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书迟这辈子都没想过会听到玉京客给他讲这句话!

    从来只有白雪歌拖稿的份,玉京客、玉京客难道不是一贯的优秀模范吗……

    他怔怔坐在位置上,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眼睛却已发直了,游魂也似。沈遥赶紧道:“也没有这么差,其实我……”

    晏书迟失魂落魄地说:“我过这几个月,就是在与自己说,考完殿试,便可看到下册了,届时就是看个三天三夜都不够……结果、结果……”

    沈遥道:“其实是因为我去写了别的。”

    晏书迟眼睛倏地亮了。

    “……”沈遥乜他一眼:“你考完殿试到现在,还没有开始看书吗?”

    “没有,”晏书迟叹道,“宴席太多了,累人,再说又没有你的书,那些个话本没必要急着看。”

    “那现下闲了,便可以开始看了。”她说。

    晏书迟从这短短一句中听出了弦外之音:“你说你去写了别的……”可是,他并未听说玉京客有出什么新书。

    沈遥哼道:“半年没新书你就哭天抢地,我倒要问问,你上一卷《探疑录》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晏书迟:……

    他开始左顾右盼:“今天回去正好可以顺路到大相国寺那边逛一圈,待我看看这段日子都有了什么书,一定好好拜读。”

    沈遥凉凉地呵了一声。

    自故园之后,相隔半年,这是他们头一次说上话,好像同过去没什么不同,但又似乎哪里不太一样了。

    沈遥模模糊糊地,没摸出什么头绪。她虽已写了十一卷的故事,写那些情爱缱绻,但自己却是头一次亲身上阵,只觉得话本同现实,果然很不一样。

    不过,能够就这样相处在一处,谈天说话,哪怕只是斗斗嘴,说些没什么意义的无聊琐事,也觉得开心,这样也很好。

    恨海情天、痴缠纠葛的神仙故事,和流水脉脉、平稳安然的凡人故事,都是一样的好故事。

    她哼着曲子,心情颇好地回到家中,却发现沈宅里一片凝滞,压抑无声。

    沈遥心生疑惑,向内院行去,迎面便撞见沈未大步走来,一面整理着手上护腕,不由讶道:“阿爹,这是怎么了?”

    “突发之事,详情听你阿娘细说。”沈未匆匆道,他整装完备,来到大门,外间已肃立了十余骑甲士,皆是沈未的亲兵,高骑在马上,静默无声。

    亲兵牵来马匹,沈未翻身坐上,转头朝她道:“叫你阿娘不要担心,我会将事情查清楚。”

    话毕,他一振缰绳,口中呼喝一声,一队人马随令而动,转瞬消失在街道之上。

    沈遥目送沈未身影远去,满心忧虑疑惑,转过身时,才发现裴秀也跟了出来,立在照壁旁,凝眉望着沈未离开的方向。

    “阿娘,”她连忙上去挽住她的手,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裴秀收回目光看向她,安抚地笑了笑,只眼中仍满是忧心。她道:“我们突然收到了一封信。”

    “李连云于汴洛一路遇袭,极危。”

    一封不知来历,没有落款的信送至沈家,短短一句,却叫人骇目惊心。

    沈遥与李迢各自归家那年,沈未已接受迁任太原府的调令,沈家启程在即,而换人一事隐秘,知晓实情的李家线人都同李迢撤出,其余见过曾经的“沈二娘”的江宁人氏仆从,亦都与沈家解契,不曾见过沈遥。

    也就是说,除沈李两家少数人之外,再没有人知道李迢与沈家的关系。

    然而,这一封送到沈家的信,不但展露了其人知晓此节,更暗示了对李迢行踪的了如指掌——沈家寿宴请柬已送达李迢师父之处,若他确实转告、而李迢决定赴宴,那么为及时到达沈家,这几日,她最少也该至汴京附近了。

    洛阳到汴京,尚不足两百里。

    那么,对这些事一清二楚的此人,所送来的信的内容,又有几分是真?

    沈未今日当值,裴秀在看到信的第一刻,便立刻遣人送至枢密院,让他过目。而不到半个时辰,沈未便告假返回家中,点了亲卫整装出门。

    宁信其有,他说。

    沈遥陪裴秀等在家中,只觉得一颗心不停地往下坠。她握着裴秀冰凉的手指,知道她心中也是同样的不安。

    若信上内容为假,那就是针对沈未而来,不知还有什么阴谋潜伏其中;若内容是真,李迢便危在旦夕,亦不知沈未是否能及时赶到。

    如今朝中靖平,文武之争并不激烈,沈未也罕有树敌;而李迢初入江湖,家仇亦了断彻底,不曾再结新结。

    这一出,究竟是对谁的杀着,又是因何而起?

    到第三天,终于传来了新的消息。

    是沈未的亲笔信,信上说,他已带回李迢和沈逢,但他二人伤势过重,不宜轻动,现在正在一处农庄暂留。

    沈逢。

    沈遥被这一出惊得脑中空白,裴秀却已站了起来,一连串吩咐下去,早先以防万一请来的医师、急救药材、赶路行囊,即刻便都准备妥当。

    她道:“阿遥,你带着医师去信上的地方,要快。”

    沈遥随着她的话动起来,心中却仍惶然:“阿娘……”

    裴秀微微地笑了笑,她面色苍白,眼神却坚定,沈遥没有看懂那其中的意味。她说:“阿遥,你父亲说伤重,那便确实是十分严峻,京畿未必能寻到良医,最好还是带人过去看看。”

    “那你呢,阿娘?”她问。

    裴秀道:“明日便是生辰礼,撤宴诸事,需向各家有所解释。”

    她伸手轻轻一拍沈遥身下马匹,朝她道:“去吧,阿遥,你阿兄和李娘子的伤不能再拖。”

    沈遥点点头,顺着裴秀的动作,轻夹马腹,提缰向前而去。耳旁风声越来越快,她看着眼前的路,心里却有如一团乱麻,缠得喘不上气来。

    沈逢为什么会突然出现,沈未说他和李迢身受重伤,现今情况又如何了?

    她加快了速度。

    沈遥前十八年从没有骑过这么快的马,走过这么长的路。

    等到达沈未信中所记之处时,她跳下马来,脚下却忽地一软,差点直直跪下去。

    一双手伸了过来,握住她上臂,稳稳地撑住了她。沈未沉沉的声音:“阿遥,你怎么样?”

    沈遥道:“不碍事,哥哥和李娘子如何了?”

    医师已随着闻讯而来的亲卫进了里间,沈遥撑着沈未的手,半响,双腿才恢复了知觉,摩擦处一片火辣辣地疼。

    一直到缓过劲来,沈未都没有出声,她抬头去看,他才道:“不好。”声音很低。

    沈遥心里又是一沉,扶着沈未的手,一瘸一拐地往里走:“……哥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未摇头:“不知。我找到的时候他们便在一起,已经受了重伤。”

    女使并未随行,沈遥在厢房中给自己上了药,等到腿间的疼痛稍稍淡去,出门问了亲卫,才寻到沈逢的卧间。

    沈逢身上的伤已经包扎完毕,人却仍昏迷不醒,只阖眼躺在床上。他伤在腰腹,利器贯穿前后,留下深深的创口,极为骇人。沈遥伸手探他前额,见没有发烧,慌乱了一路的心才稍稍定了些许。

    她在床边守了许久,才又出门,循着一直隐约传来声响的方向行去,直到看见另一处的景象。

    卧间里药香夹着血腥,随行而来的两个医师停在榻前,一位正同沈未道:“沈郎君伤势已经稳定,小心安养便无碍。但这位小娘子……”话至一半,顿了顿,叹道:“却是颇为凶险了。”

    沈未沉声道:“但我观她外伤,并没有比犬子那一刀更严重的伤口。”

    另一个正凝神把脉的医师收回手,摇头道:“不然。沈郎君在受伤初时便已及时上药包扎,处理妥当,而这位小娘子身上的伤,却是连药末痕迹都无。听承旨所言,他们可能还在山中避了几日?承旨当知道,这么多天没有好好处理伤口,轻伤也难防啊。”

    沈未便沉默下去。

    沈遥站在门外,听着他们的交谈,望见那个静静躺在榻上的人。

    屋中一片凝滞肃穆,她卧在枕被间,也双眼紧闭,眉山轻拢,像沉在一场浓重的大雾之中,无法醒来。

    她没有想过,这会是她们的第二次见面。

    沈未说,他是在汴洛这条路上的一处山谷,与一群来历不明之人交过手,击退他们之后,才在山中找到了人。沈逢当时已伤重昏迷,李迢守在旁侧,伤痕累累,直到看见他,才终于脱力倒下。

    遇袭之事属实,信中却不曾提及沈逢——依常情来说,告知长子遇险,才更能推动沈未出手救人,既没有说,那便是送信人同样也不知晓沈逢在场。

    那这一事,便是冲着李迢而来的了。

    她看着榻上人的面庞,恍惚间却想起那个人的眼睛,那一双温柔、忧愁、含着无尽伤心的眼睛。

    原来江湖,是这个模样的。

    纵情潇洒,快意恩仇的另一面,是世事难抛,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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