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六,张儒秀终于又回到了华州。
司马光销了假,早早地去处理着成堆的公务。而张儒秀也终于不用再忙于应酬,咧着笑说那些违心的话。
张儒秀把晴末晴连叫了过来,问自己那些嫁妆的事。
“娘子,这嫁妆礼可不能随意动。”晴末劝道。
张儒秀这会子刚抱过来那装满好物件的箱子,便直接忽视了一旁女使的劝。
“没事,我就打开看看,不急着动。”
张儒秀敷衍着,一边低头打开箱子。箱里装着田产房产。
大宋嫁女要花的钱往往要比儿子娶媳妇花的多。婚前,娘家会聚财陪礼;婚后,这些财产便成了新妇一人私有,家姑官人都不得占有。娘家的爹娘为防自家女儿受欺负,准备的嫁妆礼往往不菲。
张家亦是这般。
大娘子在张儒秀,特意把她叫了过去,给了她这个箱,叫她不要乱动。
这箱在,底气便在。哪怕如今司马家并未有人特意刁难张儒秀,可还是要谨慎行事。
如今张儒秀叫女使把这箱拿了过来,自然是有着盘算。
张儒秀暂时还用不上箱里的那些田产,倒是那些地产,如今颇为有用。
张家有心,知道司马光被授任华州判官后,便特意在华州买下了几处地儿。
大娘子知道张儒秀心不愿拘在一方庭院里,叫人置买地产时特意吩咐着,买下州郡中心十字路口处,或是卜肆通达处的门店。这些事大娘子没同张儒秀说。
张儒秀也是翻了那些地产才知,原来大娘子嘴上劝着她莫要出格,可还是买了通达的地儿供张儒秀消遣。
地产票上共有五处门店。离廨舍最近的邻风长街第二个十字路口处有四间设有欢门帘幕的店,竹檐也装在其上。
这店是五处地产中,地理位置最好的一处。
邻风长街商铺杂陈,食肆酒铺与卜间穿插其中,烟火味不断。每至夜间,长街临近便是一个灯火通明的夜市,食肆开的最盛。
至于其余四处地产,则都集中于游东门前的顺街之上。顺街上多是些卜肆,助教皆聚于此。四处中,三处是开间门店,一处则是小庭院。
顺街距官衙远,故而街风也自由许多。
大娘子在那处标注着小庭院的地产票上夹了一张纸。
大娘子说,这庭院是张儒秀的掩身之处,若是门业做大行事不便,则可先居于此处。
张儒秀将这些票据翻了个底朝天,感叹着爹娘的偏爱。
这几日相处之中,张儒秀把自己要创业这事也一并告诉了晴末晴连。这两位小女使倒是接受的快,还殷勤地问着张儒秀,这事用不用瞒着司马家的人。
张儒秀自然点头说好。
五处地产,最有利于张儒秀个人发展的,却并不是邻风长街那处。
距官衙太近,意味着这处常有官员来探风。
大娘子也知道这点。故而安排地产时,特意请求张存派了自己家的人过去。那一处门店正经营着小吃业,待到张儒秀一过去亮出身份,便会歇业打烊。
而张儒秀先踩的点,必然是顺街的某一处。张儒秀选定三处中最为宽敞的一处,作为试验区。
至于开业的资本?
资金方面,张儒秀根本就没有想过仰靠自己的夫家。
司马光如今是从五品的官,一年俸禄一百九十两,其中还会有政策补给以及田产米粟等物。俸禄不低,保险也全,可张儒秀断不会开口同司马光要钱。
娘家既然已经给了她一笔不菲的嫁妆,她也不会向爹娘开口要钱。
故而张儒秀个人的全部家当,除了那些妆奁衣裳,便只有这一个箱子。
能力方面,张儒秀日常偷偷举着铁,力气花了不少。这几日偶尔开弹幕看看成效,弹幕实在又即时,十分方便。
赏菊宴之前,张儒秀只会前去顺街探探风,并不会正式开业。
这探风也不只是看看门店内里安置,也是要同邻近的巫师卜生用钱打几声招呼,叫人关照关照自己。
……
未时三刻,张儒秀乘车去顺街那处。
一过游东门,巫卜气息便扑面而来。
顺街上,到处竖着算命占卜的旗,卦盘星象摆于铺前,阴阳图四处可见。
铺里的那些卜人,大多穿着灰色长褂,戴着帽,持一拐杖。有人白发须髯,颇为仙风道骨之感;有人鬓发墨黑,却飘乎如仙,超然尘世。
顺街,道法与巫卜共生,夹杂着旁门左道。
张儒秀乘着车进去,掀开车帘,感叹着这片光怪陆离之景。
她刚走上这条长街时,想着这么邪乎的生意,能有几人来关顾。再往前看,发觉来人络绎不绝,心里叹着自己的鲁莽。
她曾来之前,曾有一个疑惑。
华州位于北境,虽说安逸富足不如苏杭,可也总比岭南那些不开化的偏远地区要好的多。地方应不信这类巫卜才对,为何华州这处巫卜如此兴盛呢?
后来是一位老汉解了张儒秀的惑。
老汉祖祖辈辈便定居在此,对华州这片自然熟悉。老汉扯了一番历史,总的来说,便是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从众心理。
来这街的人,都会做些伪装。女子戴上面纱,男子面具常在手。不论贫富贵贱,一入顺街,便都是平等的顾客。
没人嘲笑老汉想中举的野心,没人过问寡妇五嫁的俗事。顾客给钱,卜人作业,一场交易便成于此。
张儒秀知道顺街的规矩后,也乐得于此。
不用在乎世俗人的眼光,想做便去做。再扎眼的伪装在顺街之上,也是平凡装束。
张儒秀看看自己身上这番朴素大气的装束,十分满意。
马车只走了一小段路,再往前人拥挤不堪,车走不过去。张儒秀利落地下车,叫马车先调头回去,在街口一巷处候着,听候自己吩咐。
张儒秀要找的这一处地产,是第五十九号铺子,铺名“妙记丛生”,接应人是一位同她身形年龄相仿的小娘子。
张儒秀挤过人潮,无意间扭头才望见了那号铺子。
小娘子蒙着面纱,百无聊赖地躺在太师椅上,手里抱着一只通身黝黑的狸猫。铺前没顾客,张儒秀这么一过来,小娘子一眼便能看到。
“娘子走罢,此处不接客,开店只是奴家闲得慌。”那小娘子那张儒秀无比坚定地走了过来,只淡淡地瞥了一眼,便继续抚着怀中酣睡着的狸猫。
张儒秀笑笑,说出了那句暗语:“可曾喝过九州头的酒?”
那小娘子一听,蓦地站了起来,对道:“不如东京的好。”
《尚书·禹贡》中,九州之首为冀州。而张存,便是冀州人。九州头是张家的来处,东京是张家的借处。
不过对于接应娘子来说,东京是她卖艺的地儿,是张家大娘子收了她,叫她给三小娘子做事。
“娘子请随我来。”接应娘子说罢,铺前开了那道挡门栅,示意张儒秀进来。
“在这之前,我得先问,你唤何名儿。”张儒秀不慌不忙地说道。
接应娘子一愣,没想到张儒秀还会关心她的名字。
“奴唤晴湘,大娘子怜惜奴,给取的。”
晴字辈?张儒秀双眉一挑,随着晴湘走进里间。
大娘子曾说过,随嫁的女使共有六位,除了晴末晴连两位内使外,旁的都是些外使,同司马家的女使一般地位。
这些外使,有的被分在膳房里,有的做些后院打杂洗衣之事。唯有这晴湘一人,分在顺街之上,辅佐张儒秀行事。
这家铺两个开间,铺前不张扬,进到开间才觉内有玄机。
顺街店铺相连,便设悬山顶,屋檐出山不远,设有木制挂檐,上以花鸟云纹装饰。悬山顶一设,开间不觉间便高了许多,视觉上看宽敞开阔。
内里两开间物件齐全,那些个罗盘筮草,应有尽有。
“娘子请看,这方案桌之上是卦卜之书。”晴湘指了指桌上堆成小山的书,请示给张儒秀。
张儒秀并不在意这些物件。毕竟她要做的,也不是给人算卦看命的事。
她的弹幕,能叫她了解顾客当下的心理。她可以凭此来给人解惑,给人指路,做心理医生,或是宣传自己在现代接受的思想。
她对卦象全无了解,何况干这类门业的,满长街都是。她打着“讲师”的噱头,也更容易吸引顾客。
晴湘领着张儒秀两开间来回跑,介绍之余也观察着张儒秀的脸色。
很显然,张儒秀对她介绍的物件,一概不感兴趣。
“娘子,可是奴准备的还不齐全。您尽管开口,您想要的,奴一定给办到。”晴湘开口问道。
“没有啊,挺好的。”张儒秀说道。
“那您……准备何时接手呢?”晴湘问道。
“不急,十月中旬左右,你先干着。”张儒秀回头,看着身后一脸谦卑的晴湘。
晴湘给她的感觉和晴末晴连不同,许是到张家之前,吃了不少苦。有了东家仰仗后,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叫人恼。
张儒秀在晴湘面前,是她要侍奉的主子。可张儒秀也不喜这种过分压人的感受。都是拿钱做事罢了,没必要这么如履薄冰。
“你不必怕我,也不必过分拘谨。我是你的主子,不是虐待你的恶人。”张儒秀说道。
“是。”晴湘行了礼,还是同之前那般待着张儒秀。
张儒秀叹叹气,也这般随着她去。
固有的偏见与思想,都是一株百年老树,绝非一朝一夕能扳倒。
事业也是这样,总不会一帆风顺。
“这几日,还要麻烦你多上些心才是。”张儒秀勘探一番后,也没再有什么新的发现,便转身欲走。
“是。”晴湘允道。
张儒秀走到铺门口,似是突然想到什么,转身对晴湘交代了一句。
“若你愿意,可随时来府里做事。”
说罢,也不等晴湘回话,便唤来马车,乘车而去。
晴湘站在铺前,盯着马车远去的影儿,久久不动。
“你看,主子对一个外人都这般好,活该她被那么多人爱。”晴湘逗着怀里醒来的狸猫,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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