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田家,郑琋伸手解下自己腰间的布袋,颠了颠,将里面仅剩的几颗石子倒在手心。
这些可都是她的“武器”,刚才为了威胁田家人,一下子用光了,还好北疆什么都没有,就石头多。
走在路上,捡了些碎石补充进布袋,郑琋拍了拍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刚回到郑家小院外面,就听到里面传来阵阵人声。
走进去,正遇上抱着草料去喂墨玉的郑璠。
郑璠惊喜道:“琋姐姐,你回来了,东西找到了吗?”
郑琋点了点头,把佛珠给郑璠看了一眼,随即转移话题,“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郑璠说他在外面找人买了点草料,打算去喂墨玉,郑琋就跟着他一块过去了。
郑家只有一个小院子,靠着大路的那面墙角树立着一截木桩,顶上搭了个草棚,原本是放杂物的,墨玉就暂时被安置在那里。
郑璠将草料一把把递到墨玉面前,看着墨玉吃完,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
郑琋在一旁看着,她摸了摸墨玉的脑袋,问:“会骑马吗?改天我带你出去跑几圈。”
“真的可以吗?”郑璠有些不好意思,“你不用带着我,只要教我怎么骑就好。”
郑琋笑了一下,十分理解小少年的自尊心,“好,那我就教你骑马。”
郑璠应了下来,就在这时郑玓走了过来,她腰上绑了条围裙,边擦着手上的水边说,“回来了?正好过来吃饭。”
郑璠被叫过去端饭菜,郑琋想过去帮忙,被郑玓拒绝了。
“你先到堂屋里坐着,我们两个人就可以。”
郑琋拗不过她,只能走到堂屋里,帮着收拾收拾饭桌,又找了几把小矮凳放在旁边。
姐弟三人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郑琋借着油灯光亮,不着痕迹地去打量坐在她对面的郑玓。
其实算上上一世,她并没有和郑玓见过几次面,她到京城的时候,郑玓做为王家的媳妇,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外面很少能够看到她。
少数几次,都是她不放心潜入王家,躲在暗处偷偷看她几眼,连话都没说上一句。
本来她打算等确定郑玓在王家过得好或者不好以后,她再出面和郑玓相认,到时候该怎么办心里也能有个底。
没想到不等她弄清楚一切,就目睹了郑玓死亡的场景,并由此得知郑玓所嫁非人,那王清衡就是个彻头彻尾地虚伪小人。
但那个时候已经太迟了。
想到这里,郑琋就有些难过,当时若是自己能警醒点,提早发觉郑玓在王家过得并不幸福,或许就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郑玓见郑琋低着头,手里的筷子也不动,便主动给她夹了菜,“今天天晚了,这些东西你先凑合着填饱肚子,和姐姐说说你喜欢吃什么,明天一早我让璠儿去城里买回来。”
见郑琋抬头看过来,郑玓柔柔笑了下,“姐姐做饭可好吃了。”
郑琋眼睛酸涩,强忍着泪意将菜吃下去,“不用麻烦,这些就好,姐姐做饭确实好吃,我只是想起以前的事情,有些食不下咽,并不是饭食的问题。”
提到以前,郑玓的笑容也淡了下来,她叹了口气,“璠儿把祖母他们的事情都告诉你了?”
“嗯。”郑琋侧过头看了一眼供桌上的牌位,“大体说了些,那个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两位舅母和表哥表弟他们又遇到了什么意外,姐姐可以和我详细说说吗?”
郑璠当年到底年纪小,很多事情都只有一个浅薄的印象,并不清楚其中隐含着哪些内情,郑玓平日里和他说的,也都是经过简单概括的内容,缺少重要的细节。
如果是寻常人听了,或许不会想的太深,但是郑琋重活一世,死前又遇到了疑似郑玙的人,她就觉得,流放途中的那些意外或许另有隐情。
郑玓听她问,也没有隐瞒,就将当年的事情完完整整讲了一遍,结合郑璠的记忆,从两人的角度去看那时候的事情,郑琋心中已经有了个大概的框架。
总而言之,就是流放路上他们遇到了各种艰难困苦的阻碍。
郑家二房舅母吴氏是最先出事的。当时押送郑家妇孺的共有四名官差,队伍未出江南地界,就被大雨打断行程,一行人被困在半途,只能寻个破庙安身。
夜深之后,外面雨势未减,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一阵电闪雷鸣后,睡得并不安生的郑家人被人吵醒,就发现那几个官差竟然从破庙外面走进来,浑身泥水,其中一人身上还带着血气,仿佛遭了袭击。
郑家人本不打算多嘴询问,还是因为郑璠受惊哭着要娘亲,众人才察觉郑家少了人。
二房夫人吴氏和她的长子郑玙不见了。
郑老太太强装镇定询问官差,却只得到吴氏趁着他们熟睡潜逃的回答。
据官差所言,他们发现吴氏往外跑,便急忙去追,直跑到山林里,因为雨势太大追丢了人。
他们甚至因为山路湿滑差点摔死,所以无奈之下只能放弃追捕。
至于郑玙,则是不知怎么回事跑了出去,被山里的孤狼叼走吃了,他们回来的路上发现了残破的尸体,便将他就地掩埋了。
郑家人不信,要去亲眼看看尸体,被官差以雨夜的山林不安全给阻止了。
可是等到雨停,他们才发现,官差所言的埋着郑玙的那块坡地,早就因雨水冲刷而垮塌,被泥石完全覆盖。
少了两个人,队伍依然要继续前行。
到了中原,各地天灾人祸不见减少,路上的意外频发,跟随郑家人一块被流放的数十忠仆也因为风餐露宿、路途遥远、缺衣少食等各种原因,病的病,死的死。
好不容易一步步离开了中原,眼看着马上就能到达北疆边界,他们又遇到了劫道的匪帮攻击过路流民。
流民人数多,但匪帮都是些穷凶极恶的人,人手一把长刀,闯进人群里胡乱砍杀。
流民们哀鸿遍野,死伤无数,郑家人脖颈上都戴着枷锁,跑也没法跑,而那四名官差又只顾自己安危,丝毫不管他们被卷入流民之中,几乎被踩踏身亡。
好在后来有当地官兵前往增援,最终制住了匪帮,疏散了流民。
事后查探人数,又少了大舅母方氏,以及郑玓的亲弟郑瓅,母子两人不知道被流民裹携到了哪里,生死不明。
从平江府到北疆西陵山,上千里的流放路程,郑家人自此七零八落,无法团聚。
郑玓说完,堂屋内的姐弟三人便同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郑琋抬眼看去,就见郑玓和郑璠两人都红了眼眶,尤其是郑璠,他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些事,每一次听,都会觉得愤怒。
但随着他年纪渐长,除了恨,他感觉到的,更多的是无力。
明知道郑家人无辜,他却没有办法改变自己亲人所经历的苦难。
郑璠握着筷子的手越来越紧,他现在已经可以肯定,郑家人遭遇到一切不公,背后肯定有着更大的阴谋,而他所要做的,就是离开北疆,出人头地,为家人报仇。
郑琋不知他的想法,她现在脑海里浮现的是死前所见到的那个黑衣人的剪影,如果他真的是郑玙,就说明那四个官差说了谎,郑玙没有被狼咬死,那么小舅母逃跑的事情也就不可信。
而大舅母和郑瓅本身就只是失踪,或许他们还好好活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在等着有人把他们找回来。
郑琋心中藏着事,考虑着该不该把郑玙的事情告诉郑家姐弟二人,说吧,她自己都只是死前见了郑玙一面,现在并不知道他的下落,告诉郑玓和郑璠只会徒惹他们担忧。
不说吧,她又觉得过意不去,毕竟郑玙同样是他们的亲人,知道意外离世的亲人还活着,对现在的他们而言,是再好不过的消息。
郑琋纠结万分,不过在场的几人因为回想起往事,情绪都很低落,所以一时并没有人察觉到她有什么不对。
“家里没有空房,琋儿今晚就和我一起睡,我们姐妹两人也可以说说话。”吃完饭,郑玓起身收拾了碗筷,对郑琋说:“厨房烧了热水,你先去洗漱,我给你拿一床被子出来。”
“不用麻烦了。”郑琋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姐姐我来帮你。”
有关郑玙的事,还是等她确定以后再说吧。
想着,她拿起了自己面前的碗筷,又去接郑玓手里的,但被拒绝了。
“跟姐姐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今天你赶路肯定累了,要多休息休息,怕没活儿给你做吗?那明天的碗筷都留给你洗。”
郑璠也拦她,“琋姐姐你就别忙活了,我去帮阿姐就行了。”
一番推让,郑琋实在无法,只能老老实实接受郑家姐弟的热情。
不过说实话,这是她这么多年来,头一次真正感受到亲情的涵义,并非是虚假的客套,她能感受得到,郑玓和郑璠是真的把她当做亲人对待。
所以才会这么珍惜。
于是她接受了这份好意,不再坚持帮忙,他们以后相处的时间还长。
郑玓的房间看上去简陋,但是随处可见细节上的布置,比如墙面上用干花装饰起来的画框、窗台上散落的彩色卵石、桌子上摆放着的造型可爱的泥陶罐……全都显露出,房屋的主人是在认真的生活。
郑琋进入屋内,坐在床榻边打量着眼前这个房间,突然就有种心中大石落地的感觉。
不论如何,这一次她都会好好保护他们。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