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开始变凉，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一个晚上。程栩早上出门的时候，被冷雨迎头打了一个哆嗦。等他冲回去换了件外套，时间已经不多了。
“新学期第一天，可不要迟到，哪，穿妈妈给你搭的这身衣服。”沈明宜的话言犹在耳，程栩也沉浸在母慈子孝的光环中，忘记了他妈是个从不离空调房的贵妇。
骑上新买的变速山地车，程栩使出了一个漂亮的甩尾漂移。司机什么的只会影响他的速度，他志得意满的停在红绿灯路口。
一辆红色的小轿车车顶上顶了个向日葵，一只三花猫轻巧的过了斑马线。一个男生正在慢悠悠的尾随一个女生走进了小巷。路边的馄饨摊冒起白色的热气。
一切都等等，尾随？程栩一下子捏紧了车把，身体紧绷了起来。
红灯一秒秒跳转，身后响起了急促的喇叭声。程栩恍若未觉，在绿灯亮起的那一刹那，他扭转了车头。
盛行远靠在墙上，垂眼看着面前的女孩子，一声不吭。
女孩大约初二的样子，扎着麻花辫，淡淡的化了妆，穿着挺好看的短裙，虽然盛行远不太懂什么叫jk，但也多少听盛佳瑶科普过，知道这一身不便宜。
女孩眼神躲闪，面露窘迫，在这个湿漉漉凉嗖嗖的秋季早上，似乎随时要哭出来。
盛行远淡淡的说：“我不管你和盛佳瑶闹了什么矛盾，你把你抢她的钱还给她，否则的话你知道后果。”
程栩躲躲闪闪走进小巷的时候对话已经到了结尾，只听见女孩子的抽噎和盛行远的威胁，一瞬间雷达大动。
眼见女孩子放下了书包，手颤抖着放在了领口上——难道要脱衣服？！程栩来不及思考，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书包甩到了那个高个男生的身上。
“快跑！”程栩上前一把抱住高个男生，扭头冲那个女生大喊。胡同里的俩人都呆住了，好半晌，那女孩才哆哆嗦嗦的站起来，一把拽过地上的书包，头也不回的向外跑去。
程栩看见女孩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手上的力气一松，这才有闲心思考自己的处境。
他的手正抱着那个流氓的腰，整个人与其说是禁锢住了歹徒，更像是主动地投怀送抱。那个男生穿的很薄，怀抱却暖得不像话，虽然他莫名其妙的不发一言，但这是个机会——
他猛地向后跳了一步，转身就要溜之大吉，却被一只手给制止了。一瞬间，程栩剧烈跳动的心一下子停止在胸口，衣领卡在脖颈，他的眼前已经开始播放晚间新闻：“据悉，一名高中男生被残忍杀|害于我市一条小巷”
阿弥陀佛，妈妈爸爸，程栩不孝——
“喂。”那声音突然在耳后响起，将程栩从佛光普照的天堂拉回人间。
那男生拽住了他外套上的兜帽，声音听起来很是烦躁。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程栩做足了心理建设，这才敢颤颤巍巍的抬起头。
流氓长得还挺好看。程栩学过几年国画，那男生就像随手勾勒的山水画，极黑的眼眉沉沉的压下来，嘴唇抿得很紧，此刻那墨色顺着清晨的雾气向他洇来，染了程栩一身湿漉漉的狼狈。
盛行远另一只手还放在被砸的肩膀上，相当不爽的盯着程栩。正要开口，程栩的话就来了：“大哥别激动，你听我跟你说，我还是个孩子，学校里开学找不到我，那是相当大的一件事情，一定会上新闻报道的，上新闻报道警察一定会很重视，警察很重视就一定会严查，对大哥你的事业也不好，况且扣下我对你也没有好处，我家里可穷了我妈特别抠不会拿钱来赎我，可是如果你放了我我一定把我所有的零花钱都给你，稳赚不赔啊大哥，我今天什么都没看见大哥你放我走吧，而且你想不到吧，我觉得还有别的好处——”
盛行远听得目瞪口呆、无比烦躁，手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没想到这小孩嘴上还在列举放了他的十大好处，腿上可一点也不含糊，趁盛行远走神的一瞬间，他刷的一下起步加提速，还不忘捞起他的书包，消失在了巷口。
突然间这个堆满了杂物的小巷子似乎变得空空荡荡，只剩盛行远一个人站在那里，耳畔回响着“十大好处”。
盛行远摇了摇头，总算把那绕梁的余音赶出脑海，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在他眼前闪了一下。
是一个手链，几颗暗红棕色的珠子泛着温润的光，触手温凉。
“我家里可穷了”，嗯？
盛行远面无表情的看了一会，弯腰捡了起来。
程栩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哪里还管得上别的，蹬起山地车就是一个冲刺，骑出好长一段路，心脏还在砰砰乱跳。
好在还能赶得上时间。当他潇洒的拐进校门的时候，巷子里发生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滤镜，自我认知已经从大难不死的受害人变成了英雄救美的大帅比，感觉风都轻柔、太阳都明媚起来。
更别说他在走廊碰见自己小学的好朋友逄鑫，发现他也在高一五班，两个人从初中分开开始说起聊个不停。
美好的高中生活开始了——程栩眯着眼睛，在秋天的阳光下笑得十分开心。
高一五班屋子里乱哄哄的，少男少女打着招呼，互相打量，班上还有好几个程栩的初中同学，一时间声浪高涨，直到班主任进来。
五班的班主任是个中年秃顶男老师，一上来就拍了拍黑板擦，一时间粉尘乱飞，闹哄哄的教室也随之安静下来。
“啊，大家好，啊？大家先找个位置坐好，我先做个自我介绍，啊，我叫李效平，教你们化学，大家都多多关照，啊？”
一句话下来，程栩和逄鑫面面相觑：这老师的“啊”也太多了一些。
“啊，我们为期一周的军训马上开始，没有特殊情况这段时间大家都住军训基地，啊？我们先出去排个队暂时排个座位。”
程栩向逄鑫打了个眼色，逄鑫会意的点点头，两个人都往最后走去，李效平看也不看，催着大家赶紧站好。他俩身前站了个小胖子，正不安分的扭来扭去，向大家传播不知道几手的消息：“据说李效平以前教语文的，但他说话习惯不好，后来一段时间缺化学老师，就让他教化学了。”
说罢，他还小声的学了几句：“啊，啊？啊？？？”逗得大家都吃吃的低笑。
李效平等大家站好了，让男女生分开两两对应排队，大家推推挤挤往后排，等站定才发现问题——程栩多出来了。
本来五班二十二个男生，二十四个女生，应该是正正好的，李效平眉毛一竖，顾不上追究程栩矮子充大个的行为，梭巡了几遍，突然目光往后一放，皱眉道：“又是你，怎么迟到那么久，啊？”
程栩还没回头，感受到有人在他身后站定，声音低沉：“我有点事情。”
声音有点耳熟，还挺好听的。李效平挥了挥手：“等等再找你，进去先坐吧。”
程栩正要跟小胖商议换位事宜，不经意间一抬头，迈出的脚步停在了原地。那个走在前面的大高个为什么这么眼熟？
是他！
程栩瞪大了眼睛，听见旁边的小胖墩说：“那是盛行远吧，是他吧？我好早就听说过他，好像之前就是五中校霸，王磊他们都是他的小弟。听说报复心可强了，陈龙他们都被打进过医院。”
“你说什么？”大概是程栩的脸色太难看，那小胖墩利索的嘴皮都打了个磕绊：“盛，盛行远啊，你没听说过啊。”
程栩向他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缓缓地转过头，看了一眼坐下就趴在桌上睡觉的盛行远。
他还真没听说过。
“我是正义的使者。”
“啊？”傻眼的小胖子看着程栩自言自语的站在原地：
这个新班级真乃卧虎藏龙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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