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您怎么能这样做呢?安东尼娅他再怎么说也是马克家的孩子,您的亲女儿啊。”
“女儿?哼,嫁出去的女儿就是外人了,没给我带来一点好处,还私自出逃过,你该问她的丈夫的家族愿不愿意安葬她。”
“这怎么可能呢?尼禄现在被这桩婚事搅得焦头烂额,且又在千里之外,怎么会愿意安葬安东尼娅?要不是您非要将安东尼娅嫁出去,她也不至于死,您怎么能连陵墓也不让她进呢?”
“别跟我提这个!要不是你们这一群没出息的,我至于要把安东尼娅嫁出去吗?现在倒好,全罗马都知道我热脸贴别人冷屁股,别人为了退亲宁愿杀了我女儿,我的面子都被你们丢干净了!”
安东尼没有想到父亲会这样恶人先告状,他抬头望向父亲,父亲已经老了,可还像只永不落败的斗鸡一样涨红着脖子同小辈叫板,永不服输。
“所以,您是想说,是我们没有出息,不像您想要的那么强大,所以您将目光投向了尼禄,最后弄巧成拙害了妹妹,这一切也都是我们的错是吗?”
老安东尼的眼神也一些闪躲,但最后还是说:“知道就好,谁让你成天当个缩头乌龟不肯出战,要是你和你的弟弟们能有一个有出息的,我也不用将安东尼娅嫁出去。”
有那么一刻,安东尼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挺可笑的,面前虚张声势的父亲实际也非常懦弱无用,因为他到了这把年纪了,还没有直面自己错误的勇气。
安东尼忽然就笑了一下,他说:“我明白了。”
说完,他就退下去了。
安东尼的反应让老安东尼感觉到被蔑视,他愤怒道:“你给我回来!我让你走了吗?”
老安东尼照例一生气就爱操东西揍人,一边说着,他就操起手中的酒杯朝安东尼砸了过去,安东尼受下了酒杯那一击,额头渗血。
安东尼扭头,盯着他的父亲,眼睛里的光芒并不暴躁,却像是火山底下暗暗流着的岩浆一般,谁也不知道他其实有怎样的破坏力。
但打了这么一下,老安东尼仍旧觉得不解气,又操起身后的椅子,朝着安东尼身上狠狠砸去。
这一次,安东尼没有再逆来顺受,而是伸出手,接住了那椅子。
一刹那,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很静,很静。
片刻的寂静后,是更加猛烈的暴风雨,老安东尼大叫道:“好啊你小子,敢跟老子叫板了是吧?”
说完,老安东尼就放下椅子,往地面一扔,实木做的椅子,此刻竟然会那么不禁摔,一下就被勃然大怒的老安东尼扔得半散架了。
愤怒的老安东尼将一旁士兵手中的剑扔到了安东尼面前:“来啊,打啊,今天不是你打死老子,就是老子打死你!”
安东尼虽说愤怒,但还不至于像他父亲一样失去理智,他退后一步,转了身,不想再同失智的老安东尼多做纠缠。
可下一秒,他就被一柄剑刺进了肩胛骨
老安东尼红着脖子狞笑着,像是权力受到挑衅后就开始靠发疯来证明自己手中的权力:“老子是不是说了,今天不是你打死老子,就是老子打死你?”
那一剑刺得不深,却也见了红,安东尼觉得此刻的父亲十分不可理喻,回头道:“父亲,您真是疯了。”
“啊——”门外突然响起提比略的尖叫声,“糟老头子你都对我哥做了什么?”
提比略突然出现在门口,或许是早就已经在那里了,他看到安东尼受伤,当即便尖叫着要冲进来帮忙,可他的轮椅没法跨越那大理石质的门槛,被堵在了大门口,他一着急,整个人都从轮椅上翻了下来,摔了个狗吃屎。
老安东尼见了,越发生气了,他又将剑指向提比略的方向:“养了你们这么多个,一个比一个怂包,没一个中用的,老子,真是,看到你们就来气!”
提比略听了,立马从地上抬起头来,蔑视望着老安东尼:“是啊,您有本事,您有本事还要靠卖女儿去跟人结盟,热脸贴别人冷屁股到头来让人嘲笑,我们父亲可真有本事!”
老安东尼一听,立马就炸了,提着剑就朝着提比略冲了过去:“臭小子!反了你了!还敢跟老子犟嘴!老子要了你的命!”
剑锋将至,又生生顿住,只余鲜血一滴一滴掉在地上,是安东尼伸手抓住了老安东尼的剑,他偏头望向老安东尼,眼睛里已经带上了不耐烦,像是情绪压抑到了极致,再多一份压力,火山下的熔岩就会彻底喷发。
安东尼低下头,对提比略说:“提比略,不要这样对父亲说话,赶快道歉。”
以提比略的个性,事情都已经闹到这份上了,还受了这样的委屈,只可以将事情越闹越僵,怎么也不可能道歉的,但他抬头,看到安东尼满带威慑的眼神后,终于还是低下了头:“对不起,父亲……”
老安东尼终于也还是让步了,悻悻道:“滚吧你们!”
安东尼蹲下身,将提比略抱起,离开了。
刚一走远,提比略就挣扎着要下地,他一边挣扎一边叫着:“哥我真是受够你了,就这样一个混蛋你怎么还能拿他当父亲,我要是像你异样身体还是完好的,早就杀了他了!”
安东尼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解释,面上只剩苦涩,又回了安东尼娅身边。
·
安东尼一直在妹妹的尸体前站了很久很久,从天亮站到天黑,就好像感觉不到累一样。
中途弟弟们来劝过他几次,他都没有理会,反而都被提比略劝走了:“你们就别烦哥了,让他这样呆会儿反而舒服些。”
于是,夜晚的时候,安东尼反而能一个人静静守着妹妹的尸体。
如此静谧的夜里,似乎能想起很多事。
安东尼的面前闪过一个又一个人的脸。
元老院里飞扬跋扈的叛乱方,人群中慷慨激昂的奈特,涨红着脸不肯承认错误的老安东尼,每一个,都是啃噬妹妹血肉的秃鹫。
正如老安东尼所说,怪就怪他们自己没本事,所以生下来就只能这么被强者吃掉。
一时间,曾经那些因为爱而妥协的宏大又不切实际的愿景轰然浮上安东尼的心头。
他也曾想要做一个像凯撒一样的人,想要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能幸福的活着,想要建立一个真正公正自由的罗马。
后来,因为现实的打击,因为爱人的牵制,他渐渐放下了,淡忘了。
可直到此刻,斧头朝着他亲人的脑袋上砍下来的时候,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从前想做的事是多么的有意义。
他本来,可以救下妹妹,救下很多像妹妹一样的人的。
可他退缩了,怯懦了,软弱了,放弃了。
前方忽然传来一声响动,吸引去了安东尼的注意力。
草丛里窜出来一直无主的黑猫。
眼睛是金色的,在夜里瞳孔放得很大,漂亮极了。
站了一天的安东尼的终于动了动,他蹲下身,朝那只黑猫伸出手去:“来,过来。”
黑猫一开始还有些怯,但当安东尼从盘子里掏出一只小鱼干后,黑猫终于一跃跳到了安东尼怀里。
猫的毛发很漂亮,应该不是无主的猫,只是从主人那里偷溜出来的。
安东尼一下一下抚摸着猫的后背,等猫吃完了小鱼干,要跳出去的时候,安东尼却抓住他不让了,纵使猫不住地蹬着腿,挠得安东尼手背都是血痕,他也依然没有松手。
他眼里的光越来越寒冷,那一刻,他的瞳孔就像是一只白日里的猫一样,几乎眯成一条线。
提比略听到动静,推着轮椅来看安东尼,在那一刻,也被强硬地抓着猫的安东尼的样子吓了一跳:“哥!你怎么了?”
听到提比略的声音,安东尼这才从混沌中反应过来,松手放那猫离开了。
“没事。”安东尼垂下手,被猫咪挠出来的血顺着手心一点点向下滑落,可他却像是一点感受不到痛苦似的,说,“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
提比略瞥他一眼,开张罗着为他包扎,安东尼的手在白天才被剑勒出深深一条划痕,现在又被猫挠出血痕,包扎的时候,提比略都“嘶”声不断。
包扎完,周遭又安静了下来,提比略突然开口,问:“姐姐的葬礼怎么办?”
提比略就是提比略,永远不合时宜,却也永远切中要害。
“当然是按常理办。”安东尼说。
提比略面露难色:“可是父亲不是说不让她进家族的陵墓吗?”
安东尼伸手,覆住提比略的手背,他说:“父亲老了,糊涂了,不必听他的。”
“你这话要是被父亲听到了,他肯定又会揍你的。”
安东尼摇了摇头:“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提比略。”
提比略脸上露出不解。
安东尼说:“以后这个家里,我说了算。”
当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提比略的眼睛便忽的睁大了,他像是明白了安东尼的言外之意,而后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可……可……”结巴了两声后,他的脸上又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利落道:“我明白了,哥!”
安东尼说:“提比略,哥想要去做一件事,一件大事,这事或许会很危险,失败的话,可能还会连累你,你会怪哥吗?”
提比略马上抓住安东尼的手,坚定道:“你早该那么做了,我一直在等!”
是啊,正如提比略所说,早该那么做了,如果可以早下决心,也许安东尼娅都不必出嫁,不必死。
提比略兴奋地望着安东尼,他说:“你听我说,父亲已经老了,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士兵可是随时要上战场搏命的,他们知道的只会比平民更加清楚,一旦这个靠山不稳,他们很快就会动摇,寻找新的统帅,在早些时候我就已经开始散播父亲的负面消息,现在,在很多士兵的眼里,父亲都已经是一个老得有些糊涂的废物了,只等你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拥护你成为马克家的新家主了。”
“提比略,你……”对提比略的话,安东尼很惊讶,没有想到提比略不仅毫无障碍就接受了安东尼想要做的事,更是为安东尼将未来都规划好了。
提比略笑着,一扫从前的颓败,好像属于他的时代终于来到,整个人都洋溢着光彩,他说:“我为这一天已经准备了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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