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洲才到江州,住宿吃饭早就有人安排好。

    当晚,宁江府大小官员就在最大的酒楼摆下酒宴为他接风洗尘。

    美酒佳肴,夜光琉璃盏,上好汝窑瓷,地上铺精致大红鸟雀绣毛毡,还叫来江州有名大家在宴间弹唱词曲,各个都是貌美佳人。

    期间众官吏不断恭维他,还再三暗示,他若喜欢,这几个大家今晚可以随意带回去,伺候王朝王爷是她们的福分。

    宴会觥筹交错,人声嘈杂。平南王虽年纪轻轻,但不同其他人,身上名声可吹捧的太多,这些官员倒也省心了,拍马屁有素材,不用绞尽脑汁去想,实话实说就是很牛逼了。

    被这么多人围着吹捧,轮番拍马屁,说实话若不是他心里清楚,早顶不住了。

    王通作为知府,说了很多场面话,带头表示宁江府会全力配合他,王通作为知府都表态,下面的官吏自然不敢怠慢,都纷纷拱手跪拜,表示只要平南王有令,都会遵从。

    酒宴上声音比较大,但李星洲还是隐约能听到外面街道上的吵闹声。

    等酒过三巡,他趁众人不注意悄然起身,来到楼外走廊上。夜风一吹,酒醒几分,远远看去,街道上基本看不到什么灯火,远处黑暗中时不时传来惨叫喊打声。

    身后,奢华大厅灯火通明,歌舞升平,美酒佳人,欢声笑语,仿佛两个世界一般。

    李星洲面无表情,扶着栏杆指节捏紧,心里有一股火,他也没说什么,他懂得管理自己的情绪。

    初来乍到,不是和这些人翻脸的时候。

    过了一会儿,他一侧身,发现居然不只是他,还有两人也站在走廊里,其中一人就是谢临江,还有一个五十左右,脸面很瘦的老人,两人似乎在低声说什么。

    谢临江看见他,连忙拱手道:“见过王爷。”

    他身边的老人一惊,也连忙拱手:“下官见过王爷。”

    李星洲抬手让他们不用在意:“这位是?”

    “哦,我来给王爷介绍,这位是宁江府判官王苛大人。”谢临江道。

    王苛躬身行礼。

    “王大人免礼。”李星洲点头,知府是“知某府事”的简称,而知州为“权知军州事”的简称,意思都是一府或一洲的长官。和后世的sheng长、shi长是不同的,因为知府和知州有权决定辖地内几乎所有大小事,权力之大,俨然如土皇帝。

    但知府也不可能所有事前都自己去办,判官就是权理一府刑狱的官员,权力仅次于知府。

    “两位不习惯酒宴?”李星洲站正。

    此话一出,王珂有些慌了,以为他是责备。

    谢临江却老实点头,尴尬道:“在下以前还是书生时也爱酒宴歌舞,可与这些.....有些不一样。虽尽力去习惯,可也始终.....难以融入。”他苦笑摇头。

    李星洲一笑,那当然不一样,书生酒宴,讲求风雅,有文墨气息,不带功利,和这酒宴当然不一样。

    “江州城如今每天晚上都是如此吗?”李星洲看了远处一眼。

    这一问,王珂吓得脸色发青,谢临江点点头:“这种情况已经持续许久。”

    “这事情有由头吗?”

    谢临江摇摇头:“王爷恕在下眼拙,实在看不出其中门哪里出问题,起初只是加收税款,百姓不满而已,哪里知道一回神就变成如今模样了。”

    王珂见年纪轻轻的平南王居然这般平易近人,也放松许多。

    他犹豫一会儿,咬咬牙拱手道:“下官斗胆说两句,如果说得不对,还请王爷恕罪。”

    “言者无罪,尽管说。”

    王珂点头,但脸上还是有些担忧:“王爷,这事情只怕......只怕是知府大人起的由头.....”

    李星洲心里明白王珂为何顾虑,因为王通是他岳父啊。

    “但说无妨,今晚之话不断对错,绝不会外传。”李星洲笑道,算是给他吃一颗定心丸。

    王珂这才说起来:“这事说来起因就在之前百姓因加征税务在府衙前闹事......那时下官跟知府大人说过,百姓可以安抚,但带头的几人要抓起来严惩,以绝后患。

    可.....可知府大人心软,觉得百姓也是被逼无奈,走投无路。知府大人不仅开府库安抚百姓,连几个带头聚拢百姓的也没惩处,结果百姓尝到甜头,以为闹就有白给的粮,事情开始越闹越大......”

    说到这王珂叹气道:“后来下官再次提出要加严刑罚,抓几个带头的严惩,以制止此风,可知府大人觉得古之圣贤皆言要以仁治天下,方能受百姓爱戴,他德行不够,所以才会有人不服,又不同意......不出半月,江州更乱了。

    四方百姓人人以围在府衙前称为民请命为荣,因为那样就能得免费粮食,”

    李星洲听得无语,王通是典型的读书读傻了。

    “所以就到如今局面?”他问。

    王珂回答:“那也不止于此,乱归乱,大多数百姓不是大奸大恶之徒,虽治安混乱,但还不到如今每过一两日就会出命案的地步。

    最大的祸患在一个多月前,就是那些黑山匪。”

    “黑山贼劫掠导致江州动乱?”李星洲好奇问,确实有着种可能,因为害怕土匪,百姓人心惶惶,可似乎又觉得不对。

    王珂痛心疾首摇头:“唉......王爷,江州如今局面也并非全因黑山贼而起。

    当初第一个县报信到府衙,说被黑山贼抢掠,死伤过百,损失愈万贯。下官便觉得不对,我小时候在冢大将军麾下与黑山贼打过仗,黑山贼厉害在来去如风,走的山路小道灵活跟猿猴一样,官军根本追不上。

    可若是真打起来,官军大多披甲,弓弩完备,怎么会怕黑山贼?

    黑山贼所在的太行山以西土地贫瘠,活命都难,更不可能有好的甲胄刀枪,强弩更不用说,怎么敢和官兵正面冲杀?何况还有攻城。

    所以下官觉得那信报有问题。”

    李星洲点头,他也觉得王珂说得有道理。

    “可知府大人一见信报,二话不说便发钱发粮,救急百姓。

    下官再三请求他先派人去看清楚,查明白,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贼匪到底杀了多少人,抢了多少东西,然后再做决断,往返不过四五日的事。”

    说到这,王珂长叹口气:“可知府大人说‘百姓危在旦夕,都是燃眉之急,哪里容得拖沓耽搁’。”王苛边说边慢慢摇头。

    他明白过来,经历得多,自然懂得也多,人心可没那么简单。

    王通的这番行事作风普通人听了只怕要拍手称快,称赞他办事利索不拖沓,真正为百姓着想的好官。

    可问题在于,现实是很骨感的,他的做法看似好,却有很多漏洞......

    “只怕之后很县也陆续被黑山匪‘打劫’了吧。”李星洲问道。

    他这么一说,王珂瞪大眼睛,连连点头:“王爷英明,王爷英明啊!不止如此,还有些县直接与黑山匪合谋,出钱请黑山匪来‘打劫’,为的只是从知府大人那里骗取钱粮!”

    李星洲叹口气,这就是理想和现实的差距。

    越是身居要职,越是身在高位,做事就不能光凭感觉,不然要出大事,方方面面必须考虑清楚。

    这就好比很多人都骂,为什么那些罪大恶极的人,比如二战战犯,在审判的时候也要给他找一个辩护律师,而辩护律师哪怕深知他罪恶深重,手中有千万无辜者鲜血,也要极力为其辩护。

    因为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辩论是为了从方方面面全面考虑,在这种思考和碰撞中不断完善法律。

    如果这样一个战犯根据当时法律逻辑,最后居然能依法脱罪,那就说明法律存在漏洞,需要改进,身为所有人民的约法,就必须面面俱到,方方面面都要经受考验。

    而王通显然是没有这种精神的。

    觉得这样不错,就这么做了,要不是因他是德公长子,只怕早有人跳出来参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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