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絮一路走神,  车在城中不知开了多久,停在一家中式餐厅门前。装修将古风与现代风完美的融合,既不显得过于沉闷复古,  又清幽雅致,  足够私密。

    接待的人得到预定消息,  已在候着,桑絮越往里走越明白,  这地方她吃不起。

    琼楼玉宇,  美轮美奂。

    裴思渡在宰她自己方面倒是舍得。

    在两人包房里坐下,  桑絮被头顶悬吊的奢华风灯具闪着眼睛,觉得自己这身过于随意,  难为服务生还让她进来。

    “不是说随便吃一点吗?”

    裴思渡没有点菜的打算,  像早安排好了一切,品起热茶:“我们第一次约会,  难道你要敷衍懒散吗?”

    每当裴思渡以认真的口吻,与她说私事,表情都格外……桑絮想了半天,  想出了“销魂”二字。

    她居然可以气定神闲地说出“约会”二字。

    而且分明是早有准备,  刚才还装模作样地问她吃什么。只怕她说吃别的,  最终也会被她骗来这里。

    桑絮眨眨眼睛,轻吐出三个字:“真麻烦。”

    谈恋爱的麻烦她很清楚,读大学的时候,  几个室友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这上面。耗费一切可耗费之物,谈一场注定走不到最后的恋爱。

    这是大部分情侣的现状。

    桑絮敬而远之,但并不反对她们,  敢于付出和押注也是种勇气和能力。

    “桑絮,  你是不想跟我待在一起吗?”裴思渡再强大,  也被她的话刺到。

    桑絮自知失言,在裴思渡精心准备的浪漫里,她说了扫兴的话。倘若这时候她回答一句是,裴思渡一定不能绷住表情。

    尽管桑絮恶劣地想将她脸上挂着的标准微笑撕开,但她怎么能说违心话呢。

    她明明期待现在,期待了一整天。

    她想跟裴思渡在一起,哪怕麻烦,哪怕耗时耗力。谁让她是一个俗人,她不能戒断七情六欲,做个埋头走路的麻木者。

    敲门声打破内里的氛围,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菜品被端上,虽不铺张但道道特别。

    最要命的是,每一道都是桑絮爱吃的。

    她不相信这会是巧合,裴思渡对她的观察,比她想象的还要细致。

    她说:“我想去趟洗手间。”

    侍从将她带过去,获得独立空间的桑絮快速让大脑转起来,她要清醒一点,起码不说蠢话。

    既然答应一个月,她又不是预备献爱心,走形式,她要满足她自己。

    等她回到包间,菜品已经上齐,屋里只有裴思渡。她站在窗前,往中式风的院子里看,小桥流水,长廊迂回。

    桑絮立于她身后,她刚才那句不过脑的回答,把裴思渡惹生气了。

    她走近,戳戳裴思渡的手臂,“吃饭吧,菜会冷。”

    “嗯。”裴思渡应了声,但身形未动。

    桑絮伸出手臂,在半空中停了停才抚上她的肩,将人往怀里揽,轻吻她的脸颊。

    裴思渡静然看她,神色淡淡地问:“为什么想亲我?”

    桑絮抿了下唇,傲娇地说:“亲人还需要给理由吗?”

    “亲人怎么不需要理由,你会随便乱亲别人吗?”

    “当然不会,我只亲过你。”桑絮刻意地展露一丝青涩。

    果不其然,即使她没有正面回答问题,裴思渡的眼底也渐渐起了笑意。谁不喜欢自己对别人而言是特别的呢?

    桑絮另一只手与她十指相扣,大拇指不老实地在她腕上摩挲。裴思渡怕痒,微变脸色,往后挣了挣。

    桑絮的坏心眼上来,故作不解地问:“你为什么哪儿都怕痒?”

    裴思渡反问:“怕痒需要给理由吗?”

    桑絮搭在她肩背上的手往下滑,裴思渡颤着往她怀里贴,以此躲避背上酥灼的触感。

    桑絮老实地抱她一会,就当是说对不起。

    裴思渡才不麻烦,麻烦的是恋爱,她愿意花时间陪她麻烦一下的。

    用餐开始,桑絮沉默吃菜,裴思渡却自若地与她交谈,问她这几道菜是不是比在云城吃的味道好一点。

    桑絮配合地竖大拇指。

    直到吃得差不多时,裴思渡才说:“你不是想知道我喜欢你哪点吗?”

    桑絮停箸,终于等她提起这事。

    裴思渡低眸轻笑,“没有标准答案,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些过去的感受,你自己理解。”

    桑絮表示洗耳恭听。

    裴思渡含笑看了她会,桑絮特别怕她来一句其实我不喜欢你,只是随便撩撩。

    还好,裴思渡没那么低情商。

    “五年前的春天,三月份那会,我们俩第一次见面。”

    桑絮懒得想,顺口问:“是三月吗?”

    “三月二十三,你在考验我的记忆力吗?”

    “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天刚好是你生日?”桑絮虽然不记得确切日期,但记忆里,裴思渡出现之前,裴思然在给她包礼品。

    裴思渡笑:“当然不仅因为生日,更因为那天第一次见你。”

    桑絮跟着也笑,却不信这话,只当裴思渡说出来哄她。毕竟按照协约,她们已经是恋爱状态,哄女朋友高兴是必备任务,她也要努力才行。

    大一因为跟家里决裂,她没有任何生活费,只能想方设法地谋生。

    第一年寒假,她没往家里回,封憬给她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她凑合了一个月。

    除夕夜,一个人吃自热火锅,看春晚。

    桑絮对那时的自己,只有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灰头土脸。

    她时常觉得辛苦,要兼顾学业和工作,又没有人可以诉说。她跟封憬那时的关系一般,只是普通室友。封憬脾气好,多照顾她一点,她们却不能无话不谈。

    她从家里带来的衣服,因为风格和款式很快被淘汰,她没在添置衣服上花太多的钱,两三套换着穿。

    高中喜欢的女孩子频繁在朋友圈秀恩爱,记录对方对她的好,桑絮也总是自虐地点赞。

    后来太累了,她本来就是狭隘的人,还装什么大度。索性把人家给屏蔽,开始还不习惯,后来再也想不起那个人。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手头拮据,打扮普通,这样的一个她,在裴思渡面前连对视都不敢,又怎么谈得上吸引她。

    所以她不信。

    “你那个时候性格比现在内敛,不爱说话,不爱社交。”其实桑絮现在也没好到哪去,但更有人情味了,可以给人正常的反馈。

    要是五年前的桑小姐在她面前,她不知要花多少力气才能将人骗到手。

    “嗯,刚进大学不适应。”桑絮一笔带过。

    “你总是躲我,对我格外冷淡,我很好奇,认为你性格古怪。”裴思渡说起过去,眼睛发亮,当然,主要是因为头顶耀目的灯具。

    “有次在小区看见你,你蹲在一只猫面前,陪它说话。你在包里翻,可能是想给猫吃零食,但是没找到,你说对不起。我想,这个人得多温柔才会跟猫道歉啊。”

    桑絮仍未被触动:“然后呢?”

    “然后我同你接近,你总不理我,很高傲的样子,脾气根本不像学生。还没见几面,你就把我小妈的联系方式删了。再后来在剧本杀场上,阿羽说喜欢我,还对我笑,我以为桑小姐转性了。”

    说到最后一句,裴思渡的语气和神情都漫上一丝委屈。

    又翻旧账,桑絮耐心地重复:“说了是剧本,不是故意骗你。”

    “怪我入戏。”裴思渡的嘴角显出弧度:“我们未来一个月的剧本,桑小姐打算什么时候入戏?”

    桑絮垂首思索了会,态度严谨地告诉她:“我并不喜欢宠物,不养猫也不养狗,你说的事情,我已经没有印象。或许我那天只是累了,不想太早上楼去见裴思然,所以在楼下招猫逗狗打发时间。”

    “是这样吗?”

    “是的。所以你因此而生的好感,是一场误会。”

    裴思渡脸上的笑意未消散,还是温柔地望着她,像月光浸在清水里。

    “因为剧本杀而牵扯的纠葛,更是一场误会。”

    “桑絮,你想说什么?”裴思渡及时打断了她。

    桑絮今晚本来心情不错,听了她的话却开始较真,并不如何高兴。

    “我只是想告诉你实情,这些事我不能欺骗你,你迟早会发现。”

    等裴思渡了解她,就会察觉,她不会再喂猫,又常在剧本杀店跟人演戏厮杀。

    裴思渡碰巧见到的她那几面,都是巧合而已。

    何况,那也都是很普通的事情,何至于让她喜欢上自己这样的人。花许多心思,受许多委屈来做亏本买卖。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不再看裴思渡,她怕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失望。

    说不定还没开始谈,裴思渡就后悔了。

    霎时间,心里一阵寒凉,她在考虑要不要去关窗,被猫抓过的手背又作疼起来。

    她原先喜欢猫,定期喂学校里的流浪猫,哪怕生活费不多,也尽量省一笔给它们。

    喂了一段时间,自以为跟它们关系不错,想摸摸毛茸茸的脑袋,就被无情地挠了一爪。小猫很凶,又很霸道,挠完她还继续吃她买的猫粮。

    桑絮是从那天悟出,喜欢的事物要隔点距离才不会伤着。

    后来她还是喂,只是不再看猫吃东西,毕业后,见的流浪猫越来越少,她再也没买过猫粮。

    要不是裴思渡提起,她根本想不起来关于猫的事情。

    不太好的记忆,她都刻意遗忘。

    裴思渡伸手要去她的碗,帮她盛了碗排骨汤,语气轻松:“无论是不是误会,很遗憾,生出的好感收不回了,协议要继续。”

    桑絮蓦地抬头。

    “就像我现在告诉你,我已经四十岁了,你难道就不想跟我在一起了吗?”

    看见桑絮的微表情,她调侃:“桑絮,你很怕我跟你年龄差太多吧。”

    “没有。”桑絮选择不说实话,因为她已经确定裴思渡的年龄在她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她乖巧地喝汤,听裴思渡做总结:“感情不是工作,我们没办法说清自己是怎么喜欢上一个人的。无数琐事堆在一起,最终水到渠成,我明白我的心意,我向你坦诚,你可以接受吗?”

    她说这样的话,丝毫不见卑微或者祈求之色,相反,裴思渡自信从容。她直视桑絮的眼睛,大胆地表露诉求。

    正如她开会提要求时的直接。

    五年后的桑絮,已经能够做到按耐紧张,面不改色地与她对视,“我接受了协议。”

    她想说她接受了裴思渡,但一张口,话就变了。

    裴思渡对她好奇,“你第一次亲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桑絮不自然地动了下眉:“忘了。”

    “真的吗?”

    “真的。”

    裴思渡笑:“你猜我在想什么。”

    桑絮嗅到危险:“请说。”

    “我在想这女人胆子比以前大多了,第一次接吻就敢乱摸。”

    桑絮瞬间放下汤碗,她怕被呛到,然而不管她怎么掩饰,脸上的红霞都再下不去。

    她不能辩解,因为她喜欢乱摸是真的。

    裴思渡又正经起来:“桑絮,如果你想听更详细的关于我对你的记忆,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你放心,我记忆很好,你对我说的话,你那天的情绪怎么样,我都历历在目。”

    她站起伸出手:“祝我们合作愉快。”

    桑絮莫名其妙地与她相握,两个人郑重其事,像刚谈完商务合同。

    临走前,裴思渡轻佻地问:“你不要亲亲我再出去吗?”

    桑絮摇头:“刚吃完饭,算了。”

    “你可以去用漱口水,回来再亲我。”

    桑絮还是拒绝,一脸平静:“不用了,我怕你没带内裤换,过会开车难受。”

    裴思渡笑容顿失:“你……”

    桑絮打开门往外走,转身后露出个坏笑。

    敢调戏她,那就比谁更无耻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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