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猜我带了什么回来?”晏书迟兴致勃勃地问。

    “……”沈遥无言地瞧他一眼。

    晏书迟刚放衙回到家,她就看出他今日情绪高涨。虽然也是同往常一样先去净面净手,换下官袍,但脚步格外轻快,面上也满是笑意。他换了常服,从屏风后绕出来,便径直凑到她面前,眼睛亮晶晶地问出了这句话。

    和叼了小球奔回来,飞快摇尾巴的桑桑简直一模一样。

    她原本猜是发俸禄了,或是又看到了什么好书,再或者——是终于遇到那个合眼缘的狸奴了,结果晏书迟张口就问这么个问题,没头没尾的,怎么猜?

    只是这双眼睛实在很难让人拒绝。

    “潘楼的果子?闻人花行的花?核雕古玩?”她随口猜了几个,看晏书迟的表情,是连边也没摸着。

    没猜中,晏书迟一脸心满意足,小心翼翼从怀里抽出一本书册模样的东西,继续眼睛亮亮地递过来,笑道:“你看这是什么?”

    沈遥定睛一看,一下子坐直了身:“《埤雅》!”

    陶山先生的《埤雅》,专以解释名物之书,对《诗》里的草木走兽尤其做了许多推阐。虽是本朝出版,但付梓时印量少,有此书的人家也大都收藏,她知晓此书后将汴京大小书坊、旧书铺都走了个遍,也没能找到一本。

    没想到今日竟猝不及防地见到了。

    她捧着书又惊又喜,看了又看,才想起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找书时她尚在闺中,无果之后便放到了一边,再不曾提过。晏书迟怎么知道她想看《埤雅》?

    晏书迟看她惊喜模样,满足笑道:“上回我们去录巧楼时,你有说过一句《埤雅》,我看你像是不曾读过的样子,家中也确实没有这本书,便在馆阁里找了找,真的找到了。”

    去录巧楼的时候……难道是在看那些从鸟兽身上得到的巧思时,顺口提到的?

    沈遥低下头,素雅的封面上,簪花小楷一笔一划,郑重地落着书册的名字,细心包裹的纸张边缘,粘页整齐。

    晏书迟不好意思地说:“第一次装订书,做得不是很好。”

    “你这段日子就是在抄这本书?”她问。

    “对,毕竟是馆阁,书不能外借,”晏书迟笑道,“我做完了日课就去抄书,还挺快的,没多久就抄完……”

    他话未说完便是一顿,沈遥已合身扑进怀中,猝不及防,连忙伸手将人抱稳。

    毛茸茸的脑袋在胸前蹭来蹭去,他哭笑不得地拍拍她的背:“这么高兴啊?”

    “嗯——”沈遥拖长了声音。

    高兴看到书,更高兴她无意的一句话,也被放在心上,妥帖认真地去实现。

    晏书迟不觉她在想什么,笑着还想再说,却忽感到一片又轻又软的触感,暖暖地落到唇上。

    他一顿,沈遥已偷袭成功,微微往后撤了撤,却不料这人这时候倒反应得快,马上追上来扣住后脑,纠缠许久才分开。又抵着额角,看着她直笑。

    都不知道她在高兴什么,自己就开心成这样,真是个傻子。

    沈遥轻喘着气,看他亮晶晶的眼睛,也忍不住笑起来。

    终于收到想看许久的书,要做的第一件事,当然是——

    去开宝寺还愿。

    晏书迟:?

    他顿了顿,确定自己不是听错也没有会错意,不可思议道:“为什么要去还愿?”

    愿望是他注意到的,书也是他抄的,凭什么反倒去谢那没影的菩萨?

    小晏郎君皱着眉,难以置信地看过来,沈遥瞧着,果然从那眼中看出了委屈的意味。

    她笑着挽住他的手,摇了摇:“是,这些都是你的功劳,能收到《埤雅》,我真的很高兴,多亏你有心。”

    晏书迟紧抿的唇角微微放松下来。

    沈遥续道:“我在开宝寺许了愿,也是当时陪我阿娘一起去上香,随意许的。但就是随意,事情也总要有始有终,是不是?回去上个香,这一桩事便算是了了。”

    神佛之事,便是不信,去还个愿也不耽误什么。

    晏书迟叹口气:“好,我陪你一起去。”

    沈遥便笑起来,摸摸他的头:“正好禅林幽静,说不定还能看到《埤雅》上写的鸟兽,岂不合适?”

    说到做到,到开宝寺当初许愿的大殿上香还愿之后,两人便手牵着手,在寺中漫步起来。

    林木参天,古刹之中静谧安静,往来僧侣眉间平和安宁,见着他们,也并不出言,只相互合掌见礼,便又各自行远。

    沈遥惦记着从前来时瞧见的小松鼠,带着晏书迟往偏殿走,经过一处围墙时,头顶却忽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

    ……竟是一只猫。

    准确地说,是一只长毛雪白,眼瞳湛蓝的狮猫。

    这猫儿窝在围墙边的树上,从树杈花叶之间探头来看。明明是居高临下的角度,脑袋一歪,那双湛蓝的眼睛看过来,竟只叫人觉得又娇又俏,全无倨傲之感。

    连沈遥都不由晃了一下心神,再回过神来时,这猫儿已跳下树梢,优雅地走了过来。

    它围着他们转了一圈,像是在嗅闻般,喵喵叫了两声,粉白的鼻间,连带着细长洁白的胡须微动——然后就干脆地跳进晏书迟怀中,懒洋洋地不动了。

    沈遥:……

    她再抬眼一看,晏书迟果然已受宠若惊地呆在了原地,手上倒还记得稳稳地接住这个小不速之,甚至还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它窝得更舒服些。

    他转过头,神色梦幻,声音发飘:“阿遥……”

    得,合眼缘的狸奴自个儿找上门来了。

    被狸奴碰瓷,猫和人都很满意,那自然是养呗。

    依住持所言,这只猫儿不知是何出身,无声无息便出现在了寺中。许是会自己在山间溪流里捕食的缘故,并不要人喂,只日日在寺里漫步,瞧上哪个殿,就进到蒲团上睡一觉,也不知是怎么把自己保持得白白净净的。

    虽然是只来去自由的小猫,但晏书迟还是认认真真地写了纳猫契,连带着盐和茶叶的聘礼,一起郑重供在观音像前,感谢观音大士送猫上门,一定好好对待从天而降的小猫咪。

    早就先遣了仆从回去集市上买回猫窝和猫鱼,拜别了明显很舍不得的住持和沙弥们,回到家中,带猫儿拜过堂灶,见了桑桑,便算是真正成为家中一员了。

    晏书迟给它起名云糕。

    云糕对这个名字没有什么意见,蹲在那儿慢条斯理地舔爪子。沈遥挑眉,又重复了一遍:“云糕?”

    晏书迟含笑瞧她一眼:“毕竟家里先有了个桑葚么。”

    沈遥哼一声,弯下腰摸摸桑桑的头。桑桑对这个新来的住很好奇,凑上去东闻闻西嗅嗅。云糕侧过头看它一眼,蓬松的大尾巴微微动了动。

    新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又是这么个大出一圈的犬儿凑上来——沈遥很有些紧张,生怕下一刻那爪子就招呼上桑桑的鼻头,没想到云糕只是瞧了一眼就别过头去,虽不搭理桑桑,却也没对它的靠近做出什么激烈的反应。

    看不出还是个挺好相处的小猫。

    好相处的小猫在院中巡视了一圈新地盘,等适应得差不多了,晏书迟便试探着把它抱过来,用加了驱虫药汁的温水,小心翼翼地试着给它沐浴。

    然后就被云糕从头骂到尾。

    倒是没挣扎,乖乖地坐在木盆中,由着晏书迟动作。只是那嘴里一直没停,喵喵地直叫到洗干净了被抱出来,用巾帕稍稍擦干了毛,才终于停下来。

    桑桑都给看愣了,沈遥唏嘘道:“亏你还能给它洗完。”感觉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多的猫叫。

    晏书迟拿了木梳,小心给云糕梳毛,闻言也心有余悸:“这算好的了,从前隔壁那家的狸奴,洗一次能把瓦掀了。”

    还好蹭着隔壁学了许多经验,不然今日就手忙脚乱了。

    所有事情做完,也到了快入寝的时间。给云糕添了水食,放它去玩,晏书迟自己也好好沐浴了一番,带着一身水汽回来,撩开帐幔,不由就是一愣。

    雪白洁净,被他洗得香喷喷的云糕,正窝在床榻正中,舒舒服服地舔着毛。

    沈遥已先沐浴完,进到里间半边榻上,支颐幸灾乐祸地看他:“它自己要上来的,怎么办?”

    “……”晏书迟看她一眼。

    已至初秋,室内仍温暖,沈遥只穿了一身薄薄的寝衣,在烛光下若隐若现地透出玉一般的色泽。衣领随着动作微微敞开,一截玲珑纤细的锁骨,引人遐思地伸入衣中。她浑然不觉,只看好戏地挑起眉来,笑看着他。

    雪白的狸奴抬起头来,倨傲地喵了一声,又娇又俏。

    分明是两个云糕。

    晏书迟上前一步,弯腰抱起云糕,转身出了寝阁,片刻后回来,淡定道:“好了,放到桑桑那儿了。”

    突来一着,一人一猫都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沈遥腾地坐起来,外间同时响起云糕喵喵的骂声。

    “你放到桑桑那儿做什么!”沈遥讶道。

    “没事,桑桑和云糕不会打起来的,”晏书迟道,“今天它们就已经差不多接纳对方了,就是不乐意,云糕也会自己换地方的。”

    他脱了外衫坐上榻去,按住还想出去看看的沈遥,将她轻推回柔软枕被间,顺势俯下身,成功转移了她的注意。

    怎么办?当然是选大的这个。

    云糕在桑桑温暖的窝中转了一圈,看着它黑葡萄似的眼睛,又喵喵叫了一声,在它暖洋洋的身边卧下。

    桑桑湿润的鼻子轻轻拱了拱它,也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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