长本身就没什么话可说,说来说去都是些场面上的话,史老师在絮絮叨叨说了些老生常谈后,只觉得口干舌燥,肚子饿得咕咕叫,又一见尤清已经垂着眼睛,盯着桌子腿儿发呆——自己也坐不住了。

    “那就这样——希望——”

    不等她“希望”出什么,尤清已经像根刚出厂的弹簧一样,目光灼灼地从凳子上弹了起来,这就准备发射升空——

    史老师无奈,生生把剩下的结语咽了回去,摆摆手放了人。

    就在他俩刚出门的一瞬间——大概还没走出五步,史老师便听见门口传来一声翘着尾巴的——

    “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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