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夜骤雨狂风, 雨点密密匝匝地砸在窗子上,雷电频频,扰人清梦。
却做了件好事, 将暑气消下去不少。
姜蕊没打招呼,打伞到桑絮家里来。她穿着件纯白的t, 过膝短裤,配双棕色凉鞋, 潇洒简单,适合雨天出行。
她不常来, 算是稀客, 桑絮虽没做准备,但没有不欢迎的意思。
蹲下,从鞋柜里给她找双凉拖换, 看她脚湿着, 又贴心地去浴室给她拿了条干净的毛巾,“擦一下, 湿着不舒服。”
姜蕊没那么多讲究,有些不好意思:“我擦完脚你就不能要了。”
“一条毛巾而已。”桑絮不以为意。
“今天刚好从这边路过,上来看看。你过几天搬回去, 有需要我帮忙的吗?”姜蕊看她已经打包了两个纸箱在客厅放着。
她是好意,桑絮笑笑:“不用, 我东西少,好整理。组的家具和厨房里的东西我不打算要了,留在这里吧。”
姜蕊挤眉弄眼:“是,反正你回去跟女朋友住, 什么都是现成的。”
桑絮伸手揉了下眉心, 被她说得无言以对, 想起封憬调侃她找个姐姐,少奋斗几年。
倒不觉尴尬,反而,有恬不知耻的喜悦。
她家里收拾得空荡荡,花瓶里的花都枯了也没换,一看主人的心思就不在这里了。
见她目光落在枯花上头,虽然已经发过朋友圈,但抑制不住的分享欲再次迸发,桑絮说:“她每周都给我买一束鲜花,过几天要回去了,就没让她买。”
姜蕊刚吃完早饭,又被塞一嘴狗粮,捂住嘴,装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浪漫,怪不得你会被她骗到手。”
她跟封憬打听过,桑絮单身二十多年,毕业后什么桃花都不沾,这是初恋。
以桑絮大学时候的性格,初恋到这个岁数才交出去也不奇怪,但足以见得,对方手段很多。
姜蕊见过裴思渡两次,第一次不熟,第二次简短地交谈了几句,对方还谢她帮忙照顾桑絮。
每回她到店里,周围分贝会瞬间降下来。桑絮已经是她们店的镇店美人了,但裴思渡的气场跟颜值,则不是她的小店能担待的。
“骗到手?这样说的好像她占了我便宜一样。”桑絮自觉不配,替裴思渡说话:“是我占她便宜多。”
姜蕊倒抽一口气,把嘴巴捂得更严实。
“……”桑絮后知后觉,木木地解释:“不是那个‘便宜’。”
“你不用解释,开心就好,别的都不用在意。”姜蕊心想狗粮也不能多吃,管你们谁骗谁,谁占谁便宜多。
收拾完毕,桑絮与她一同出门往店里去。雨彻底停歇,入目的景色被水洗过一夜,焕然一新。
上个剧本的口碑和收益十分可观,姜蕊开始催桑絮新剧本的进度。
七八月太忙,桑絮没时间写,算了一下,“九月底差不多。”
几天之后,桑絮请店里全员吃饭,气氛极好,她还喝了点酒。
微醺状态下给裴思渡打电话,说了一堆肉麻到爆炸的话,裴思渡忍不住笑,不住地说“好”和“乖”。
清醒之后桑絮想起来,脸还是烫的,酒壮怂人胆是一点没错。
最后一天,将所有东西收拾妥当,她特意开车进珠宝店逛了一趟。
在安城住了整整九个月,来时孑然一身,没有一个亲友。
她习惯了踽踽独行的生活,只当这里是新的落脚地,跟云城、淮城一样,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旁的都没考虑。
但这九个月里,她比之前两年活得更有滋味,那股驱使她朝前走的力量重新生长出来,她终于又想做成一些事。
装修、经营一家分店,写属于自己的剧本,学做d
她跟姜蕊这个大学同学重新认识,跟风隙关系更好,有技巧地与客人接触,不再抗拒与人交流。
没有荒废一天。
于是离开安城时,她是富足的人。
有在等她的恋人,有旧交和新友,有她还算感兴趣的事业,囊中也有了一笔积蓄。
初冬别离,夏末返程。
这没有荒废的九个月里,她一天也没放下过裴思渡。
大一初见她便被惊艳到,那时候她刚从云城逃出来半年,脑子很算灵光。见识少,看见这女人就清楚,不能靠近,会误很多事。
反倒当了一两年社畜,被还算过得去的生活麻痹后,再见到她,本能地要躲,却没曾经的决心了。
于是正如年轻时她预想的那般,沾上这样的女人,她就戒不掉了。
但是好在,现在她不需要戒裴思渡,她把烟戒了,裴思渡是她新的精神慰藉。
尚未入夜,城中心已急着灯火通明,推杯换盏,满堂宾客哗然。
宾客皆是盛装,互相熟络,初见都像忘年交。
裴思渡穿件旗袍式的礼服,簪子挽起长发,妆容古典婉约。跟在父母身旁,与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交谈,婀娜多姿,落落大方。
虞眠与虞瞳祖父的八十寿宴,两家交情颇深,裴思渡一家都到了。
她对这种场合不陌生,甚至游刃有余,一批批应付、打发着人。
虞瞳是西装革履的奢贵扮相,举止有度地凑到面前来,说的话却欠欠的,“听见了吗,有人想撮合咱俩,说什么郎才女貌。”
在旁人看来,裴思渡跟虞瞳确实天作之合,门当户对。都到了年纪,与其拖着,还不如两家结亲热闹热闹。
虞家知道自家孩子什么德行,万万不敢多提;裴家知道自家孩子的性取向和脾气,万万不敢接话。
于是这么多年,别人再怎么撺掇,两家都稳如泰山,按兵不动。
“郎才?”裴思渡“礼貌”地瞥他一眼,不做评价,看了眼时间,“没工夫跟他们废嘴皮子,想飞回家。”
虞眠端着香槟走来,“她今天回来?怎么不一起带来?”
“这种场合,她来了受折磨,我舍不得,改天咱们私下聚。”她也问了桑絮,桑絮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同居了?”虞瞳当着裴思渡的面,严谨地问他姐,“我这是彻底没戏了吗?”
裴思渡哂笑,懒得理他,走开了。
虞眠不带感情地翻了个白眼,嫌弃地说:“你脑残不脑残。我讲过很多遍,从你中学早恋那一天开始,你已经彻底没戏了。”
身为裴思渡的好友,深知裴思渡的情感洁癖已经不是轻度了。虞瞳这样的,估计她脑子里想到一次,估计都要喷次消毒液。
结束时,裴思渡跟爸妈打声招呼,打算先回去。
裴原按着以前给她安排:“喝酒了,回家住一晚吧。”
往常裴思渡都跟着他们,今天推辞,坦然道:“家里有人等。”
这话把裴原噎住,感慨女大不中留,裴母却高兴,在人前挽着丈夫,“让老陈送你回去,改天带她来家吃个饭。”
“好的。”裴思渡不急,人都回来了,一顿饭当然不远了。
开门进家的那刹那,灯光打在脸上,陌生的紧张感将她拥抱。有人留灯在等,不再是寂静与黑暗。
她的紧张并非来自未知或不安,她清楚等着她的是什么,也清楚心底的期待。
可真到了这时候,她做不到淡然处之。
路上给桑絮发消息,桑絮一直没回,猜到她在洗澡。果然,浴室里有水声。
家里已经收拾过,桑絮的东西很好地摆放在她规划好的位置,衣帽间里挂上了不属于她的衣服。
裴思渡像是在找不同,一处一处地看家里的变化。
床上的四件套崭新,上次桑絮回来时,她们俩逛街时买的,约定她来再铺上。
正在打量间,桑絮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看见她的装扮,眼里明晃晃的欣赏让裴思渡心里悄然得意。
旗袍衬得肤色瓷白,身材凹凸有致,一身风情又好似被头顶那根簪子束起,端庄到不可直视。
美色让人心情变好,桑絮笑得明朗:“厨房里给你留了吃的,要吃一点吗?”
裴思渡胃口不佳,“不吃了,我帮你吹头发吧。”
“不用。”桑絮猜她这身好看但未必舒服,“你也累了,快去卸妆,洗个澡休息吧。”
头发不滴水了,桑絮拖延着不想吹,到一旁沙发上坐下。
她的态度,不像久别重归,倒像是平淡到日日如此。
桑絮总是慢热,裴思渡想起去年刚开始追她,当时将人哄得好好的,再见面又要重新来过。现在虽然不至于重启,但她的态度很让人恼。
见不着面时,桑絮都是淡淡的。就连她们在电话里那样,情动多些的也是她,桑絮太过平静。
那次喝了酒,倒说出不少人话。
心生不满,不愿按她说的去忙,裴思渡过去坐在她腿上。
幽深地眸子望着她说:“我等了你好久。”
桑絮伸手将她抱住,旗袍显得腰间纤细,摸上去平坦紧实。
她算了一下,从四月底到九月初,语气抱歉:“四个多月,确实够久了,以后再不会让你等了。”
这种保证,她从前不敢多给,现在倒是轻松。
怀里的人静了一会,陡然低头,在她湿漉漉的耳尖上咬了一口,倾诉道:“比四个月更久。”
从她对桑絮正式感兴趣,有欲念开始,她就想把这人捆在身边。让她眼里、心里都只有自己,心甘情愿地,不想躲避和逃跑。
就像现在这样,乖乖地洗澡,等她回家,将她抱着。哪怕她心生不快,蛮不讲理地狠狠地咬她一口,耳朵都红了,她也不动,连喊疼都不喊。
仅仅是简单的拥抱,就抚平了许久以来她心里空缺的那一块。
桑絮的头发还湿着,被她咬了,漆黑的瞳仁只有微微的惊愕,看上去又乖又可怜。
咬完又心疼,在她耳尖吻了一下,轻声问:“疼吗?”
“不疼。”桑絮朝她笑,教唆道:“以后我说话让你不喜欢,你可以再咬重一点,我不怕疼。”
“我算错了,不是四个多月,你等我很久了,我真笨。”
这样的桑絮,看上去总算乖了许多,非要欺负她才能听话。
裴思渡径直问:“你爱我吗?”
“爱你啊。”桑絮说完脸就红了,紧抱住裴思渡,闷声笑了下。
“还走不走?”
“不走了。”她舍不得走的。
抱了一会,桑絮想起来,亮着眼睛说:“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什么礼物?”裴思渡眉眼弯弯,从她身上起来。
“纪念我们第一天同居。”她从抽屉里取出盒子。
盒子里是条玫瑰金的钻石手链,做工精巧,线条柔美。除了极适合裴思渡这个年龄段的女人戴之外,它最大的特点就是,很贵。
裴思渡今晚也配了首饰,桑絮不懂行,但看得出来价值不菲。
她身上的典雅矜贵,没一样是凭空得来的。
送她礼物不能送便宜的,贵了反倒好,一点点把车子的钱抵回去。
以后住在这里,裴思渡肯定不会要她的租金,可她也要付出。她已经想好了,以后生活支出,必须多包揽一些。
桑絮花了心思选,期待她的肯定。
裴思渡脸上的笑容未曾变化,仍旧是温柔深情,轻声说:“我很喜欢,帮我戴上吧。”
桑絮殷勤地帮她取下手上的玉镯,将手链戴上去。在她低头忙活间,裴思渡眼底的笑淡了淡。这到底是礼物,还是还她的人情呢。
恐怕都有。
刚才险些没忍住责问出口,可她不能,她不愿意在桑絮面前提钱的事。
起初那点恼怒压下后,她发现她仅是不喜欢桑絮跟她你来我往,算得太清楚,不清不楚永远还不起才好。
但她欣赏这样的桑絮,这是灵魂上的干净,她喜欢干净的人。
“好看。”皓腕凝霜。
裴思渡夸赞:“你品味一直很好,我就是个例子。”
桑絮忍笑抱住她,“对,我真喜欢你。”
真自恋,真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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