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姿在外面关上门,示意泠风去拿点心,自己就要回屋去。

    走了一半,忽然想起,启斐因为华凝的婚事提前回来,这时候世家们注意力,大概都从龟兹转回他们身上了。

    三伯过来大概也是为了这个。

    陛下一共就五子,嫡长子三殿下启瑜早逝,启霁启宁又无心于此,只剩启斐和启敏可待商榷。

    容朝皇室本来就不算特别重视嫡长继承,启斐说到底也只是养子,身份还是可能被支持启敏的人提出来的。

    孙婕妤出事了,万一启敏再犯糊涂,那胜败就只在启斐股掌之间了。

    但三伯可是一向亲近启敏来着……不行,还得回去一趟。

    盛姿等泠风取来点心,从她手里拿过来,自己端着过去。

    她敲了敲书房的门,说:“阿耶,我拿点心来啦!”

    开了门,盛姿进去把点心放下,她言笑晏晏:“三伯快尝尝我的蝴蝶酥。”

    盛铎拿起一块蝴蝶酥,说:“还是九郎这里的点心好吃,等会我可要包些,给阿璇他们带回去。”

    盛姿开心点头,说:“您喜欢就最好啦,我一会去告诉泠风,让她多包一些给堂兄他们。”

    盛铎过来,正是因为盛氏内部主意不定,所以想找盛修再商量一下。

    他看着盛姿直立在那里,身姿挺拔爽如青松,朗若皎月。

    他忽然想起,周济朝可是很喜欢面前的女孩,总赞其才。

    于是他笑眯眯道:“阿姿你在秘书省可是颇有才名的,不知对现下局势可有什么好见解。”

    盛修看她特意进来一趟,就知道她有话要说。

    他其实有些担心盛姿锋芒过露,但这是姿儿自己的事,应由她自己定主意,他亦不能代为做主,是以并未开口。

    盛姿礼貌性地推拒一下,说:“我哪有什么见解,三伯真是说笑啦。”

    盛铎慈爱道:“诶,随便说说也无妨,这就我们几个,谁还会传出去不成。”

    盛姿吐吐舌头:“哎呀三伯哪的话,不过那我就随便说啦,说的不好,三伯也不许笑我。”

    盛铎捻须儒雅笑道:“这是自然。”

    盛姿摸摸下巴,作思考状,放慢了音速说:“现在事情僵在这里,越王殿下在山南道颇有功劳,把去年欠的税款和今春的都收上来了,而没有民怨。”

    “晋王殿下呢,在龟兹之事中很是出力,也算崭露头角。但不同的是,晋王殿下生母有过,而越王没有。”

    盛铎说:“阿姿总结得很是。”

    盛姿眼睛转了转,又摸着下巴说:“我是觉得,现在大家都纠结在此,那不如先等一等,先不要贸然择定,若后面还有转机,锦上添花也不迟。”

    盛修说:“话虽如此,但现在正是要紧时候,持中虽然稳妥,但也更引人瞩目,且世家官场一向不进则退,尘埃落定之时,可就都晚了。”

    盛姿于是又思考了一下:“龟兹之事,乃拓土之功,需为后世铭记。且至尊天命所归,那不如,去民间寻些大瑞、上瑞”

    龟兹并不是什么富庶地方,又路途颇远,可真不是什么好选择,但和兴帝依然图谋,正说明其看中声誉。

    唔,或许人老了,都逃不开想要光宗耀祖这四个字吧。

    她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兴冲冲道:“啊!我忽然想起来,龟兹都督虽立,但那列仍扣在京城,此人在龟兹广有贤名,若能让其归顺,至尊定然心悦。”

    若是得和兴帝喜爱看重,那形式就不再是需要巴附皇子,而是想要争位之人自会过来亲近了。

    盛铎拂了拂须,说:“那列此人心傲。”

    盛姿想了想,给出解法:“他虽心傲,却很注重名声,虽然掌握大权,却不想背负骂名。”

    “颉烈迭这等墙草之流,表面效忠白索诘,但一看到那列被扣,就有谋逆之心。那列若真那么效忠龟兹王,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人在龟兹王手底下。从这就能看出,那列可并不是什么忠贤之人。”

    “那如果现在,他有了一个更能让自己扬名的机会,为什么不取我朝天子胸怀广阔,朝中不乏异族之人深受重用;臣子忠肝义胆,能为社稷三顾茅庐,岂不是一段佳话。”

    盛铎略思考了一下,继而抚掌赞道:“确实是个好主意。唉可惜了,阿姿,你若为男子,我盛氏定能再上层楼,傲然诸多世家。”

    这……是夸奖,吗?

    盛姿一向装傻充愣,这回倒是真有些楞。

    她问自己,要随便对付过去吗?

    想了想,她还是说:“不,人若立志高行,诸多艰险不能阻止,哪里会因为男女而有区别。就算身为男子,如果智匮钱乏,亦不能显达,我若执意为人上者,身为女子有又何妨。一切只关乎己身所求,何谈可惜。”

    “咳咳,”盛修咳嗽两声,想打个圆场,“三哥别介怀,我就姿儿一个孩子,自然是从小倾力相授,她若是说的有什么太……”

    “不妨事,”盛铎毕竟是吃过的饭多,他只稍楞了一下,就又恢复了慈爱,“少年人嘛,都是这样的。”

    盛姿行了一礼,说:“我就不打扰三伯和阿耶,先出去啦。”

    盛姿出了书房,还是觉得气闷。

    她去牵了“心猿意马”,打算出门逛逛。

    她骑在马上,不紧攥缰绳,任马儿自己走。

    晃晃悠悠地行在街上,她一撇头,忽地看到前面有两个熟悉的人——启斐和启敏。

    隔得有些远,只能看出来他们大概是在说什么,却连唇形都看不清。

    启斐像是心有灵犀,往这边看了一眼,正看到骑在马背上的盛姿。

    他又说了几句,看着面前的启敏,有些轻蔑地一笑,大步从旁边走开,往盛姿这边走来。

    启敏僵在原地,愣了好一会才走。

    走的时候也心不在焉,似乎根本没看到盛姿。

    启斐走到马下,他略微仰着头看着盛姿。

    从盛姿的角度看过去,他一身白衣,整个人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像是耀着金芒的雪松。

    如果不算桑邈,这大概是最令她心动的样子了。

    “阿姿,真是好久不见了。”他一开口,眉目含笑,并不再是数年前那样不应心的笑容,而是真诚清澈。

    “你今天心情很好”

    启斐含笑颔首。

    盛姿有丢丢尴尬,接不上话。

    好吧,她承认这是句废话,只要不瞎,都看得出来。

    只是……她看看启敏失魂落魄离去的背影,和启斐今天格外高昂的兴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启斐说:“很好奇是不是,载我一程吧,我慢慢告诉你。”

    他伸出手。

    盛姿歪歪头,无可无不可,她递出缰绳。

    启斐接住,利落地翻身上马。

    “去哪?”盛姿问。

    “去个人少点的地方,就郊外吧,相国寺山下那条小溪边上。”

    盛姿轻夹马腹,马儿会意小跑。

    启斐的手很规矩,并没碰她任何地方,两个人虽然同乘一匹马,却只有衣袂连在一起。

    容朝风气开放得很,男女共乘并不算什么。

    小时候,她比启霁和兰湖先学会骑马,没少带着他们两个去玩。

    但今天……

    盛姿颇为好奇:“怎么,你不用避嫌了吗?”

    按例,皇子一向是不能与大臣结交的,哪怕启斐开府,往日里也不私下见朝中重臣——起码没人看到,或者说,没人因为这事参奏过他。

    她阿耶如今加给事中之职——容朝并无宰相,或者说多为宰相同理政务,和兴帝若想许谁宰相之职,就封参知政事或同中书门下三品等职。

    因她阿耶本就是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就不用加同中书门下三品了。

    而给事中,虽然不如其他几个官名更名正言顺,但既然理政全凭天子心意,那给事中其实也是可以理宰相之务的。

    是以往日里,他们私下见面都还是比较隐蔽的。

    人多的时候尤其守礼,哪像今日——

    启斐笑着,轻声说:“没关系了。”

    到了溪边,淙淙流水奔越而逝,偶然冲到石头上,激起水花一片。

    盛姿下马,她坐到溪边,轻握着马鞭,去打水花。

    盛姿说:“这边没人,你可以说了。”

    她有些无精打采,刚才三伯的话,令她有点恹恹的。

    启斐说:“不,我想你已经猜出来大半。”

    盛姿转头看向他,眸中一片晦涩。

    但启斐只是笑着,看着她,眸中说不清是鼓励还是什么。

    盛姿丢了颗石子去溪里,水花一连串地炸开。

    奇怪,他平时并不这样,而今天却几乎有些咄咄逼人。

    “是孙婕妤找人刺杀你对不对,然后你推波助澜,帮了想害她的人一把。”好吧,好奇心输了。

    “你怎么不怀疑孙贵妃”启斐轻笑。

    盛姿转头看他,这玩笑开得可真没意思。

    孙贵妃要是这么蠢的做事,早就被各方势力拉下马了,怎么会为众人所忌惮。

    “好吧好吧,是我话说蠢了。不过你为什么猜我是推波助澜,而不是,幕后黑手。”启斐摊摊手。

    “要去做一件事,破绽可太多了,但是悄无声息地帮一把,既改变事情走向,又不会太留痕迹。”

    “确实,所以我只用引诱孙贵妃去做这件事就好了,哪怕她不想,身边也还有其他‘忠心耿耿’的人,可以为她做。”

    盛姿想了想,骤然明白这话中的意思,一瞬间瞳孔放大。

    孙贵妃不一定有这个想法,或者说,觉得风险多过收益,并不想去做。

    但启斐利用或悄悄蛊惑她身边之人去对孙婕妤下手,并在暗中帮忙,使这事得以成功。

    那孙贵妃知不知晓她身边人背着她下的手

    “自然知道。”启斐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给她回答。

    “或者说,她知道她的婢女想邀功,但不戳破,我只用帮些小忙,就可以让她们觉得这计划顺利实施。万一东窗事发,孙贵妃还可以藉口不知,撤的干干净净,这不是她一贯擅用的手段。”

    盛姿想了想,问:“至尊可能会信,但如果启敏去查这件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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