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没事吧?”她迟疑道。

    “没事,”晏书迟勉强笑笑,只是那笑比哭还不如,“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这都明白了什么啊?沈遥一头雾水,干脆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约你在此处见面的?”

    现在说这个做什么。晏书迟心如死灰,答道:“之前在山亭那里,你离开时扶了扶发上珠钗,手指顺势比出三之数,我便知是此处。”

    渡口高柳,意即三叠阳关,也是离别之意。

    原来她选在此处,是早有暗示。他心里又是一闷。

    看着脑袋也挺好使,没出什么问题啊。沈遥狐疑地上下打量,但这人只是凝着眉,神色惨淡得像被烧了书,全然看不出缘故,只好接着道:“但我却不知,你这是何意。”

    她伸出手,掌心里的事物映着天光,泛出琉璃一般的色泽,正是那支紫藤花簪。

    赠簪的含义,自然彼此都清楚,但她想要听他亲口说出。沈遥抬起头,却撞进晏书迟幽深的眼睛,不由一愣。

    若沈遥的意思是今后就此别过,那他会顺从她的意愿;但要装作一切只是误会,借以抹去这一段的痕迹,却不是他能接受,哪怕这是为了给彼此一个体面的结局——

    你有三叠阳关,我亦有三年化碧。晏书迟只觉从心头冲出一股气来,直视着面前人的眼睛,径直道:“我的意思是,我心悦于你,情志相系——”

    见你欢喜,我便欢喜,见你忧愁,我便忧愁。

    “盼能携手,一解风雨昏晦,共度朝朝暮暮。”

    只是如今,恐怕也只能是盼望了。他自嘲地想,口中续道:“……但你既然不喜欢这花簪,便交给我吧。”

    说完,他便伸手去拿那紫藤花簪,眼前的掌心却忽地一阖,握紧花簪,收了回去。

    晏书迟又发什么疯!

    沈遥从他第一句话开始就被砸得头晕目眩。本来么,赠簪的含义已经如此明显,以晏书迟的反应,最直白也不过借一句繁休伯的“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便足够说得清楚。谁能想到、谁能想到——

    她晕乎乎地听晏书迟说完了那一席话,又见他伸手来拿花簪,脑袋还没反应过来,手先往后一缩。

    待看到晏书迟脸上的愕然,才又慢慢回过神来。

    ……虽然不知道他怎么突然一反常态,但那话中的真心,她听得一清二楚。

    她握着簪子,沉默了半晌,才道:“这簪子你已经送给我了,便是我的东西,哪里有再收回去的道理。何况——”

    顿了顿,飞快地瞟一眼面前的人,才道:“何况它已是我笄礼的簪,就更不能给你了。”

    手心传来花簪纹路的触感,她低下头,不去看晏书迟的眼睛,却又回想起那一日,自锦盒中看见这支簪子时的心情。

    蔚娘说唯心不可以为伪,她一直没有对自己承认,但一直都明白,其实当时回过神后的第一种情绪,是开心。

    是像今日在石径之上,抬眼看见晏书迟时的那种开心。

    他说愿共度朝朝暮暮——其实在过去的这段日子里,她也已经无数次地想象,那样的朝暮。

    晏书迟也被砸得头晕目眩了。

    笄礼的簪、笄礼的簪……他手还悬在半空,眼前已经开始发晕,呆了半晌,才磕磕巴巴地说:“你,你的意思是……”结巴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想说什么。

    峰回路转得如此突然,是不是他刚刚站在这儿,突然就发起梦来了?

    这人自己说话直白就算了,难道还想叫别人也和他一样?沈遥瞪他一眼,抬起下巴道:“就是傻子都能懂的意思。”

    傻子晏书迟讷讷应了一声,面上还一片空白。

    这人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简直都要叫人怀疑自己的决定是不是下错了。沈遥从袖袋中抽出带了一路的册子,往晏书迟手里一按:“接着。既然你投了木瓜,那我就勉为其难,还以琼琚吧。”

    晏书迟人还愣着,呆呆接住书册,只下意识担心不妥:“私相授受……”

    沈遥道:“是《酆都遗事》终卷上册的定稿。”

    晏书迟手便下意识往回一收。

    沈遥:……

    什么时候你倒是给我《探疑录》的手稿呢?

    她怨念地想,云淡风轻道:“劳你帮我带给晏坊主。”

    玉京客要交定稿给怀文书坊,有一千种方法,偏要等到今日,偏要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晏书迟终于反应过来了,一时心如擂鼓,只觉得天也亮了气也清了连风都暖了,简直可以再连考三天解试!

    什么三叠阳关三年化碧,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三星在户……

    现在这样倒是正常多了……不对,是更符合正常的反应了。沈遥看人眉飞色舞的样子,忍不住问:“对了,你刚刚到底怎么回事?”

    小晏郎君乱飞的眉毛顿时一僵。

    怎么回事,就是想了一堆根本没对的事……他左顾右盼:“什么事,刚刚没发生什么事啊。”话落,又察觉不对,赶紧道:“我除了你的事旁的都没注意。”

    油嘴滑舌。沈遥哼一声,压住翘起的嘴角,只作随意道:“那就这样,我先回去了。”

    “这就走了?”晏书迟不妨听见这句,一下子转回眼来,愕然道。

    杨柳依依,汴水涛涛,这样好的一副秋日胜景,又刚刚说开这样重要的一件事,沈遥也不想走。看晏书迟眼睛都黯下来了,她狠狠心转开视线,朝不远处已经开始急得团团转的女使望去:“已经出来够久了,这里也不是适合多待的地方。”

    她说完了话,脚下却还未动,只站在原地,抬眼看他。晏书迟手中握着那本书册,指尖是纸页微糙的触感,他低下头,望进那一双眼中。

    沧浪台前相望的第一眼,未曾想过今日是这般模样。

    他说:“你——你等我,这次科举,我会尽全力而为。”

    科举是他晏书迟的事,何时同她又有了关系——沈遥默默看他一眼,点点头,转身朝女使走去。

    心照不宣之事,自然不必多说。

    晏文回方从外归来,迎面正见另一辆车驾也从路口驶来,正是今日晏书迟出行的车。

    他驻足等了一等,看晏书迟从车上下来,一同往里走去,一面笑道:“今日在故园如何?”

    他知道今天怀文书坊的台戏班子被邀去了故园,只是里面各处宴席众多,也不知晏书迟在的那席有没有看到。

    等了一会儿,身旁还是静静地,没个回应,晏文回转头去看,却见晏书迟手揣在袖中,直直往前走,眼神发空——一看就有情况。他正待再唤一声,又见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忽地翘起来,闷头傻笑了一声。

    晏文回:……

    他被这人笑出一身鸡皮疙瘩,狠狠打了个颤,一掌拍过去:“晏书迟!你想什么呢?”

    晏书迟给人一拍肩头,这才回过神来:“啊,二哥,你也回来了啊。”

    ……感情我杵在面前大半天还说了句话,你都没看见是吧。晏文回没好气道:“你怎么回事?出门捡到馅饼了?”

    不问还好,一问晏书迟眼神又空了空,紧接着又是一声傻笑。他没头没尾地说:“我和沈娘子见了一面。”

    话是没头没尾,但前因后果简直清清楚楚。晏文回一下子明白了,挑起眉来上下打量一眼,揶揄道:“原来真捡到馅饼了,晏书迟,你下回可得去开宝寺好好拜拜捐香火钱,感谢菩萨佛祖保佑,叫沈娘子能瞧上你这个呆瓜。”

    晏书迟才不理他,自顾自地又傻笑着神游天外了。

    晏文回简直没眼看。这几个月以来,晏书迟除了拿他当鸿雁,备考解试更是卯足了劲,颇有头悬梁锥刺股的架势,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这人如此勤奋过——唉,要是写《探疑录》也有这劲头就好了。

    不过能得偿所愿,也算一桩好事。他刚下意识开始盘算怀文书坊未来能与玉京客进行的更进一步合作,冷不丁就听晏书迟道:“她还给了我《酆都遗事》的手稿。”

    “嗯?沈娘子交稿子来了?”晏文回一下子回过神来,喜道:“快给我看看,她这次写的什么?”

    晏书迟道:“不给。”

    晏文回:?

    他愣了一愣,才消化过来这短短两个字,还是难以置信:“晏书迟,你——”

    “沈娘子的手稿是亲自交给我的,”晏书迟慢悠悠地说,在某两个字上下了重音,“自然是由我来决定怎么处理。二哥,我当然会给你,不过不是现在——等我把它看完,自然就轮到你了。”

    话毕,他朝他慢条斯理地一点头,转进了通往自己院子的小径。

    晏文回:……

    他站在原地,看晏书迟扬长而去的背影,仿佛看到去年稳操胜券拿着玉京客稿子压晏书迟写《探疑录》的一幕,头一回体会到了风水轮流转的感觉……

    白雪歌和玉京客修成——咳,不是,八字才刚一撇呢,他这个鹊桥就被拆了,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他惆怅地叹口气,意味深长地再看一眼,转身悠悠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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