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婧儿十四岁生辰这日,  正好逢十五休沐。她邀请了褚琬、褚琬的妹妹阿圆,还有宋盈来府上吃茶玩乐。

    褚琬受宠若惊极了,使劲掐自己的手臂,  她还从未去过三品以上官员的府邸,  以至于受邀去丞相府,  还颇是不敢相信。

    但看是颜婧儿邀请,又觉得合该如此。

    总之,  她战战兢兢又兴奋雀跃地跟妹妹阿圆乘坐马车来到了常府街。她爹爹得知她们要来丞相府做客,居然还提前将马车刷了一层桐油,跟崭新似的。

    到了相府大门口,  两人下马车站在巨大的石狮子面前都有些拘谨。门房小厮开门瞧了眼,笑着问道:“两位可是颜姑娘的小贵客?”

    “贵客不敢当,  ”褚琬慌忙摆手:“就是来给颜婧儿过生辰的。

    “快请进吧。”小厮请两人进门。

    阿圆身上背着个小布袋,怀里还抱着一个大礼盒,  几乎都要看不到走路了。她问:“姐姐可以帮我拿吗?”

    褚琬怀里也抱着许多呢,都是出门前爹娘准备的,她拧眉:“我也腾不开手啊。”

    这时,颜婧儿从里头跑出来,她刚得知两人到门口的消息,  赶紧过来把阿圆怀里的东西接过去。

    说道:“你们怎么来这么早啊,我还以为辰时才到呢。”

    阿圆说:“爹爹怕我们迟了,  催我们出门呢。”

    褚琬问:“宋盈到了吗?”

    话音刚落,那厢常府街街口就出现了一辆金光闪闪的马车,连架马车的小厮都穿得华丽非常。这架势不用看,就知道是宋盈来了。

    三人在台阶上等了会儿,  马车靠近后,  宋盈从里头掀帘子出来,  向她们挥手,显然也很兴奋。

    宋盈从马车上跳下来,跟着的小厮还抱着礼品。

    颜婧儿、褚琬、阿圆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阿圆道:“这就是宋盈姐姐?宋盈姐姐家里是采金矿的?”

    几人噗呲笑出声来。

    宋盈不好意思,解释道:“是芹叔给这么弄的,说这是来丞相府做客呢,可不能寒酸去。”

    老掌柜确实是这么想,但他没想到,宋盈这一路过来都闪瞎了好些路人的眼睛。

    颜婧儿领着三人进门,径直去了自己的洗秋院。

    管家顾荀原本以为颜婧儿请来的同窗好友会有十几个,于是参照上次设宴的情况,也请了戏班子过来唱戏。

    可没想到,这日到来的只有三个小友,颜婧儿觉得坐在湖边柳树下太冷,索性就将唱戏的请到洗秋院的草涧亭里。

    亭子四周挂了帘子抵挡风寒,里头还燃了炭盆,颇是暖和。几个小姑娘围坐在一张桌上吃糕点看戏。

    看完戏,颜婧儿又带她们去赏龟,然后再穿过甬道去东苑马场里骑马。

    褚琬知道她有一匹照夜玉狮子,一直很好奇,今日得见果真很喜欢。褚琬在国子监学过御马,是以还骑着照夜玉狮子跑了几圈,很是欢快。

    到了午时,原本准备的两桌席面派不上用场,因人少,颜婧儿就让婢女换成小桌摆在草涧亭中。

    这一日,顾景尘允许她们吃果子酒,还派人送了些甜甜的果子酒过来。

    阿圆贪吃,偷偷喝了几杯后,就晕乎乎了。褚琬无奈,只好等阿圆歇息一会再带她回家。

    因此,这一场简单的生辰宴,几个小姑娘玩乐到下午才散去。

    颜婧儿送几人出了大门,返回时,却突然顿住脚步。

    照厅门口,站着个素衣高挑的女子,正是她们书院新来的女学官慕容贞,她这会儿似乎在等人。

    很快,顾景尘和另一个男子从里头出来,三人下台阶,出了二道门后径直出大门。

    颜婧儿躲在璧影后,悄悄探头瞧大门口。

    另一个男子作揖道:“阿贞回京多日,理应早些来拜访的,却因些事情耽搁了。”

    顾景尘淡笑着颔首。

    “对了,”那男子似想到什么,又开口道:“阿贞前日还说要办个诗社,倒是可以请韶卿去看看。”

    “哥哥,”慕容贞说道:“诗社都还没办起来你就到处宣扬,若是我没办成岂不是要被人笑话去?”

    这话虽是无奈的语气,却透着那么点女子娇嗲的意味。

    “我的错我的错,”慕容祁赔笑道:“那等阿贞办了再说。”

    顾景尘依旧是唇角含着淡淡的笑,并没插话。

    三人又寒暄了几句,然后慕容兄妹俩跟顾景尘告辞,上了马车。

    也不知是不是颜婧儿的错觉,总觉得慕容贞和顾景尘站在一处有些奇怪。

    适才慕容贞说话时面容平静,但仔细看,会发现眸子里含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似羞,似恋,又似有些话说不出口的隐忍。

    不过那种似羞似恋的东西,她以前也在敏阳郡主眼中见过,只不过慕容贞格外矜持些,不大明显罢了。

    归根结底,还是顾景尘这人太招桃花。

    如此想,颜婧儿就有点气,她绕出璧影,站在那等顾景尘进门。

    顾景尘进来后看见她在这,也没觉得诧异,似乎早就发现她躲在这里。

    他脚步停下。

    “刚刚送走褚琬她们,”颜婧儿解释道:“瞧见大人在这,就”

    顾景尘颔首,问她:“生辰过得可还高兴?”

    颜婧儿点头,因喝了点果酒脸颊红扑扑的,她道:“挺好,我还带她们去骑马了,大人送来的果子酒也好喝,褚琬的妹妹都喝醉了。”

    顾景尘莞尔,说道:“果子酒虽淡,但也是经过发酵而制成,不宜多喝。”

    颜婧儿心下羞赧,她确实多喝了些,这会儿都还有点晕乎呢。

    她抬眼,很想问适才的人是谁,张嘴半晌最后也没好意思问出口,便说道:“那我先回去了。”

    “嗯。”

    颜婧儿往回走,有些懊恼自己喝得多,以至于意识都不大清晰。所幸等下没什么事,便打算回洗秋院歇一觉。

    经过甬道时,有两个婢女捧着东西从旁走过。不经意间,颜婧儿听见两人小声说了句“大人会不会娶慕容姑娘?”

    颜婧儿顿住,脑袋里霎时一片空白,有那么个瞬间耳边还嗡嗡地响。

    她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站在花圃边装作赏花的样子,侧耳细听。

    “这不清楚,慕容姑娘都等了这么些年,大人也没成亲。这下慕容姑娘回京了,兴许两人有机会呢。”

    “是啊,慕容姑娘才情好,长得也好看,配我们大人最合适不过。”

    “外头都说慕容姑娘跟我们大人郎才女貌呢,就不知大人是怎么想的。”

    “也是,大人冷清了这么多年”

    两人渐渐远去,声音也越来越小听不见了。

    颜婧儿愣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魂不守舍地回洗秋院。

    婢女香蓉见了她这模样,狐疑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颜婧儿摇头,吩咐打水进来,她要洗漱。

    洗漱过后,又将丫鬟们都挥退出去,自己一个人躺在床榻上,盯着床帐发呆。

    兴许是听岔了吧,她想。

    可之前在大门口看到的那一幕,慕容贞奇怪的情愫又不会作假。

    想着想着,她鼻子一酸。

    顾景尘到底是怎么想的?

    慕容贞那样好,所有人都觉得两人登对,兴许他也这么认为吧?

    可是,

    那她怎么办?

    她跟他还有婚约在呢。

    他若是娶了慕容贞,那她怎么办?

    颜婧儿倏地爬起来,这会儿她也彻底没了睡意。她跑到柜子前换了身衣裳,不知为何,动作有些慌乱,衣带系了许久才系好。

    香蓉在耳房打盹,听见开门声,探头去瞧,问道:“姑娘要去哪?”

    颜婧儿没回她,出了洗秋院一路上都在想,她得去问问他,问他跟慕容贞是何关系,是不是想娶慕容贞。

    香蓉这时追上来,在一旁担忧地问:“姑娘到底怎么了,为何不歇觉了?”

    “我突然想起件事想找大人问问,”颜婧儿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说道:“你先回去吧,不用跟着。”

    “姑娘真没事?”

    “嗯。”

    到了百辉堂,小厮说顾景尘正在跟属官议事,让她坐着等会儿。

    可颜婧儿心里有事她坐不住,就站在廊下盯着书房的门看。

    愣愣的,心也空空的。

    还有些莫名的恐慌。

    万一他承认喜欢慕容贞,且想娶慕容贞,那该如何是好?

    她好像,真的没有一点点办法。

    就这么等了一会儿后,她突然就不想问他了。

    颜婧儿迟疑地往回走,走出照厅时,小厮追上来,说顾景尘已经议完事,喊她进去。

    颜婧儿抿了抿唇,只好跟着小厮进去。

    顾景尘坐在书桌前,手上还在忙着写什么,头也未抬地问道:“过来有何事?”

    “也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她说。

    这时,顾景尘抬眼,目光笔直地审视她,开口道:“在我面前,你不必顾虑,只管说就是。”

    因他这句话,颜婧儿心里定了些,但也还是不知如何将那件事问出口。

    忽然,她灵光一闪,说道:“我今天看见慕容学官了。”

    顾景尘静静目视她。

    “我就突然想起一事,所以睡不着。”

    “什么事?”

    “慕容学官前日留了功课给我们,要练习《落雁平沙》,”颜婧儿磕磕绊绊地说:“但此曲太难,我今日又耽搁了许多功夫,怕明日没法”

    “所以”顾景尘问道:“过来向我请教古琴?”

    颜婧儿点头。

    《落雁平沙》确实是慕容贞留给学子们的功课,只不过,颜婧儿早已对此曲熟悉,自是不必再练习的。

    今日这般提起来,只是想试探顾景尘的态度。

    “此曲”顾景尘默了片刻,缓缓道:“取清秋寥落之意,鸿雁飞鸣之景,喻逸士之心胸,表达鸿鹄之志高远。”

    颜婧儿再次点头。

    “你可置身想象一番,练琴时事半功倍。”

    “大人,”颜婧儿小声道:“可我想象不够,大人能不能弹一遍作示范?”

    顾景尘静静看她,也没说话,目光平静却透着点犀利。

    颜婧儿紧张得心跳加快,却又害怕被顾景尘发觉,便努力放轻呼吸。时间久了,脸颊边憋得红彤彤的。

    良久,他才道:“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息。”

    这一刻,颜婧儿心里像突然断了根弦,说不清的失落。

    她福了福身,走到门口时又被他喊住。

    “大人还有何事?”颜婧儿转身。

    顾景尘不急不缓地从抽屉里拿出个匣子,然后伸手递给她:“给你的生辰礼。”

    颜婧儿鼻子发酸。

    原本是很期盼的,但现在心里却没有一点欢喜。

    她走上前接过来,然后又福了福身:“我先回去了。”

    回到洗秋院,颜婧儿独自坐在书房,面前是顾景尘送的生辰礼,细长精致的雕花红木匣子,里头不知放的什么东西。

    她盯着发愣许久,而后才缓缓打开来。

    是一根马鞭。

    她此前骑马时无意中跟丫鬟说过想寻一条好用的马鞭,配得上照夜玉狮子的。也不知怎么就被他知晓了。

    不过这好像也没什么稀奇,他想送生辰礼,也不必费心想,只需找丫鬟们问一问自己想要什么,就会得知。

    颜婧儿手指抚摸马鞭,上好的牛皮材质,手柄是雕花嵌银如意纹,末端结了个红色顺滑的穗子。

    片刻,她又把匣子盖上。

    脑子里总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大门口处,他跟慕容贞站在一起的身影。

    还有甬道上那两个婢女说的话。

    以及,谈到古琴,令他讳莫如深的东西。

    这般患得患失的情绪困扰了她许久,直到休沐结束,直到去国子监读书。

    本以为时间久了就会淡然,但却发现,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好像在意得快要生病了。

    后来有一天,她迷迷糊糊地歇午觉起来,走在路上听见同窗们都在谈论,说京城来了个鸿儒廖老先生,许多人都携礼去拜访,皆想拜入他的门下做弟子。

    只不过这位廖先生脾气古怪,收弟子也只收有眼缘的人。

    可眼缘是个什么东西?

    上一次让他有眼缘收入门下的还是大塑闻名的第一人臣顾丞相。可这般苛刻、挑剔的条件,也阻挡不了众人的热情。

    原因无他,只因这位鸿儒不仅泓涵演迤、才学渊博,更是得当今圣上的青睐和敬重。且又有顾丞相这个师兄坐于朝堂内阁,若是能拜入此人门下,就已经算是半只脚踏入仕途门槛了。

    进了学堂,连褚琬也问她:“颜婧儿,你听说了吗,那位廖老先生来上京了。”

    颜婧儿点头,沉默地从书箱里拿出书卷来。

    “颜婧儿,你就不心动?”

    “心动什么?”

    “你就不想拜师吗?”

    颜婧儿抿了抿唇。

    这种事估计还得跟顾景尘商量,而且也不大好开口,若是开口了,就有点她想成为廖老先生弟子的意思。廖老先生瞧得上她还好,若是瞧不上,顾景尘会为难。

    “你哥哥曾当过廖老先生的门生,想来为你举荐应该很容易。”

    “嗯。”颜婧儿可有可无地点头,将书箱放回地面。

    次日便是逢初一的休沐,颜婧儿收拾东西提前一日回到常府街。

    照常是拂夏和香蓉来接她,两人在路上讨论哪个糕点好吃,正好路上遇到一家糕饼铺子,颜婧儿就给她们俩买了一包。

    两个丫鬟欢欢喜喜的,又说起近日府上的情况来。

    “敏阳郡主前日给姑娘下了帖子过来,隔日靖海侯府的陆小姐也下了一封,皆是邀请姑娘明日休沐去赴宴的。”

    “大人这几日似乎格外忙,府上进进出出许多官员,像过年似的。”

    “对了,素秋姐姐请假回了趟老家。”

    颜婧儿问:“回去做什么,她家里出了事?”

    “不是出事,是她娘喊她回去相看呢。”香蓉说:“素秋不是卖身进府的丫鬟,她签的活契,明年正月就到期了。正好素秋姐姐十八,该回去嫁人了。”

    “哦。”不知怎么的,颜婧儿莫名地有些伤感起来。

    很快,马车到了常府街。初春天黑得快,这会儿才酉时刚过,门口就已经点起了灯笼。

    颜婧儿刚进大门,就听门房的说道:“姑娘回来了,大人说等姑娘回来就去一趟百辉堂。”

    颜婧儿停下,讷讷问道:“大人可说有什么事?”

    “这小的不知,哦,姑娘稍等”那门房像想起什么,跑进屋子拿了封信笺过来,说道:“这是刚刚收到要给大人的,姑娘不妨一并带过去。”

    颜婧儿接过信笺,随意瞥了眼,这一瞥视线就顿住。

    浅粉色的香笺,上头还压了铝箔金花,闻着便带着一股清幽的香气,一看就是女子常用的香笺。据她所知,这样的香笺市面上极为珍贵,光一寸都得二十两银子。

    她隐隐有个猜想——

    果然,翻到正面一看,上头写着“韶卿亲启”。字迹俊秀飘逸,有女子的温婉,也有男子的洒脱。

    她想起,这字迹曾在慕容学官那里看到过,正是慕容贞的字迹无疑。

    颜婧儿盯着香笺怔了半晌,直到门房喊她,她才回过神来。

    “好,我一会儿就带过去。”

    捏在手上的香笺,像长满了刺一样,那刺扎在指腹,密密麻麻地疼到心间。

    进了二道门,颜婧儿让两个婢女先回洗秋院,她自己则背着书箱去百辉堂见顾景尘。

    可走到照厅门口,她犹豫了会儿,视线落在那封香笺上。

    慕容贞写信给顾景尘,是想说什么?

    她突然心跳如鼓,手上拿的就是顾景尘的秘密,强烈地吸引她想拆开来看。

    可她的心脏疯狂跳了一会儿后,就冷静下来。

    这种事不能做,若是做了,她自己都瞧不上自己。

    她平复心绪,进了百辉堂。这会儿属官们已经下职回去了,百辉堂里静悄悄的。

    正厅点着灯,很亮堂。

    颜婧儿沿着回廊走过去,果真就看见顾景尘坐在饭桌前。他手上拿着本书卷,正在等摆饭。

    他对面还摆了副碗筷,显然是给颜婧儿准备的。

    颜婧儿站在门口,借着灯火的光亮打量那个石青色直裰的男人。有那么一瞬,她神情恍惚,像是跟顾景尘隔了多年未见般。

    然而,实际上距离上次她生辰,也才过去一个多月。

    “为何还不进来?”顾景尘出声道。

    颜婧儿垂下眼睫,抬脚跨进门槛,然后福了福身:“大人找我?”

    “嗯,先坐下。”顾景尘放下书卷,捏了捏眉心,而后看过来。

    兴许是连日的忙碌令他面色有些疲惫,连说话的嗓音都有几分慵懒。

    他问:“在书院过得如何?”

    “很好,”颜婧儿回道:“修道堂的课业没有像以前崇志堂那般紧,都能应付得来。”

    顾景尘点头,接过婢女递来的热巾子擦手,边道:“叫你来,是有事与你说。”

    颜婧儿也拿起热巾子擦手,慢吞吞地嗯了声。

    “十年前,我曾在甫州游学,有幸拜鸿儒廖老先生为师。”他缓缓道:“时隔日久,廖老先生来京,我欲抽空去拜访他老人家,顺道带你一起去。”

    颜婧儿抬头,认真听他说。

    “你上次与我说你想当女官,廖老先遐迩闻名,世人敬仰,若是能拜入他门下,对你助益颇多。”

    “你可愿?”他问。

    但还未等颜婧儿回答,顾景尘又迟缓道:“只不过”

    “不过什么?”

    “廖老先生祖居甫州,若是拜入他门下,恐怕也得离开京城。”

    颜婧儿的心猛地一跳,仔细去看顾景尘的眼睛。

    然而,烛火下,他漆黑的眸子深沉,面色平静,看不出任何东西。

    就好像,说这番话,纯粹是为她的将来考虑。

    可不知为何,颜婧儿心口有些酸涩。

    他这是想要她离开京城吗?

    因为想娶慕容贞,但因她夹在中间觉得诸多不便?

    过了会儿,顾景尘又问:“你可愿?”

    颜婧儿擦完手,将热巾放在桌上,低声问道:“要离京多久?”

    “兴许两年。”

    两年,届时她十六岁,而顾景尘也已经二十六。

    看来他真的是不想等她了。

    颜婧儿的心凉了下来,袖中藏着的那封香笺变得如千斤沉重。

    “那我不能在国子监读书了吗?”颜婧儿深呼吸一口气,问道。

    “此事我仔细考虑过,”顾景尘道:“于你有益。你在国子监所学十年,也不如在廖老先生门下做学问三年。”

    “廖老先生之才学、眼界皆非常人能比。”

    颜婧儿闷闷地点头:“我我想考虑一二。”

    顾景尘勾唇笑了下:“也不急,你好生考虑就是。”

    这时,婢女们摆饭进来,颜婧儿攥着那封薄薄的香笺,喉咙发紧。

    她缓了缓,最后还是将香笺掏出递过去,说道:“这是门房托我顺道带给大人的。”

    顾景尘视线落在上头,定了片刻,淡淡嗯了声,接过去。

    颜婧儿余光看见,他将香笺夹在书卷里,然后合上,放好。

    回到洗秋院,天已经彻底暗下来,四处点了灯笼。

    拂夏提着灯站在门口张望,见她来了,上前接过她的书箱,问道:“姑娘冷不冷?可要现在洗漱沐浴?”

    颜婧儿怔怔摇头,将书箱递给她,然后从她手上取过灯笼。说道:“我现在还不急沐浴,想去湖边消食会儿。”

    “那姑娘稍等,”拂夏说:“奴婢去取件斗篷来,初春夜里凉,仔细别病了。”

    “嗯。”

    过了会儿,拂夏给她系上斗篷,嘱咐她早去早回。

    颜婧儿提着灯笼,沿着湖边缓慢地走,走到上次坐的地方停下来。

    她还记得上次在这里脱鞋袜玩水,被顾景尘瞧见了,彼时顾景尘正要修缮颐夏院。

    她抬眼朝湖中央颐夏院看过去,那里寥寥点了几盏灯笼,只朦朦胧胧看清个大概。

    顾叔说,顾景尘以后成亲了就会住进去,想来也快了吧。

    她不能那么自私,让顾景尘等她这么久。

    突然想起去年清明在万寿寺的时候,她看见他站在树下,那个孤独的背影。

    若是他娶一个喜欢的女子,然后共度一生,那么,他是不是就不会孤独了?

    她在石头上坐下来,盯着水中灯笼的倒影看了会,然后脱下鞋袜,像往常一样,脚尖在湖面上滑动。

    但才碰到湖水,就觉得浑身一凉,凉得令她打了阵寒颤。

    她突然大哭起来。

    像个迷路的孩子,哭得难以自已。

    很快,婢女们寻声赶过来,担忧地问她:“姑娘怎么哭了?”

    “我喜欢的东西不见了。”

    “是什么东西?”

    “是很重要的东西,”颜婧儿哭着摇头:“突然不见了。”

    回到洗秋院,颜婧儿独自进了书房,点了盏灯。

    小心翼翼地从抽屉里取出册子,翻开第二页,将七夕的那个美好愿望划掉。

    再然后,把册子放进角落的箱子里,尘封起来。

    在她情窦初开的年纪,喜欢上了这世间最好的男人,以为长大后就能嫁给他。

    可是,

    有一天发现,他并不是她的。

    她很遗憾,很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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