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的思绪间, 五条悟近乎有点分不太清记忆和现实。
地下室有点暗,他垂着眼睛,就算和松代一树保持着这样一个堪称亲密至极的姿势, 可单看神色却显得有些危险且难以靠近。
从理论上讲, 永不停息的反转术式不断维持着无下限展开时大脑的活跃程度,术式和六眼的特殊性同样也决定了他在清醒时刻敏捷度和反应力将永远被保持在水平线以上。
但很难说清楚他现在是清醒还是不清醒。
换在平时, 他在这种想法升腾起来的下一秒就会把它压下去。
但是现在,最起码是当时当刻, 他跃跃欲试。
松代一树背后不由自主划过一丝顺着尾椎攀升至上的危机感。
不太对劲。
明明五条悟这会神情无比正常, 但是他下意识感觉到一种不对劲。
松代一树丝毫不怀疑要是这个时候让系统扫一下五条悟, 他的黑化值绝对不止九十。
他也算是死亡经验丰富了, 起码直面世界外攻击就是四次, 面对危机的第六感早就被锻炼的准确无比。
现在这种难言的气氛简直就像一种平静海面下即将卷起暗浪的压抑感。
站在这里的就两个人, 造成这种气氛的除了五条悟之外难道还能是他不成?
五条悟还是垂着眼,五官轮廓分明的溶在昏暗灯光下。
察觉到一点危险的信号,松代一树心脏猛地停跳半拍, 连带着脸上也显现出一点混杂着迟疑和警惕的神情来。
“五条。”他有一种再不叫住五条悟就要来不及了的第六感。
五条悟猛地回神。
他没错过在松代一树开口之前眼中划过的一丝荒唐。
纷乱无比的思绪瞬间褪去,五条悟几乎是瞬间就从上一秒的那个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形象切换到了往常惯用的神色中。
他一下子反应过来了。
但松代一树没注意到他这一瞬间的变化, 他只是皱着眉头, 一边回想一边解释道:“那柄枪叫冈格尼尔。”
“是一种……”松代一树没有看向他,回忆一样皱着眉说道, “你可以理解为一种不存在于现实之中,只是由神话传说的概念所具象化出来的武器。”
本任务世界是只有北欧神话传说,而没有具体神明存在的。
来自于世界外攻击的冈格尼尔对于这个仅有神话留存的世界来说, 就像是一种只是由概念所制造出来的武器。
想要向任务世界内的原住民解释清楚这些概念是很难的, 好在五条悟理解力强, 倒也算见多识广, 最重要的是他亲眼见过这柄枪。
“不存在?”他听见五条悟反问。
——亲眼见过这柄枪的弊端这不就来了。
“……行吧也是存在的,”松代一树自暴自弃,“就那个意思,这武器不属于普通人能够使用的范畴内,也不是正常情况下会出现的东西。”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向五条悟解释自己第一次是死在什么武器之下的,或许是时隔十几年的愧疚与酸涩作怪,总之他也不算是后悔提起这个话题。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等他被五条悟这点锐利的危险划伤时,他才隐隐约约品出昨天那点五条悟刻意要隐藏的东西来。
五条悟的精神状态多半不太对劲。
于是他说这段话时声音就带着些惯常的安慰意味,像是要把自己的死因中那点和五条悟有关的部分撇的干干净净似的。
“……哦。”面对这样不急不缓还带着点安慰的语气,五条悟只好垂着眼睛避开他视线,那点前一秒还汹涌澎湃的冲动忽然无影无踪了。
松代一树给他这不软不硬的回应噎了一下。
他以为五条悟刚刚不对劲是在介怀他的死因,所以他才解释的。
原来不是吗?
他抽抽嘴角,一下子感觉自己说错话了,他还不如不解释。
话说起来冈格尼尔这东西真能给任务世界内的npc说吗?他不会吃管理局黄牌吧?
松代一树思绪在这漫无边际的晃,而后才迟一步听见五条悟的声音:“我知道。”
松代一树:???
“啊?”他难得的有点茫然,“你知道什么?冈格尼尔?”
五条悟怎么知道的?
而后五条悟就像是会读心一样,情绪忽好忽坏,这时候语气又冷起来了:“查资料。”
“……哦,”这回换到松代一树哦了,他哑口无言半天,最终干巴巴的回应道,“那你还挺博览群书的。”
他还以为这东西五条悟不知道所以才主动解释呢。
何止是博览群书。
五条悟轻轻扯了扯嘴角。
他为了得到这个从松代一树口中轻轻松松说出的答案,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年的时间。
他就这样无数次在鼻端几乎是呛人的,黏腻的,血腥的铁锈味中,无数遍重复那一瞬间。
长枪抽出他心脏末端最后一片皮肤时带起的一点血沫和若隐若现的魔纹,几乎在他梦里生根发芽攀附至上,萦绕上他十指末端,和缓而又不可抗拒的带着刺骨的寒意刺穿他四肢百骸。
那道金色的慧尾就这样艰涩的、决绝的,贯穿他每一个梦境,织就精致华美而坚固的鸟笼。
但他又想起了松代一树那一瞬间眼中闪过的警惕和荒唐。
“查了很久。”他最终压着声音,控制着吐气的气息说。
真要算下来,这是这十几年来,松代一树第一次主动向他提起有关于之前的事情。
对于自己之前的那几个身份,不论是十年前的高专时期还是十年后他重新回来的现在,松代一树似乎一直都保持着一种异常坚持的否认态度,从不主动解释也从不主动提起。
主动说起这个,近乎是一种妥协的信号。
他被这种妥协的信号安抚了。
松代一树不明所以的接话:“……辛苦了?”
他是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五条悟给他这标准的直男回答弄得喉头一堵。
他气的牙根痒痒,干脆一声不吭的别过头。
不辛苦,命苦。
说什么松代一树好哄,明明最好哄的是他。
就像现在,他心里为这点妥协欢欣鼓舞,却又难以抗拒地沾着点得寸进尺的粘涩。
他一边气的想就地把松代一树关在这里算了,在这里他绝对不会有任何危险也绝对无法擅自离开。一边又情绪不稳的想道,这种时候,你说点好话骗骗我都不行吗?
好在松代一树总是在该敏感的时候分外敏感。
五条悟骤然偏过了头,这点具象化的抵触让他下意识察觉到或许说这些还不够。
说不茫然那是不可能的,他这会完全没法理解五条悟怎么想的。
他只是跟着自己的第六感行动,依靠着和他相处十几年后练就的雷达应对着这个十年后的五条悟,就像在暗礁中行驶的船。
狂卷的海浪和夜色间,掌舵的舵手迷茫了片刻。
五条悟到底想听什么?
后知后觉的,他想起自己这十几年都没说出的话。
“别哭了,”松代一树忽然就像隔着时间长河盖住十几年前那个五条悟的眼睛一样,福至心灵的说出了迟到了十几年的话,“我还会陪你很久的。”
别过了头的五条悟一怔。
松代一树手心下的眼窝温热而干燥,没有一点潮湿的痕迹。
可他错觉般的感觉五条悟心里在下雨。
“……我没有。”过了好久,他听见五条悟声音闷闷的说:“我什么时候在你面前哭过。”
松代一树听见这话本来想举出来点五条悟幼年时期出糗的例子,结果脑子里转了一圈,后知后觉发现确实没有。
“行吧,”他悻悻低头理了理袖口,“你了不起,你清高,你从小不哭不撒娇。”
冈格尼尔这事就算翻篇了,他这会是傻了才会再提我当时死的时候你是不是哭了哈哈哈。
他是感情迟钝又不是感情弱智,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他还是知道的。
除去冈格尼尔这茬,小时候的五条悟浑身神子包袱,除了招猫逗狗翻墙逃课的时候能看出来一点日后迟早闯大祸的本质之外,像别的小孩一样撒娇耍赖打滚装哭一类的事情是真的一次也没干过。
松代一树沉思半晌,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是不是小时候的那点撒娇耍赖功夫,其实全部被加点到了现在的五条悟身上。
自打昨天开始,五条悟看起来似乎是要比之前更粘人了一点。
说好听点是他小时候尚未觉醒的那部分被转移到了现在,说那难听点那就是五条悟不装了。
他彻底进化成了一个大型的粘人挂件,就算是撇开头的时候也口嫌体正直的伸手把他扣在原地,简直把你不能离开我身边写在了脸上。
这大概算是好了吧……
松代一树沉思半晌,一口气还没长出完,忽然听见手机响了一声。
他手机虽然是不能用了没错,但其实还不算坏,只是外屏被灰原暴力拆机的时候掰坏了,不方便看屏幕也不方便触摸。
走之前刚刚给灰原那边发了信息,虽然手机用不成了,但为了方便aptx4869收发信息,他还是带在身上。
这时候震动,只能是来信息了,但他又不能当着五条悟的面让系统给他回。
“谁的信息?”被他捂住眼睛的五条悟听见这声音就像是装了雷达一样,猛地拉下他的手,转过了头,目光像是要吃人。
“不知道,”松代一树一看他这表现就知道完蛋,只能分外诚恳地掏出手机道,“你知道的,我手机坏了。”
所以就饶了这茬吧。
——可惜五条悟不依不饶。
他语气热心极了,可眼神却是一动不动盯着他手机不放:“没关系六眼可以看见。”
碎的是外屏又不是内屏。
松代一树:……?
你这眼神不太像是没关系吧?!
【统,快!】他转头就叫系统救命,【谁的信息啊?】
——千万是钉崎他们。
【宫野志保,】aptx4869无情道,【她说周六有时间。】
松代一树:……完了。
宫野志保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这个时候回,这是要他的命。
旁边那个刚刚哄好的祖宗还在盯着他的手机一动不动。
松代一树心中暗暗觉得要遭,他视死如归点了好几次,才点开信息弹窗。
屏幕碎的花花绿绿,六眼视角下五条悟到底能不能看见信息,他是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
他只是看着五条悟被手机屏幕照的微微有点亮的脸,恍惚间感觉左边写着记仇,右边写着吃醋,中间额头上书一行:专横善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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