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三年秋,太子病笃,薨。年仅五岁的太子胞弟周晏在忠勇侯与丞相的拥护下艰难登基。

    次年,改国号天奉。

    天奉五年秋,承和县。

    晨光熹微,枣树上挂满了小红珠子,偶尔掉落几颗在地上。

    “吱呀——”棕木的门被推开了,只见一只穿着磨旧布鞋的小脚越过门槛,小姑娘有点儿费力地将一张凳子举了过来。

    小孩长得很瘦弱,看上去只有五岁,绑着淡青色发带梳着双丫髻,穿一身翠青色的布裙,衣服洗过很多遍,青色都褪去了微微泛着白。

    只见那小人儿搬着凳子摆放到灶台前,先是将柴火放进去,小手捏着燧石娴熟地将火生了起来。

    锅里放着水和米,还有前些天从邻居院子里枣树上掉过来的枣子。她撑着手爬上凳子,站在上面将锅盖盖好。小心翼翼地下来,又拿了一双长长的木筷子,从家里的罐子中夹了根腌黄瓜,切好后将其摆放在碟子上。

    “咕噜咕噜——”锅里的粥熟了,还未揭开盖子,便能闻到味道,粥香与枣香混合在了一起。小孩儿细致地先盛起了一碗,就端起来去了屋子里。

    屋里有着淡淡的药味儿,榻上坐着一位正在刺绣的妇人,妇人低着头,神情恬静,双手灵活地翻飞着。

    “阿娘,粥好啦!”清脆稚嫩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阿满小心些,别烫着了。”云娘闻声抬头,容貌秀气,脸色却苍白。她放下手中的绣品,担心地看向端着粥的小姑娘朝着她走来。

    “知道啦,我拿着案板呢!”小孩儿轻快地说道。

    阿满是天启十二年的那年春天,云娘去信河边浣衣的时,从河里抱回来的。

    小婴儿被装在木盆里,安安静静的,不会哭闹。

    而那裹着孩童的襁褓,布料凭云娘的眼光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

    云娘她是孤女,早些年学了手艺,平时靠刺绣和厨艺养活自己,心软之下就把孩子抱回去养了。她不识多少大字,希望这孩子能够知足常乐,便将孩子取名阿满。

    婴儿时期不好养,去酒楼的活她不得不停了,平日就绣更多的手绢。

    所幸阿满很乖巧,不似其他的孩童,不哭也不闹。平日总是睡觉,饿了也只会睁着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她,稍稍逗弄就笑得可甜。

    待阿满年龄大一些,能够自己走路了。她就委托邻居照看一二,又能够去酒楼当厨娘了,毕竟她的手艺好。

    平常的日子,每三日会给纺衣阁交绣品,每天去酒楼烧菜。

    今年是抚养阿满的第七年,家里穷,小孩子跟着她,吃得不太好。现如今瘦瘦小小的,可怜极了。

    “阿娘,好吃吗?”小姑娘充满期待地看向妇人。

    云娘苍白的脸上带着笑,微微点头:“好吃,阿满真厉害。”

    阿满开心地笑了起来,仰着小脸看着云娘。眼睛弯成了月牙,但心里还是沉甸甸的。

    前些天,阿娘出门说今天忙完回来会给她带酒酿圆子。

    可是等了好久,平时下午就会回家的阿娘一直没有回来,她捡地上的枣子都盛了满满的一盆,时不时跑到门口,皆未看到熟悉的人影。于是阿满搬着小板凳到家门口,坐在外面等待着阿娘回家。

    她等啊等,等到夜色深了,凉意袭来。

    在打更爷爷提着灯走过家门时,她才看到了阿娘。

    一向打扮得体的阿娘,头发散乱,衣服沾满了泥土,一瘸一拐地走着,裙摆上有着深红的血迹。

    她不安地围着阿娘转。

    阿娘的脸上没有血色,勉强地对她笑了笑。

    后来,邻居家的姐姐对她说,她的阿娘被方府夫人派人打断了腿,身子也不干净了。大姐姐还说阿娘是狐媚子勾引了方府老爷遭了报应。

    阿满不懂什么是勾引,什么是狐媚子,只知道有人欺负了阿娘。

    她很生气,等她长大了,一定会打回去的。

    阿娘从那天之后,消沉了许久。有时在深夜里会小声的啜泣,偷偷的流着泪。

    这些阿满都知道,她有一次晚上安慰了阿娘,阿娘却哭得更伤心了……

    如今,阿娘打起了精神。

    阿娘说虽然她以后都不能走路了,酒楼也去不了了,但是还能够做刺绣,还是可以养活阿满。

    阿满想着:我一定要快快长大,这样就能帮到阿娘了。

    幸好平时阿娘会教她怎么生火做饭,在阿娘卧床养病的期间,她们也可以吃上饭。

    “阿满,这些我已经绣好了。可以送去纺衣阁了,辛苦小阿满了。”越发消瘦的手将绣品递给女孩,云娘温柔地轻拍阿满的脸。

    “不辛苦不辛苦,阿满一会儿就可以回来了!阿娘乖乖在家等我哦。”阿满歪了歪头,像猫儿一样用脸蹭了蹭放在她脸上的手。

    妇人怔了一下,眼眶一红:“好,阿娘在家等阿满回来。”

    阿满出家门,只需穿过两个小巷再转个弯直走就可以到达纺衣阁,以前阿娘经常带着她一起去,交了绣品就会带着她逛集市,买些小玩意儿。

    这是她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出门,街上人头攒动,没有被其他的东西吸引,阿满带着绣品直奔纺衣阁。

    “今日你阿娘怎么没亲自过来?”

    纺衣阁里的绣娘们不知为何都带着奇怪的神情看着她。

    “阿娘、阿娘生病了,所以阿满一个人来送。”

    “生病了?”

    “嗯……”阿满颇感伤心地垂下头。

    突然听见一声嗤笑。

    阿满抬起脑袋,只见那些绣娘们神色莫名,带着鄙夷。

    而恰逢账房大娘出来,弯腰递给了她工钱,让她快些离开。

    她点了点头,转身出门,便听到背后响起议论声。

    “还以为我们不知道呢?勾引方老爷被那正房娘子打断腿咯!”

    “平时见她老实,没想到是个不安分的。”

    “听说还被人……”

    “真是不知羞耻!”

    “看那小丫头片子,日后估计也是个勾引人的主。”

    “什么样的娘,什么样的闺女。”

    阿满听不懂这些,她感觉到人们带着恶意,回头歪着头愣愣地盯着她们。

    “别说了,那野丫头看着呢。”绣娘们被小孩澄净清澈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心里一悚,不由噤声。

    阿满歪着脑袋,小脸上没有表情,见她们都看了过来。

    她想了想咧嘴笑了一下,说道:“姐姐们再见。”转身蹦蹦跳跳地走了。

    “云娘这养的什么小蠢货,竟然还对我们笑呢。”

    账房大娘拍了拍桌子,“积点口德吧,云娘是什么样的人我们不清楚吗?她这事怎么会是自愿的……”

    众绣娘脸上挂不住,羞愧地低下了头。

    阿满边走边回忆,之前纺衣阁的绣娘们都待她很好。每次阿娘带她过去,她们都会给她买糖葫芦。

    今天开始,她再也不喜欢那些她们了。

    这也是她最后对她们笑了!

    阿满撇了下嘴,将工钱放在荷包,拉紧收口的红绳,藏进怀里。

    她现在只想快点回家,阿娘一个人在家里肯定很孤单,要回去陪她。

    “哎呦,也不知道那乞儿哪里来的胆子,偷到硬茬了。”

    “是啊,这珠宝铺的老板可是出了名的凶悍不讲理。”

    前方一阵吵闹,许多的大人围在一块儿挡住了路。

    阿满仰着头看了看,只能擦着人群边钻过去了。

    “嚯——那小子跑了!!”

    在阿满正闷头走着的时候,突然窜出来一头发脏乱,身穿破布的小孩。

    只见他直直地撞了过来,她被撞得倒在了地上,手里好像被塞了什么东西。

    拿起一看,是一根玉做的簪子。

    待阿满爬起来的时候,一位中年伯伯已经一脸凶悍地瞪着她。

    “交出来。”

    阿满:“???”

    她愣愣地眨了眨眼,将手上的簪子递了过去。

    这伯伯一把拿了过去,然后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接着说道:“你是那小乞丐的同伙吧”

    “长的水灵却净做些腌臜事!”

    “我要把你这小丫头片子送到官府去。”

    阿满听到“官府”两字,吃惊地瞪大了双眼,阿娘说过官府里面的人都是大坏人。

    “我不是,我没有!”

    “我都还给你了,那是别人硬塞给我的!”阿满脆生生地反驳道。

    她的周身都是指指点点的大人们。

    “我觉得小姑娘可能是同伙,毕竟孩子越小可疑度越高。”

    “刚刚那偷儿可是直奔过来的,一看就知道是同伙。”

    “你看那孩子穿的也不怎么富裕,看样子就是做这种事情的。”

    中年男子大手一下捏住阿满的后衣襟,瘦瘦小小的孩子很轻易地被提了起来。

    “我不是同伙!我要回家,我要找阿娘。放我下来!”阿满无助地皱着小脸,双手双脚都奋力地扑腾着。

    “小丫头片子,我可是为你好,小小年纪就行那偷盗之事,趁早送官改教。”

    凶悍的男子不听小孩的辩驳,他的心里只想将这丫头送官,好讹些她家大人的赎金。

    此时,路边出现一名身穿华服的少年,他临风玉树,年纪莫约十四、五岁,浑身透着疏离的贵气。

    身后是四个小厮打扮的随从,与其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前方实在是过于吵闹,百姓们还将唯一通行的道路挡得严严实实。

    少年停下步子,冷漠地看着这乱象。

    熙熙攘攘的平民百姓,让他不耐地皱了皱眉。

    “少爷,小的这就去清路?”少年身旁的仆从很是自觉的提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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