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絮最终以烧烤吃腻了为由,没有答应裴思然的邀请。

    她不想见杨晶晶,更怕看见裴思渡。

    裴思然已经麻了,习以为常地说:下次再约。”

    城市在连着一周的降雨后,气温降下,早晚开始有明显的温差,烧烤店里人声鼎沸。

    裴思渡将裴思然几人载到目的地,她在场,几个年轻人束手束脚不好意思说笑。索性她离开,让他们自己玩,玩够了打的回学校。

    裴思渡的底线是:“可以喝酒,不许喝醉,两个小时后我打电话检查。”

    裴思然立正说收到,她太服她姐这一套了。裴思渡说到做到,两个小时后可能会打过来,跟她聊哲学或是文学,让她谈她的看法。

    “好啦,我们都喝饮料行吧。”

    裴思渡放心地离开。

    路上想起裴思然他们几人刚才的聊天内容,原本要请桑絮一起,桑絮不愿意。杨晶晶沮丧地说:“可能是为了躲我,她好像很烦我。”

    裴思然善解人意地安慰,“不一定是为了躲你,桑老师的性格我也算了解一点,她不喜欢交际,怕跟人扯上过多的情分。”

    杨晶晶叹了口气,“只有封老板例外。”

    “当然,人家是大学同学,好闺蜜嘛。”

    裴思渡想着想着就气笑了,桑絮小姐何止是躲杨晶晶啊。

    胆子小成这样,不知道是怎么长大的。

    她开车去发小家里,发小虞眠是个配音演员,经常出差,平时住在淮州的时间不多。

    今天才从京州出差回来。

    按响门铃,里面的人开门,用最近一部热播古装剧里恶毒女配要死不活的声音说:“哟,稀,寒舍蓬荜生辉。”

    裴思渡虽然不追剧,但也要给好朋友捧场,看了几个名场面。

    从容不迫地笑:“听这语气,过会我喝下肚的一定不是纯净水。”

    剧里,女配在茶里下了软骨散,企图将女主献给狼狈为奸的男二。

    虞眠笑了两声,不怀好意:“裴总放心,我弟弟今儿不在,迷软了你,只有我享用。”

    虞眠的双胞胎弟弟虞瞳,从小学开始就是裴思渡的迷弟,嘘寒问暖,放学帮忙背书包。但从初中开始就是个海王,恋爱从来没断过,却宣称裴思渡是他初恋,是他未来的归宿。

    于是一起骂虞瞳,是虞眠跟裴思渡共同的爱好。

    “那感情好,只要你女朋友不吃醋,我反正单身,不亏啊。”裴思渡在她面前不拘束,眉梢眼角透出一段风流。

    虞眠的女友是个十八线小明星,刚从电影学院毕业,有过几部作品。演技很一般,但模样甜美可爱,目前事业还算平稳。

    两人你来我往地斗了几回嘴,裴思渡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温水,虞眠回着女朋友的暖心短信,头也不抬地扬声问她:“你打算带发修行多少年?”

    不等裴思渡回,虞眠收起手机,一双略带攻击性的吊梢眼看向她:“你再不找一个,虞瞳那个蠢货,就真以为你在原地等他玩够了收心呢。”

    “那他怎么还没玩够呢。”裴思渡这话是正经的询问,她很好奇虞瞳一个凡人,哪儿来的十几年如一日左拥右抱的精力。

    还能没有累的时候吗?

    “他不玩到身体被掏空,舍得收手吗?”虞眠配音的调子又起来,换成苦情剧女主的圣母音:“到时候就只能委屈渡儿你,嫁进我们虞家,伺候他和我。”

    裴思渡的声音条件不差,学着她的腔调,苦歪歪地控诉:“大小姐,你好歹毒的心啊。”

    等虞眠撒泼似地笑了个够,裴思渡望向远处的江景,念道:“我何时还俗,取决于那人何时动凡心,拉我一道触犯戒律。”

    虞眠像个看多风月的老狐狸,翘起二郎腿窝在沙发里,不惊讶亦不起哄,只是笑得更深,拿腔拿调说:“哟,老树开花,喜事啊。对方是何方神圣?”

    裴思渡严肃对待这问题,低眉思索片刻,“一位不太乖的女士。”

    女士,意料之中。虞眠听她的口气就来了兴趣,“有多不乖呢?”

    裴思渡稍稍挑眉,以无奈的口吻说:“抽烟喝酒,还会骗人。”

    前两者都是些司空见惯的正常行为,只有裴思渡这类洁身自好的人才会评价不乖,可她语气里又分明有着炫耀成分。

    虞眠不跟她纠结,唯独关注一项:“是骗你身子还是银子了?”

    “她愿意骗一样也是好的啊。”一句话说得婉转悠扬,含着浓浓的不甘,说罢音调降下,像布帛抖落开又叠起,低叹:“偏偏不动。”

    虞眠被酥到,屈指在鬓边搔了搔,“出息,那你就去骗她钱骗她身子啊。”

    温柔地白她眼,裴思渡微恼:“就不能教我点好的手段。”

    “天真,谈恋爱能有什么好手段,下三滥的招数我们虞家倒是多。”

    说来说去,她又开始损虞瞳,话题一路跑偏。

    直到裴思渡聊累了闲下,百无聊赖地看手机,刷到桑絮的朋友圈。

    灯影摇晃,人影如幻。

    酒吧的装修风格,看得出来,还是上次那家。

    文案言简意赅,只有相撞的酒杯。

    “喏,桑女士又进酒吧了。”她把朋友圈给虞眠看:“不乖吧。”

    “噢,原来姓桑,少见,但我配过一个角色姓桑。”虞眠近视又懒得戴镜框眼镜,眯着眼聚焦,先看到了图,继而看到裴思渡给人家的备注。

    “黑心阿羽……这是什么情趣的小称呼吗?”

    “这是旧账。”裴思渡熄了屏,“算不完的。”

    “不懂。”虞眠又瘫回去,“但鄙人有个小建议,你现在不应该坐在我这,跟俩老太太在养老院闲聊一样。你去把她抓起来啊。”

    裴思渡不为所动,闭目靠下:“不去。”

    “你不知道她在哪?”

    “知道。”

    “知道都不去,你很高贵吗?”

    裴思渡被她损得笑出来,叹了口气:“我刚才忘了说,桑女士还有一点不乖的地方,就是她不喜欢跟我在一处。我现在去抓她,明天她可能就要辞职。”

    “哦,上帝啊,瞧瞧我都听到了些什么。她还是你的下属?”虞眠的语调浮夸,可表情还是那副看戏的模样,她压根就不在意。

    “是啊,我也觉得离谱,理智告诉我下属是碰不得的……”裴思渡像是留了半句话未说完,抿了抿唇,却收回去。

    “好一个裴总,升职才几天,职场的小花招倒是学得快。”虞眠摇头,笑容止不住。

    歇了会,“真不去啊?再不去黑心阿羽就走了。”

    “谁许你这么喊她了。”裴思渡轻声嗔她句,一骨碌站起来,“走了。”

    虞眠端起水杯,如端东周春秋时的酒樽,声音肃穆:“敬候佳音。”

    裴思渡受了两句蛊惑,被桑絮惹得满腔怨气又散开,明知这趟仍是给自己找气受,但踩油门的脚没舍得松。

    候鸟定了方向,没有轻易放弃的道理。

    让她受气,也暂且忍了。

    这趟是临时起意,裴思渡毫无新意的衬衫配黑色长裤,在群魔乱舞里格格不入。

    她不在意这个,四下寻着桑絮的身影。

    眼神却没往舞池里看,桑絮不喜欢动与闹,来酒吧也是猫在角落里自己待着。

    凭借刚才在虞眠家里看朋友圈那张照片的记忆,裴思渡清晰地记着,舞池露出一角,斜对面的墙上是大幅壁画,离卡座近处,有民国风的旧式灯泡。

    她轻而易举地找到人,站在目标面前,却像路过一样,语气轻巧地笑:“桑小姐,好巧。”

    桑絮喝得醉醺醺的,闻言抬头,却被打来的一束光刺到眼睛,立即闭上。

    裴思渡挪动站姿,帮她遮住身后的光。

    好让桑絮睁眼,看看她。

    深夏的夜,她开了二十一分钟的车,等了五个红绿灯,才到这个人声鼎沸的地方。

    可她心里静得发凉。

    她怕桑絮睁开眼,看见她的眼神又像平日一样,冷淡的,躲闪的,不安的。

    可她又实在喜欢桑絮的眼睛。

    笑得时候带着股不易捕捉的坏气,不笑的时候藏着缕忧虑,澄明而漂亮。

    桑絮睁开眼,醉得把银河搬进了瞳孔里,光影斑驳,态度却异常平静。

    平静得就像,她料定裴思渡要出现。

    说一句“晚上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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