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恭恭敬敬地把黑着脸的安未侍奉到我家,给她铺好床,拉好床帐,把冰箱里常年给她备上的梅菜扣肉蒸碗放上蒸锅开蒸,馏上几个大白馒头,再把充满电的平板儿拿过去。

    全程一脸谄媚,一副狗腿样儿。

    因为王半仙儿给我来了信息:白时,等会儿八点准时来啊,我在清城湾定了包厢,不见不散。

    清城湾,我从那儿把尤清带走了。

    “嘿嘿嘿,娘娘——”我尖声尖气,同时逼着手,腆着脸:“奴才魏忠贤,参见娘娘——今儿属实是累着娘娘了,皇上特特儿地吩咐奴才,给娘娘做上上好的玉面琉璃蒸酥酪,再搭上前儿江南王巴巴儿令人奉上的江南时菜,奴才端了来,娘娘尝尝?”

    安未强忍着不笑出声,但我跟她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我不了解她?!

    想当年,高中的时候,老师常常会试图开开玩笑,活跃一下课堂氛围——虽然技术拙劣,老套的玩笑话能当鬼故事听。

    一般人,这还真笑不出声儿。

    比如高中的语文老师,每一节课,都会孜孜不倦地重复同一个梗——

    揪着一个可怜蛋儿指着ta的作业:“你这真是到了新疆了——一错再错!”

    随即便自己加注释:“知道不,在新疆把大湖称为措。”

    只有安未同学,每一次听到这个梗,都会笑到抽搐。她的笑声特别致,形似猪叫,又神似鹅鸣。

    简而言之就是:哼哼哼——鹅鹅鹅——无缝衔接。

    果然,安未绷不住了,我就趁机又添了把柴火,故意掩着嘴,贼眉鼠眼:“娘娘,悄声告儿您,奴才悄没声儿调换了那绿头牌儿,今儿晚上,奴才这身家性命,就全在娘娘的手掌心儿里了。”

    安未彻底绷不住了,一抖一抖的,手上夹着梅菜扣肉的馍都快掉我床上了,吓得我赶紧抢下来,一个没忍住,也他妈的给爷笑抽了——

    天地良心,不怪我,这姓安的笑声太他妈的魔性了。

    她笑得油乎乎的手就要蹭我被子,我赶紧把她从床上揪下来,顺带着狂揉她的头发。我就知道,她这一笑起来压根儿停不下来。

    “你今晚上就直接住我这儿算了,晚上要去哪儿直接开我车。”

    安未一脸警惕:“没来由的献殷勤必然非奸即盗——你又打得什么算盘?”

    “嘿嘿嘿——我怕晚上聚会那地儿不好停车,我打车去。”

    我话还没完,安未就打断了我:“滚,大晚上的我不去接你——”

    “真不来接?”我神经兮兮的,安未狐疑地看着我,我就接着来了一句:“我给你说安未,你今儿要是不来,我保管你后悔。”

    “扯淡!”安未彻底对我怒目而视,“滚滚,有多远滚多远——”

    我就从善如流地滚了。

    叫了辆车,我搓着脸给师傅报了地方,整个人就瘫在了座位上,靠着车门看窗户外头,沿街而过一长串黑黢黢的行道树。

    上头满覆着亮白色的积雪,灯光一打,就反射进眼睛里。

    这个繁花似锦,烈火烹油的城市多的是雪,一落下来,就是一大片,盖住人行的街道,寥寥远远地绵延到远处的边际,像是天总会有一个穷极的尽头,只要一直向那边走过去,就能够离开所有的苦楚难处,可怜可恨。

    我其实从来没有去过任何一个同学聚会。

    老同学久别重逢,各人都开上家里最贵的车子,穿上最贵的衣服,摆出最矜贵的姿态来给别人看。末了,有人回家冷嘲热讽爱人的无用,有人回家黯然伤神屋室的简陋,有人志得意满神采张扬,有人咒骂美好的年岁喂了狗。

    最后大家踏着泥泞半消的积雪回家,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烟味。

    最后临睡前对着镜子看看自己湿淋淋的浮肿脸皮相顾无言。

    这次去,是因为我因一己私欲欠下了王半仙儿人情。

    我看着尤清便想要他,想着尤清便要见他,见着尤清便……便吐不出象牙来。

    深吸一口气,碾灭了手上的烟头,便推开了厚重的包厢门,一股热气混杂着各样香水味儿扑面而来。

    里头坐着的人热情招呼:“诶呀,我们白美女来啦,快坐坐坐——”

    实不相瞒,一多半儿的脸都已经大变了样儿,隐藏在一道一道的细纹和厚重的粉底下看不出原貌。

    我边应和着边挑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脸上笑得都要僵了,旁边却冷不丁儿一个人拍了我一下:“嘿!”

    一转过去,入目是一张极可怕的脸。

    是记忆里上大学时候,水房门口,让我做了一宿噩梦的,那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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