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背后传来一股凉意,司马光才微微回神,关了门,进了屋。屋外凉,他猛一进来,肩上都带着露水。

    屋门一合,院内的冷寂便被全然挡在外边,泄落一地的月光被暖烘烘地烛影代替,屋里的红烛燃了许久,勾了墙上的人影跳跃晃动。

    “咳咳。”司马光背紧靠着门,不知要说些什么,便假意咳了几声。

    张儒秀瞧他一副愣头青的模样,许是方才噎了多杯酒,或是烛光照得人深情,司马光的眼眸明亮,好似载着一筐水,动不动就要淌下来一般。

    “我过来了。”司马光可怜巴巴地看着张儒秀,开口道,仿佛张儒秀是头洪水猛兽一般。

    “噗嗤。”张儒秀本想装个正经样子,结果被他这句话逗笑。

    “干嘛呀光哥,不认得我了?”张儒秀笑道。

    司马光摇摇头。

    他来时,张儒秀正坐在床边乖巧地等着他,见他来了,便歪歪头朝他这处望去。平日里他没看过张儒秀盛妆的样子,私会时,张儒秀也总是那般不施粉黛的灵动模样。而今晚,她呆呆地看人,花冠随着她的动作也稍稍歪了起来。

    像是一株稍稍欠身的海棠一般,浓妆未消,搭上满屋新红,美得叫人心碎。

    白日里人多声杂,他同张儒秀的交流也甚少,只是匆匆说几句,没顾得上仔细观摩她。如今烛火噼啪,只有他们二人,白日里压在心头里的杂思又被唤了出来。司马光唯恐这些心思吓到她,便踌躇徘徊,不敢多动。

    “我只是,饮的酒有些多……”司马光说着他自己都觉着冠冕堂皇的谎话。

    “你醉了?需要我帮你醒醒酒么?”张儒秀说罢,起身朝司马光走过去,想搀扶着他坐下。

    司马光本想表示自己还没醉到摇摇晃晃,还未有所反应,就见张儒秀走到了他的身旁,一脸关切。

    突如其来的接触,叫他了脸蓦地烧了起来。

    “你脸怎么这么红啊?看来真的是醉得不轻。”张儒秀挽起司马光的胳膊,就准备往案桌边去。

    “其实我不是……”司马光还未说完,便感到额上一股凉意传来。

    原来是张儒秀瞧他一副被烧熟的模样,心念醉酒误事,便兀自伸出另一只手探上司马光的前额,果不其然,热得很。

    “你额头怎么这般烫?”

    “你手怎么这般凉?”

    二人同时开口道。

    “不烫啊。”

    “不凉啊。”

    二人又同时开口答道。

    ……

    一阵尴尬过后,还是司马光先开了口。

    “是屋里太冷了么?”

    “没有没有,我本就是个体寒的身子骨,一向如此,没什么大毛病。”张儒秀说道。

    “体寒?那你去医馆找过大夫看么?”司马光追问道。

    “哎呀,都说是老毛病了,不值得挂念。”张儒秀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答道。

    这话在司马光听来,便是张儒秀变相地回应她从未去拿过药。

    “你……”

    司马光满口责备的话还没说出,便被张儒秀捂了口,不叫他再絮叨。

    “不许说我啊,我……我过几天就去看。”许是觉着自己也没理,张儒秀说话时的底气全无。

    “你点头我就放手。”张儒秀说道。

    眼见司马光听罢她这般敷衍的话,眉头都皱了起来,张儒秀又忙给自己找着理。

    “今日……今日可是我大婚,你可不能叫我生气!”

    这是什么歪理?司马光听罢这话,满是无奈。不过他也纵着张儒秀这般去做,便点点头,眼里满是真诚。

    张儒秀一见他点头,手便放了下来,不过还是拉着他坐到案桌边。

    “坐罢。”走到案桌旁,张儒秀便放了拽着人家衣袖的手,颇为好心地拉开了两个凳子,还一脸神气地看着司马光。

    司马光一阵失笑,转身便坐到了张儒秀对面。

    “喝口茶,醒醒酒罢。”张儒秀倒了一盏茶,递到他面前。

    其实方才司马光在来后院之前,便在宴席末尾喝了许多茶,还特意在风里站了一会儿,消消身上的酒气。他不想以一副醉鬼的样子在张儒秀面前现身。可谁知纵使他一番精心准备,还是被张儒秀以为自己醉得不轻。

    “好。”司马光说道。说罢,便将茶一饮而尽。

    落盏后,司马光听见张儒秀发出一阵“啧啧”声。

    “怎么了?”他怕张儒秀觉着自己仪态随意,有失礼仪。说罢,便挺起原本就挺直的脊背,生怕自己叫她有一丝不满。

    可张儒秀想的哪里是这些?

    方才司马光抬头肆意饮茶的模样实在是会叫人一不留意便色令智昏。这可不怪她。司马光那双提笔的手握着茶盏,稍稍用力端起后,手背上的青筋便已显现。她看着司马光脖颈微扬,喉结上下一动,蓦地生出些杂思。

    这些事,张儒秀也自然不会告诉司马光。

    于是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谎话:“我方才刚瞧着桌上的蜜林檎,想着自己坐在这好几个时辰都没发现它,便觉着自己的心也太粗了些。”

    她这话原本只是掩饰下自己原来不可告人的心思,这是话一出口,司马光便会错了意。

    “是我不好,在前堂耽误了太久,叫你也等了许久。”司马光话里颇为自责。

    “是啊,我等了那么久……”张儒秀接着话,她自然是在逗弄司马光。

    “都是我不好。”司马光愈说愈自责,他将张儒秀当了真。

    “是啊……做错事是不是要接受惩罚呢?”张儒秀故作高深地说道。

    司马光点点头。

    “那就罚你……罚你给我削个桌上的果子罢。”

    这话一开口,倒是叫司马光颇为错愕。

    错愕间,他便反应过来,张儒秀这是在诚心逗他。这样想开来,他也松了口气。

    “你没生气啊?”司马光后知后觉地问道。

    “我是那么容易生气的人么?”张儒秀反问道,话里满是狡黠。

    “也是,是我自己想多了。”司马光说罢,便拿起桌上一个蜜林檎准备去洗。

    “都洗过了,你不用再去了。”张儒秀开口道。

    “洗过了?这果子表皮还都是干的。”司马光满是不信,还是想起身洗果子。

    “真的真的,我那几位贴身丫鬟午后刚去洗了一遍,不过是隔得久罢了。”张儒秀颇为无奈地说道。

    “那我给你削个皮。”司马光说着,便不知从哪儿寻了一把果刀,拿起果子便削。

    张儒秀原本觉着司马光这般世家子弟,削果皮这事应是不太顺手才是,谁知司马光几下便削好了果子,果皮削得薄,果肉留得圆润。

    “光哥,你平时肯定不少吃这些瓜果。”张儒秀感叹道。

    “其实也还好。”司马光说着,便把手里刚削好的果子递给张儒秀。

    也不是张儒秀见识浅薄,她真的没见过这般巧夺天工的蜜林檎果。

    她这一愣,倒是叫司马光以为她不满意。

    “是不是太大了?要不要我切成小片?”司马光问道。

    “没有没有,我就是看它太好看了。”张儒秀回道。

    “真是个傻丫头。”司马光虽是这么说,可话里满是宠溺。还是伸手把果子递了出去,看张儒秀吃得正香。

    张儒秀啃着果子,边吃边觉着这氛围太过奇怪。哪有人大婚之夜什么都不做只是来啃果子呢?

    再看看外边的天已然是彻底黑了下来……

    张儒秀觉着,有些话,还是早些时候交代清楚比较好。

    “光哥。”张儒秀啃完了果子,开口道。

    “怎么了?是不是还想再吃?我马上帮你削。”司马光看她吃得开心,心里也欣喜。

    “不是不是。”张儒秀赶忙摇头否认道。

    “你……就是你,兴许知晓新婚之夜的流程罢……”张儒秀这话越说声越小,最后几乎是嗫嚅道。

    只是她这话哪怕说得再含糊,还是叫司马光红了脸。

    司马光当然知道夜深之后二人要做什么,或是说应该做什么。可他瞧张儒秀这般模样,分明就是没有生出这方面的心。

    何况二人才刚见了几面……

    “你不必慌,慢慢说就是,我都会听,也都按你说的去做。”司马光沉声道。

    哪怕司马光这般安慰着,可张儒秀这时偏偏就怂了下来。

    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该怎么同司马光说,在她心里,婚约只是个形式,是做给外人看的。婚后二人自由相处各自安好便可,至于房中事、闺中情,还是不要有为好。

    成婚之前,这些话在她脑子里滚过无数次,她以为她可以颇为自然地说出这些话。可瞧着司马光的眼,她先前所有的勇气蓦地消失了个干净。

    “岁岁,不要慌。屋里只有我二人,你的话,也只有我能听见。”司马光安慰道。

    “我只是……我就是怕话说出口叫你寒心。”张儒秀解释道。

    听她这话,司马光便已知晓了个七七八八。

    有些话,不说出口,便不会寒透人的心。

    只是这些话,往往是非说不可。

    总归是要伤心的,司马光自然不愿叫张儒秀多生出些负担,便自愿担起这些事。

    “想说什么,说便是。”司马光故作轻松地笑道。

    司马光愈发大度,张儒秀便愈发无地自容起来。

    那晚,司马光明明承认了他动了心。他也回问了这个问题。

    可那时张儒秀是怎么回应的呢?

    她说,难道你还看不出么?

    她把这个问题抛给司马光,叫他去想。

    司马光也不能做定夺。

    张儒秀一言一行间皆是戏侃。她写过那副红字,司马光便一厢情愿地以为,有那么一瞬,张儒秀的心是在他身上的。

    可张儒秀的每个动作都那么自然,她对他,像是对待兄弟姊妹一般。

    有那么一瞬,司马光自私地以为,那些自然的动作,都是动心的昭示。

    张儒秀是个小骗子。

    可他却情愿被蒙骗在内,之后装出一脸无知的样子,故作大度。

    “岁岁是想说,我们貌合神离地过下去,是么?”司马光回过神,颤声问道。

    是的,就是貌合神离。

    张儒秀心里点头,面上却满是难堪。

    “若是你……”张儒秀本想开口安慰他。只是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着多说无益。

    “好。”司马光说道。

    “你说什么?”张儒秀猛地抬头。

    “我不会打扰你的,你愿怎么过,便怎么过。”司马光苦笑道。

    “那在床上……”张儒秀听了他这话,便松了口气,顿时转了个话题。

    “放心,我不会做些无礼之事。”司马光安慰道。

    他叹着张儒秀的无心,也叹着自己的多情。

    “等去了华州那处,你便会自在得多了。现在府里人多,恐怕,还是不能分床睡。”司马光说道。

    这话一出,纵使张儒秀心再大,也听出了个落寞的滋味。

    “光哥,你生气了么?”张儒秀问道。

    她觉着自己好似有意无意间伤透了人的心,便脑子飞转,想着能不能来件事补偿人家。

    司马光抿抿唇,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若我说,是呢?”

    他看向张儒秀,眼里没有半分愠气,眼波流转,倒是满生悲意。

    认识这么久,这是司马光第一次用这种眼神看她。

    张儒秀原以为,自己是个薄情之人。如今真真切切地历了事才知,她根本做不到那般冷淡模样。

    她做不到,伤透了旁人的心,还默念一句,活该。

    情爱一事,从不是本该如此。

    这晚,也是第一次,张儒秀的心有了几分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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