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寅时许,天还未亮,京城中心的大街上就开始陆陆续续有马车经过。

    咕噜噜的车轮声在街面上回荡,住在附近的人都知道,这是大人们要去上朝了。

    苏府门前也停了一辆马车,管家康伯手里提着灯笼,小心翼翼为苏广龄照亮前面的路。

    在车里坐好,苏广龄伸手放下帘子,又拢了拢自己披在外面的披风。虽然现在离入秋还早,晚上甚至还算得上闷热,但是这些年已经很少在外走动,也没怎么上过朝了,苏广龄难免有些不适应。

    马车驶出苏家所在的巷子,融进了别的赶着上朝的官员们的队伍里。有人掀开帘子,在灯光的照亮下,看到了苏家的标志,惊得揉了揉眼,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醒。

    “苏大人这是要去上朝吗?”

    看到这一幕的官员们反应一致,都把眼下发生的事情看作难得一见的奇景。

    明里暗里无数视线跟随,在前面驾车的康伯只当作没有察觉,目不斜视地晃动马鞭,任由马车慢悠悠往前走,和周遭着急忙慌恨不能亲自下去替马儿跑的车夫们形成鲜明的对比。

    已经年近六十的礼部尚书让人把车赶到了苏家马车旁边,他掀着帘子,冲苏广龄打招呼,“哎,哎!苏大人!”

    苏广龄闻声也撩起帘子,看向礼部尚书,“赵大人有何贵干?”

    赵筠和右手放在嘴边,小声问:“你今天发什么疯呢?”

    “看不出来吗?”苏广龄笑了下,“老夫这是要去上朝啊。”

    “说得就是这个!”赵筠和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在旁边听着,眼睛嘴巴齐上阵,表达着他的别扭关心,“皇上都已经罢了你的官,你哪能再去上朝?更何况你家里那些事,平日里躲着还来不急,皇上都差不多当没有你这个人了,你做什么非要上赶着到他眼前去。”

    万一皇上心血来潮重提旧事,那对苏家而言就是大大的麻烦。

    苏广龄却毫不在意,“老夫昨晚就递了折子进宫,已经征求了皇上的同意。”

    赵筠和闻言皱紧了眉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怎么突然想起来了要上朝?”

    “自然不是没有原因。”苏广龄说:“老夫是要代替我那不成器的孙儿,当着皇上的面,向唐大人和刘侍郎请罪。”

    因为前一天晚上从苏府回来时天已经很晚,所以郑琋难得睡了个懒觉,一睁开眼睛,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抬手按了按额头,郑琋从床上起身,把自己收拾的清清爽爽后,她打开窗户,任由外面的热闹气息闯入。

    商贩们卖力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郑琋站在窗边听了一会儿,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抬手抹去眼角的水渍,又拿起桌上放着的短剑挂在腰间,郑琋和往常一样,握着手串上的佛珠低声念了几句佛号,心情平静地走出了房门。

    客栈的楼下和往常一样热闹,郑琋找了个位置坐下,让小二上了几碟小菜,慢条斯理地吃完。

    吃饭时,她只用到了嘴巴,耳朵是自由的。

    五花八门的消息从不同人口中说出,每一个都是单独存在的故事,拿来配清粥小菜正好。

    刚吃完饭,客栈里原本祥和的气愤猛然间为之一变,只见街上许多人奔走,喧哗声一时盖过了客栈里众人的说话声。

    “这是怎么了?”有人看到这一幕,和同伴面面相觑。

    更多的则是败于自己的好奇心,走出客栈,加入街上奔涌的人流中。

    就在这时,有良善之人为众人担起了解惑重任,站在客栈外面就是一声大喊,“快去看啊,苏大人下朝回来了。听说他因为昨天的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求皇上下令严惩苏堪年,为此还气急攻心吐了血。”

    “还有这事?”

    听到这个消息,在场的人议论纷纷。

    “苏大人不是早就被罢了官,怎么又去上朝了?”

    “这还不好理解?不说了他是替亲孙子请罪去了。”

    “苏大人也不容易啊,那么大年纪了,为了儿孙还要向几个小辈卑躬屈膝,苏家公子经此一事也该懂事了吧,不然苏大人迟早被他拖死。”

    “就是,都吐血了,肯定是真的被气到了。”

    “苏大人大义灭亲实在令人敬佩,那皇上怎么说?真准备严惩苏堪年吗?”

    “呃,这个嘛……”有知情者被问到这点,嘴里的话打了个磕绊,支支吾吾不肯再说。

    众人一起催促,“哎呀,你知道就说嘛!难不成还有什么需要隐瞒的?”

    “这倒没有。”知情者顿了顿,悻悻然道:“皇上念在苏家小公子少不更事,苏大人又曾为大御鞠躬尽瘁,并没有做出太过严厉的处罚,只下令禁足半月。如有再犯,才会交由专人处置。”

    “只是禁足,这处罚未免太轻了。”

    “对啊,还是只有半月,我们家孩子寻常犯错都比这罚的重。”

    “我算是发现了,苏大人要将孙子教好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最惯着苏堪年的就是皇上。”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好像每次苏家小爷犯事,不管他是得罪了谁,只要被闹到皇上面前,那就一定没个结果,被欺负的人忍气吞声,苏小爷继续作威作福。”

    “也没到作威作福的程度吧,他也就算是任性了点,毕竟年纪真的不算大。”

    “这还不算大?我像他这般年纪时孩子都生了两个了!”

    “哎,都说回正事,别跑题啊……”

    郑琋在旁边听完了全程,对众人抽丝剥茧、从一件事入手能引发各种猜想的本领有了新的认识。

    同时她也对苏广龄的做法心生疑惑。

    刚到京城时就听说他是最护短的,对苏堪年这个唯一的孙子更是宠溺无度,这样的话就算他求到皇帝面前,也应该是想方设法为苏堪年脱罪,而不是请皇帝下令严惩。

    难不成他是真的对苏堪年失望了?爱之深责之切,所以才会做出这种事来?

    已经回到苏府的苏广龄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京城百姓是如何因为自己的举动而众说纷纭的,但在康伯过来复命时,他已经可以预想到那是怎样一副场景。

    这也是有赖于京城的百姓大多生活富足,所以有足够的精力关心世家大族的家长里短,如果换了其他地方,可能还真的激不起这么大的水花。

    “堪年怎么样了?”因为计划顺利的进行,苏广龄表情轻松,一点都不像传闻中那个刚被自家孙子气的吐过血的人,他甚至还表情和蔼地询问起了苏堪年的情况。

    “一切都好,没有闹着要出来。”康伯想起了昨晚深夜偷偷在祠堂看到的景象,失笑道:“估计他这个时候还没睡醒呢。”

    苏广龄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他叹了口气,吩咐康伯,“守好祠堂,不准府里任何人接近,还有就是旬奴的事要尽快处理妥当。”

    康伯点头应是,“公子的饭食……老爷不是真要断了公子的口粮吧?”

    “哪里真能让他饿着。”

    苏广龄端起桌上的茶盏,浅浅抿了一口,意味深长道:“老夫痛定思痛开始教导孙子了,自然要先把架势摆出来。有些人一直盼着苏家重露锋芒,只可惜这些年来我们蛰伏不动,他们想出手却苦于找不到借口,现在老夫就给他们这样一个机会,只看他们能不能抓得住了。”

    康伯心下了然,“那老奴现在就让厨房做些吃的,等会儿给公子送过去。”

    “祠堂的事你不用插手。”苏广龄伸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眼睛微微眯起,“会有人给堪年送去饭食的。”

    康伯一愣,府里的人都被三令五申不允许靠近祠堂,哪里还有人能往里面送饭?

    苏广龄看到康伯的表情,只笑笑并不说话,他也是昨晚去祠堂时正好看到有人翻窗出来,才敢放心的把自家孙子扔在那里不管。

    ……

    上午起的晚,吃饭时又听了一耳朵热闹,等到郑琋踏出客栈大门时,已经是晌午了。

    一天中最热的时候,顶着大太阳在街上走一圈,头发都要给晒得冒烟儿。

    一路上踩着路边屋檐下的阴凉走过来,郑琋回忆着之前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消息,在城里绕了几个圈子,终于找到了和传言相符的一处宅院。

    小院很破旧,土砖砌起来的院墙上都是豁口,最低处甚至不到一人高,垫垫脚就能将院中的景象尽收眼下。

    她只是在豁口处站了会儿,还没来得及去敲门,就和从屋里出来的人打了个照面。

    端着木盆的小姑娘冷不丁看到有人站在自家院墙外,下意识就要喊出声,待发现来人是个女的,又立马收了声。

    看她反应这么快,郑琋顺势解释,“别害怕,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来找个人。”

    小姑娘隔着墙头打量郑琋,见她长得好看,眼睛眨了眨,一改之前的惊恐,语气欢快问道:“姐姐你找谁?”

    “我找李老大。”

    “我们家被叫李老大的可多了,你找哪个?”

    小姑娘歪了歪头,笑着说:“我们家都没读过书,所以没什么正经名字,我爷爷在他的兄弟中排行老大,被同辈的街坊们叫了五六十年的李老大,我爹在叔伯中也是年纪最长的,也同样被人叫做李老大,和我一起玩的小孩子叫我大哥也是叫做李老大的。”

    郑琋被小姑娘说的愣了下,她在心里估算了李家三代人的年纪,觉得小姑娘的爷爷最有可能是她要找的人,“你爷爷之前是在衙门做事吗?”

    没想到小姑娘闻言脸色一变,“不是,你找错人家了。”

    郑琋哪能看不出她是在说谎,放柔了声音,“小妹妹,姐姐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你爷爷。”

    小姑娘正犹豫着,屋内突然传来咳嗽声,更令她皱起了眉头。

    良久,她终于松口,“算了算了,你进来吧,我领你去见我爷爷。”

    郑琋道了谢,走到大门的位置,等小姑娘从里面打开门闩,就跟在她身后进了堂屋。

    堂屋右边是一间耳房,窗子很小很高,大白天也照不进光,所以显得十分逼兀。就是在这样一间房里,到处贴满了各式各样的黄色符纸,门窗上也都挂了桃木雕刻而成的镇物。

    靠墙的位置摆放了一张小床,一位骨瘦嶙峋的老者正躺在上面,不停地咳嗽着。

    “爷爷,你喝点水。”小姑娘放下手中的木盆,拿起放在一旁桌上的水壶,倒了一碗水递到老人家嘴边。

    喝了水,老人的咳嗽慢慢止住,他看向自家孙女,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二丫头,你不是说要去河边洗衣服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小姑娘回头看了一眼郑琋,凑到老人耳朵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老人抬起头,这才发现屋子里还站着一个陌生的姑娘,眯着眼睛仔细瞧了瞧,确定自己不认识,“二丫头说你是来找我的,有什么事吗?”

    郑琋的目光从墙上的黄符纸上移开,“我听说你是十年前苏玉图一案中负责行刑的刀斧手,我想向你打听,当年被处决的犯人尸体是被怎样处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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