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巨响, 满是污糟恶臭的狭小的牢房铁门被大力推开,磕磕碰碰的声响中夹杂着尖叫和斥骂声, 陡然变得清晰。
随着外界刺眼的光线射入,一股清新凉风吹入,屋里本就关押着的六七人被吓得瑟缩。
他们蓬头垢面骨瘦嶙峋,头埋在膝间,身体反射性地打起了哆嗦。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放开我!”
“大哥,大哥你放了我,我可以给我老婆打电话让她给你们拿钱……”
“闭嘴!给老子滚进去!”
两男一女被反剪着双手捆住,像串起的葫芦被几个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压着,推进了小牢房中;
其中一人脚下一歪, 带着另外两人摔滚在地上,落在肮脏泥泞的腥臭污水中。
身后的铁门‘咣’得关上,三人撑着泥水从地上爬起来,“呸!太脏了,恶心死我了!”
他们环顾四周, 看到了那些蜷缩在墙角、满脸麻木无神的人们,才发现屋子里熏人的恶臭来源就是这些人。
穿蓝毛衣的男人惊叫一声,神情惊恐猛然向后退去。
他面前墙角那个双目无神看着自己的男人,赤/裸着上半身,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缝合线;
除此之外他的右臂从肩膀消失,伤口处的血肉还艳红, 似乎刚刚断裂不久,如此严重的伤口不仅没有包扎送去医院救治, 反而就这么露空在脏乱的环境下。
不仅仅是这一个人, 仔细看看就会发现其他所有人的身上, 都带有青青紫紫的伤痕和缝合线, 就像受到过虐待踢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被绑架了吗?”
三人挣扎着、拍打着铁门和窗户高呼救命,一直到精疲力尽也没有人理会他们。
毛衣男狠狠踢了一下脚边的破碗,“现在怎么办?我他妈被人骗了!这鬼地方到底是哪儿。”
女生忍着哭腔,“我在一家店里试衣服的时候,有人从后面捂住我的嘴……然后我就昏过去了,再一睁眼就到了这里。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啊?!”
最后的青年人带着一架细边眼镜,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和其他人不同,他是自愿来的。
青年在网上看到池山区这个桃花坞小镇的资料,说这个镇子里很多都是得了污染病的老人,于是他便打算带些生活用品过来。
没想到在镇门前刚拍了几张照片,就被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呵斥追逐,把他的相机砸了,人也押到了这里。
与其他两个还寄希望于联盟军能来救的、交点赎金就能走了的新人不同,青年看着周围的环境和人,心逐渐凉了。
他往角落里看起来精神还算正常的、一个穿着学生制服的女孩儿走去,在她身边蹲下。
“你好,我叫马健锋。”
马健锋推了一下镜框,“你别怕我,我也是被抓进来的人。”
女孩儿抬起脸,眼下发青眼底泛红,长时间处于惊恐和紧绷中让她看起来敏感而尖锐。
他这才看到,这个最多十几二十岁的女孩子,深色的衣物竟浸满了干涸血渍,一双腿从小腿消失,连接着猩红色的肉芽;
那肉芽表面经络微鼓,有血沫不停溢出又炸开,散发着浓重而诡异的血腥臭味,竟像是有生命似得在不断生长!
那张惨白的面孔上露出一个讥笑,她声音喑哑,“别做梦了,你们逃不出去。”
“我是想问问你的名字。”马健锋看看她的腿,“看其他人伤口的断面,应该是用锐器切割的,很疼吧?”
他是个学医的,对这骨肉组织的异样再清楚不过,根本不是人类的血肉组织,而是遭受了污染侵蚀的污染部位。
女孩儿愣住了,半晌眼底掠过一丝迷茫。
她被抓到这暗无天日的牢笼中折磨,根本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因为度日如年。
在血腥和尖叫声中,她每天面对的都是一张张狰狞的脸孔,从未想过有一天还会有人问起自己的名字,会问自己是否疼痛。
她的神经早已对剧痛麻木;
但更让她觉得惊恐的是,她对过往的记忆竟也模糊了。
最初她每天都在痛苦中默念着父母和住址电话,生怕某天有人救她,但她却说不出来。
随着希望破灭,这些信息真的被她遗忘了。
她一把抓住马健锋的手臂,凹陷的脸孔上绽放出惊人的光亮,神经质似得反复重复:“璐璐……”
这是在告诉他,也是早告诉自己不要忘记。
“我叫……邢、璐璐。”
这是邢璐璐被囚禁培植的第33天。
这间屋子里的都是和她一样,被掳来、骗来、拐来的人,身上无一例外被注入了各种污染源试剂,培植着污染物。
她听那些每天来取‘货’的人,把他们这些人称作‘猪猡’,成熟割掉的肢体是‘猪仔’,人的尊严在这个暗无天日的作坊中,变成了可以用质量和数量衡量的货物。
左右蜷缩的人已经换了好几批,死了一些‘培养皿’后,就会有新的人被塞进来填补。
这一次,马健锋三人就是新补充进来的‘猪猡’。
第34天,窝点里人不顾三人的挣扎和尖叫,在他们身体各个部位注射了药物;
因为马健锋不叫不闹,受到的拳脚是最少的。
终于开始害怕的毛衣男和女生有些崩溃,“他们给我们打的什么药?到底想干什么?!”
第37天,三人在身体的畸变中迎来了第一次污染物成熟,这个时候毛衣男和女生已经神情萎靡,手部、腿部甚至是肚子都变得畸形;
他们迎来了第一次收割。
邢璐璐缩在墙角啃着指甲,瞪大了眼睛去看被拖到台子上的青年。
那石头台子经过日积月累的血浆浸泡,已经裹上一层厚厚的黑红血痂,周边摆放着各种残忍的切割工具。
伴随着惊恐的尖叫声和痛哭,青年踉跄着被按在台上,他脸上的眼镜掉在地上,一张清秀面孔苍白。
'咔嚓’一声骨刀落下,邢璐璐身子一颤,紧紧闭上了眼。
“哈哈今天大丰收啊!比上一次多收了三成的货。”
“我家那死妮子简直是个吞金兽,非说什么她朋友家里有一台全息游戏仓,闹着要我给她买,还跟我闹脾气,这下终于能如她愿了。”
“我首付凑齐了,打算在主城区的第四层买套公寓,那里设施不知道比副城区先进多少,我老娘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
“……”
背着一筐筐血淋淋肉块肢体的男人抽着烟,在本就狭小污糟的房间里吞云吐雾,轻松说笑,只当看不见脚边昏死的、伤口还在溢血的人。
铁门被关上,牢笼中又恢复了安静。
一些麻木的、习惯了的‘培养皿’拖着残缺的身体,挪动到了角落蜷缩着。
邢璐璐的双腿还差一点点就长好了,绯红的小腿还没覆上皮肤,踩在地上上锥心得痛。
她看着黑台旁边的青年,已经麻木干涸的眼眶一酸,落下泪来。
几天前还整洁干净的青年,此时四肢都被斩断,脸上、脖颈上都生出了畸变包,让她连下手的地方都没有。
因为马健锋的身体排斥污染,畸变的程度非常高,短短三两天就出现了器官衰竭的情况。
那些人来检‘货’的人骂骂咧咧,说打算收割个两三次,就直接把他除掉换新。
剧痛让极度虚弱的青年生生疼醒了。
马健锋一睁眼,眼前阵阵发黑,他扭头时发现自己已经靠在了墙壁上,身边骨瘦如柴的女孩儿就蹲在他旁边,瞪大了通红的眼睛‘吧嗒吧嗒’掉眼泪。
“别哭……我本来就是不耐受的体质。”他苦笑一声,“原来比我想得还要疼得多,我当时、真想……死了算了。你在这儿呆了这么久,辛苦了。”
“能帮我带一下眼镜吗?”
邢璐璐点了下头,又费力去将被踩碎一半镜片的眼镜捡来,在脏兮兮的衣服上蹭了蹭,戴在了马健锋满是冷汗的脸上。
马健锋:“璐璐你听我说,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撑不了多长时间,就算能等到救援,污染度也是不可逆的。”
“但是你不一样,你的体质不易感染污染且有很强的耐性,现在出去了好好接受治疗,对以后的生活没有太大影响。我是医生,你可以相信我,我会帮你出去。”
“……我不信。”
女孩儿身体颤抖着,心底却不可遏制地生出一丝期冀来。
“是真的。”马健锋说。
他在被囚禁的第一天,就将身上携带的微型配药器藏好,埋在了牢房墙角的土里。
之后的几天,马健锋的身体畸变部位逐渐生长,但体质却因为污染越来越弱。
他成功配置出一种可气化的药物,具有迷药、让人吸入后短暂心悸的功效。
似乎老天爷都在帮他们。
这一天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前来收割‘货物’的只有三个人,并且在长期的囚禁和虐待中,三人早已习惯了这些‘猪猡’瑟瑟发抖、任人鱼肉了,根本没想过他们中竟然还有人敢反抗。
趁着三人‘取货’时,邢璐璐和其他人配合着把他们压倒,用药物迷晕了他们。
看着半开的铁门,以及外面射入的光线,所有惨遭囚禁培植的人都愣住了,不敢相信被困许久终于要逃出这个牢笼。
满怀着兴奋和怨恨的囚徒,用台旁的刀具在昏迷的三个罪犯身上泄愤,而后从铁门离开地牢。
这个时候邢璐璐的心中充满了希望,她拖着虚弱马健锋往外走,发现暗无天日的地牢竟建立在一座镇子的中心。
路边碰到的大多数都是老人,尽管看起来慈眉善目,但一想到那天在巷子里遭遇的事情,她根本没敢信任靠近任何老者,而是撑着马健锋拼命得跑。
身后远处隐约响起了混乱的声音,似乎有逃跑的人被抓到了,她一路躲藏,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又该往哪里走什么时候能逃出去。
她只是不敢停,怕自己停下就会被抓住。
直到终于跑出了镇门,邢璐璐疲惫地撑着马健锋,茫然看着四周的景色,吞咽着干涩疼痛的喉咙。
快一点,就差一点他们就能逃脱了。
邢璐璐强忍着泪意,麻木的心脏久违震颤着,她哆嗦着在路边拦下一辆双驱飞行器,司机是一位年轻美丽的女孩儿,看起来最多二十岁而已。
她哀求着,求她送他们去督查所或是医院。
女孩儿看了一眼不成人形的二人,抿了下唇同意了,正当刑璐璐以为她和马健锋终于得救的时候,那女孩儿锁死了门窗,把他们带回了镇子。
被拳□□加着扯下车门时,邢璐璐在剧痛中睁大了眼睛。
她看到那个从司机位下来的女生一脸不忍和歉疚别开了眼,在落泪,在和一个中年男人说着什么;
那中年男人安慰着她,而后凶狠的目光看向了她的方向。
邢璐璐忽然想起来了,这个男人曾经就是切割他们的一份子,他说自己有一个宝贝的女儿,要给她买全息游戏仓。
“妈的贱人!敢逃跑?还敢杀老子的兄弟?!”
她耳膜嗡鸣阵痛,蜷缩着承受来自恶人的怒火。
那个一脸老实相貌的威哥点了根烟,神情阴沉,“胆子挺大的,还是对你们太客气了。”
他踩着马健锋还没完全成熟的腿用力碾压着,语气发狠,“抓到的几个杂碎说了,主谋好像是你啊?想当英雄?”
剧痛中,邢璐璐陡然瞪大了眼睛,她看到威哥从旁边的人手里接过一柄武器,“不、不行!!”
她的眼底一片血红,声音嘶哑破碎,神情崩溃扭曲。
半晌脱力软倒在地上,看着前方的地面上蔓开猩红血迹,一直到她的脚边。
那双好不容易燃起一点光亮的眼睛,迅速暗淡枯萎,一脸死气。
被拖回地牢的过程中,邢璐璐几乎感受不到身体上的疼痛,那些人愤恨得嚷着要杀了所有逃跑者、或加重对他们的监管和惩罚的声音,混杂着严重的嗡鸣。
一片血红的世界里,她无神的眼睛拉拢着,看到那个光鲜亮丽的女孩儿的背影,看到了沿途一家一户站在窗前漠视的老人……
怪不得这些人看到他们畸形的外表不害怕惊讶,怪不得看到他们逃跑也毫不惊慌,因为整个镇子,这里的所有人,都是知情者,甚至是参与者。
他们的富裕和幸福建立在一个个无辜人的血肉之躯上,他们都是帮凶。
邢璐璐模糊的脑海中,忽然想起了那天在巷子里场景。
她被捂住嘴拖走时,巷子斜上方的一户人家阳台,正好有一对父子在晒太阳,看到她被抓进车里,孩子被吓得直哭。
那时她以为那父亲会出声呵止,会帮助她,可她亲眼看着那个父亲因为害怕车旁匪徒的怒视,怕多管闲事会被报复,捂着孩子的嘴巴,匆匆忙忙进了屋。
这一刻强烈的怨恨涌上她的心底。
她的意识像和身体剥离,完全浸透在怨恨和嗜血的海洋里。
为什么好人最终都落得这个下场?
为什么做尽了坏事的人却能够荣华富贵?
她好恨,恨这些披着人皮的恶鬼,恨那些见死不救的懦弱人类,更恨她自己。
前所未有的后悔淹没了女孩儿,她后悔那天自己为什么要一时心软,为什么要当一个善良的好人。
如果自己没有经过那条路遇到坏人,没有应了那个老家伙的声,没有递出那一百块,也没有最终走进那条巷子……
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好像回到过去重新作出选择。
强烈的悔意和怨恨,让刑璐璐从里到外发生着剧变。
她重新被关进了暗无天日的地牢,监视更加密不透风,注入她体内的污染源也愈发大剂量,因为高强度的污染畸变,她的身体出现了大范围的崩坏。
以至于体内有了污染胎,她也无所谓。
'刑璐璐’清楚意识到自己变了。
它变得很冷静,很暴躁,精神状态也格外扭曲,厌恶痛恨所有的一切;
与此同时那种与生俱来的强大力量,让它意识到自己有能力,让这些人全部去死。
直到那股掌青紫的肚皮中的活物彻底成熟的那一天,一群来‘收货’的人进入了这间牢房,而后在他们惊恐的目光和叫声中,它的肚皮从中被撕裂,一个红彤彤的污染胎从中钻了出来。
它撕裂了那些人的胸膛肚皮,掏出他们的内脏嚼碎他们的头颅,把整个小镇弄得一片泥泞。
但这还不够。
'污染种’惨白凹陷的脸上流露出狰狞的笑容,它认出了那群突然包围了小镇的家伙,是所谓的联盟特战队。
在它看来这些人也该死,所有人都应该和它失去的陪葬。
强烈的负面情绪让‘污染种’的额头皮肤青筋跳起,它朝着特战小队走了过去,却又忽然顿住了脚步,身体僵硬。
那双血红的眼瞳中,露出一抹挣扎迷茫,紧接着四周的空气也受到了影响开始波动。
'污染种’——或者说元幼杉,隐约觉得不该这样,她在克制自己。
这里是幻系‘污染种’的领域,是记忆和梦境塑造的世界。
凡是踏入了领域之中的人,都会同它一起被拉入无尽的噩梦轮回中,曾经它经历过的那些,都会一遍遍地投射在所有人的精神中。
他们就是它,梦境即为现实。
因为代入感太过真实,99以上的人会在精神污染中完全失控,而在污染领域中变成‘畸变种’,就是真的变成附属污染物了。
这是元幼杉第一百二十四次轮回。
中途又失败了多次后,她的眼睛逐渐变得猩红,神情逐渐扭曲怨恨,那些反复轮回的经历深深刻印在她的骨子里。
只差最后一步。
这个女人的精神污染已经完成了大半。
只要她杀了那些特战队员,从精神上彻底否认了作为人的一面,就会完全被污染。
躲藏在领域世界中的‘畸变种’外形上是一个普通女人,此时正冷眼看着挣扎中的元幼杉。
它从未想过有人的精神世界和心志竟然能如此坚韧。
大多数人只需要轮回一两次,精神就彻底崩溃了。
但这个女孩儿不一样。
无论怎样遭到攻击,哪怕反复遭受非人的折辱和虐待,她都能坚守着底线,还能一次次提起反抗的勇气。
说实话它真的很欣赏这个女人,也不禁去想如果它当时有那样的胆量去殊死一搏,是不是就能逃脱。
但它更期待她变成污染物的样子。
如此强大的精神世界,如果能变成幻系,一定是极其强大、和她同级的存在。
这里是它的领域世界,领域中和外面附近的人,它都能感知到。
'畸变种’知道它的胎儿碰上了一个十分棘手的家伙,也知道外面的那群特战队人已经把自己团团围住,并且进入了领域。
它开始心急,同时怨恨且不甘。
该死的人还好好活着,凭什么它要被消除?
这些特战队的人都是恶人的帮凶!他们该死!
一直十分谨慎从不露头的‘畸变种’,终于从领域的遮掩下走了出来,它的真实外形比在街上展露出来的还要枯瘦,露在外面的皮肤全都是新旧疤痕。
它的声音充满了蛊惑性,逐渐靠近元幼杉。
“他们在你最痛苦的时候抛弃了你,所有人都是有罪的,你为什么还要犹豫?”
“你忘了那些蚀骨的疼痛了吗?忘了受到的折辱了吗?只要再往前一下,你就能获得把所有人玩弄于掌心的力量!”
“……”
惨白的面孔上露出一抹狞意,它伸出畸变的手臂,想狠狠推元幼杉一把,通过皮肤的接触让自己的精神污染更加强烈。
就在畸变掌心接触到元幼杉身体的那一刻,一只手臂‘刷’地从身侧抬起。
因为太过用力且迅速,甚至像鞭子似得破开了身前的空气。
那只血管凸起、爬在手背和腕臂的手掌白皙,此时张开作爪,分明是人类的血肉之躯,却死死扣住了‘畸变种’的脖颈。
“啊!!”
幻系'畸变种’是操纵精神的王者,肉/体却非常脆弱,几乎没什么力量,所以才藏在领域中从不现身。
此时它尖叫嘶吼着,锋利的指甲抓挠着元幼杉的手臂。
从那手掌细腻的手心肉开始腐蚀,一直到那些被抓挠的血痕,元幼杉本就青筋凸起的手臂更是开始充血畸变;
然而却没有丝毫松懈,就像感受不到疼痛似得,任凭手上的污染和伤势扩大。
她紧咬着牙关的腮肉微颤,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猩红瞳孔死死盯着面前的‘畸变种’。
“真是……终于抓到你了啊。”
“怎么可能?你怎么没被污染?!”
元幼杉深深呼了一口气,强行压制着脑海中暴虐的情绪。
她并非没受影响,正相反她受到的影响,可以说是有史以来最为严重的一次。
反复的轮回和重启,几乎让她完全把自己当成了梦中人,‘刑璐璐’的怨恨和痛苦一直在折磨着她,让她脑海中痛到几乎要炸开。
若不是之前几个世界感受过‘半神’孢母在体内融合,她真的会完全污染化。
之所以装作无法抵抗的样子,就是为了让‘畸变种’放松警惕露出真身。
“松……开!”
“我不要死,不能……”那张苍白的面孔上爆发出强烈的不甘,尖锐的嘶吼声从它的喉中直冲元幼杉的面孔。
在堪称凝聚成实质的精神污染下,元幼杉只觉得大脑中扎入了无数密密麻麻的针尖,痛得她浑身冒冷汗,却依然死死扣着手中脖颈。
'畸变种’拥有还是人类时的记忆。
它知道人类对于污染物的态度,是销毁和拔除,但是它不甘心。
明明它曾经也只是一个受害者,是一个善良的好人,为什么最终得到惩罚的、被销毁的却是它。
它试图挣脱,在博弈中被元幼杉一把按在了地上,扣住了颈部。
四周的污染领域因为本体的极不稳定,开始波动起来,外界围着的那些人若隐若现。
脸上垂落了金色发梢,‘畸变种’只能看到一双同自己对视的、自上而下的眼睛,是那个人类少女的。
忽然,它视线一顿,猩红瞳孔开始轻颤。
一只布满抓挠伤痕的手臂皮肉翻卷,此时因为腐蚀而手心溃烂的手中,攥着一张皱皱巴巴的染血的纸。
元幼杉抿着唇,“可以。”
这是一张一百元的联盟币。
因为她经历过无数次梦境,代入过曾经的刑璐璐,过去对方的每一个念头、每一种情绪,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她都全盘体会过。
可以说元幼杉早已是‘刑璐璐’,也知道它的执念。
这个领域不是在折磨别人,而是在它自己。
过于强烈的怨恨和对选择的悔恨,让这个污染领域拥有了实质和强大的力量,每一个被拖入领域的人在被污染时,梦境都会重演一次;
作为梦境和领域的主人,‘畸变种’更是会一遍遍地轮回。
它无数次地回到那天的开始,回到那条巷子的起点,就是渴望能改变自己的选择。
不要施以援手,善良没有好报的。
拿回来,把那张钱拿回来走掉,就能躲开后续的不幸……
就像‘如果重生你会改写什么’这个伪命题一样,人不可能重生,发生过已成记忆的事也不可能改变,它只会越陷越深。
怨恨和后悔的情绪在反复轮回中不断加深,不断拖入人类同化污染,领域便会更加强大。
“你懂什么……”
'畸变种’的脸孔扭曲,露出一个讥笑,“我早就不需要了!”
它其实早就清楚,就算拿回一万张钱币,也改变不了过去,这不过是它的精神畸变的源头。
曾经有人告诉它,你还可以选择未来,虽然它已经不记得那个人的面容和名字,但依稀记得应该是破灭了。
可当女孩儿手臂上的血珠沿着脏兮兮的钱边,滴落下来时,‘畸变种’的瞳孔愈发缩紧。
它看着那双坚定的、仿若跃动着火光的眼睛,忽然想到了在无数次轮回中,哪怕她的灵魂被拘禁在污染的梦境,可就是这样的一双眼睛,一次次挣脱束缚反杀。
“你可以选择。”
元幼杉语气坚定,“错的不是你。”
——
空旷商圈中,一队特战小分队由血液化分队队长安鸿领头,佩戴着完备的防护装备和武器,正有条不紊地处理着领域中失控的污染物。
当又一具身躯软软倒下后,安鸿摸了下耳麦,“击/毙第一十三名污染物。”
“收到,请继续,务必尽快找出源头的实体。”
“是。”
安鸿应了一声,护目镜中的单薄眼皮撩起,看了看不远处口鼻佩戴着净化器、呼吸有些急促的怪形。
那是一个身高接近三米的骨化怪物,浑身上下只有一张脸还能完全看出是人类。
是吴新桥。
他们进来的时候,吴新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因为在长时间的污染影响下,他的力量有些失控,根本收不回污染力量,自然也穿不上防护服,只能戴戴空气净化器缓解。
也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
据他所说,他就只见过的叫做元幼杉的队员,完全被见过祁邪;
就是那个元幼杉也因为污染物袭击失踪了,一直没有出现。
安鸿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他漫不经心想到,污染本体到底藏在哪里,要如何才能逼出……
他手掌一直搭在武器上,做好了只要吴新桥一旦开始失控,就直接拔除的准备。
就在这时,四周的污染力量忽然变得不稳定,周围的空气和力场开始扭曲,甚至能隐约看到一点外界的影子。
他和其他人当即警惕起来。
然而很快四周的领域越来越淡,虚幻的景象最终和现实融为一体。
安鸿的脸上流露出疑惑和惊讶,还没搞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便看到了约七八十米外的地上,有一个人影。
准确的说是两个。
只是因为姿势和身形纤细,被他误认了。
看清那两人后,他眼眸难得睁大,微怔道:“这是……?”
……
“啧,不能交流的东西我留着你有什么用处呢?”
浑身染血一身戾气的青年语气不耐,因为使用污染力量,他的瞳孔不正常地呈现出瑰丽的亮紫色,简直不像个普通人类。
此时他锋利的机械爪中,死死抓着一只浑身通红、没有皮肤的恐怖婴儿。
面对那堪称刺耳的尖叫声,祁邪丝毫没有同情心,爪子越收越紧,“我现在很烦啊……”
就在这时,他感受到了周围环境的变化,猛然扭头朝着四周看去。
在领域慢慢散去,周围环绕的肉墙防线时,他眉尖微挑嗤笑一声,“来得真‘早’,马上人都要死光了。”
祁邪本以为是特战队的人破解了污染领域,但很快他便意识到并非如此。
他黛紫色的瞳孔定格在某处时一紧,半晌无意识地收紧了掌心,爪中的污染胎被尖锐爪尖刺入血肉,挣扎尖叫着。
绯红的唇瓣扯开,终于找到丢失的猎物的恶犬久违露出了愉悦笑容,闷笑声从锋利齿线溢出。
如今泾渭分明的场面,让外界的特战队人也都愣住了。
“解、解决了?!”
郝朔和秦语萱直接走了进来,神情也格外震惊。
无论是肉眼看,还是测试仪检测,盘踞在此处上空的污染领域,就在刚刚凭空消失了。
同时他们也看到了领域消失后,被围在圈内的众人。
最显眼的当属巨大的骨化畸变人吴新桥,其次就是神情恹恹一身血腥的祁邪。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才定格在那个女孩儿的身上。
秦语萱推了下红色镜框,试图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一点,“她、她一个人,解决了重危级污染事件?!是那个新人吗??”
郝朔神情复杂,“目前看来,是的。”
手臂几乎已经没知觉的元幼杉绷紧力道,有些心累,“现在,能来个人帮我控制一下吗?”
她的手下,扼着一个浑身散发着强烈污染气息的人形‘畸变种’。
直到专门收容‘畸变种’的小队快速上前接手时,元幼杉才狠狠松了口气,这下无论是□□还是备受折磨的精神,都涌上痛楚和疲惫。
她身体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却后襟一紧,直接被人从后面拽了起来,揽在怀里。
熟悉的气味涌上感官时,元幼杉的脑袋还有些晕眩,她后知后觉发现祁邪这个姿势真的很高调。
似乎是为了不让手上的血污碰到她,他直接用小臂承当支点,让她坐着靠在自己的胸口。
他个子本该就高,这样一搞元幼杉的视线直接越过他一半,能看到后方防线外密密麻麻的人影。
“祁邪……”
元幼杉有些尴尬地推了一下青年的肩,却惹来暴躁小狗的怒目而视,他目光堪称凶狠,只盯着女孩儿满是伤口和畸变双臂,“出息了,能自己打怪了看来是翅膀太硬了……”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有污染领域的出现,让你担心了吧。”
罢了,老夫老妻了也没必要害羞了。
更何况就算他们什么都不做,外面的人也早就把他们的消息传了八百种版本,什么强取豪夺落魄公主、疯批囚禁……
太过疲惫和心累的元幼杉实在没有力气了。
在小狗一顿输出前,她从善如流地认了错,态度很好。
听着她软乎乎的话语,再看看她搞得一身伤和明显不正常的精神状态,祁邪什么火气都发不出了。
他紫瞳盯着蔫儿哒哒的小公主看了好几眼,身后的尾巴抵了下她的背,让她靠在自己的头颈上。
“闭眼休息。”
“你还生气吗?”元幼杉轻声问。
“哈?我为什么要生气……”傲娇狗勾嗤笑一声,却被耳垂处温热的呼吸搞得一顿。
他摇晃的黑尾骤然一绷,手臂也僵住了,视线偏侧挪动时,他看到一脸疲色的女孩儿垂着头,靠着他的头颅呼吸变沉。
垂下的金发同他肩头的黑发交缠在一起,他不由得放轻呼吸,挪开了视线。
太麻烦了。
但养一个这样的不会顶嘴的小东西,也挺不错的。
虽然她有时候不听话,还会乱跑,但只要自己拴紧点,饲养体验还是很不错的。
正这么想着,祁邪抬起了眼,目光冷冷扫向不远处正在朝着此处走的人。
幻系‘畸变种’已经被收容关押起来,其他队员也迅速入场,处理着死在领域中的污染物尸体,以及还没有完全失控的受到影响的人。
除此之外,还要统计他们的身份联系他们的家人,清理此处残留的污染力量、以及后续一切舆论解释等等……
可以说因为这场突发的污染事件,特战队和联盟又要焦头烂额一段时间了。
正在朝着他走来的就是郝朔,以及一脸激动的秦语萱以及其他分队队长。
郝朔正要开口,便看到一脸冷漠不耐的青年伸出修长的手指,那还染着干涸血渍的修长指尖竖起,放于唇边,声音极轻。
“闭嘴。”
他那张绮丽的面孔高傲俊美,浑身是血,这样一副战损而病态的样子,被怀里托抱着的少女打破,却又意外地和谐。
郝朔愣了一下,看看元幼杉又看看他,下意识放轻了语气:“祁队。”
祁邪微微颔首,算是应了。
“事情解决了吧,还有问题?”
一旁的秦语萱轻咳一声,“是这样的祁队,我是幻系分队的队长秦语萱,这一次的‘畸变种’属于精神畸变的超一级,按理说目前是无解的。但是您也看到了,您的……女朋友?她不仅找打了污染本源,还成功破解了领域!”
“这太不可思议了真的,我想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郝朔道:“按照规矩,也必须请元小姐去联盟做一下笔录和实践记录的。”
祁邪半晌没说话,眼神有些放空。
他此时处于极度震惊中,因为秦语萱那句‘你女朋友’,感觉怀里的人都有些烫手。
女孩儿微沉的呼吸扫在他的耳畔,原本是很正常的情况,但他一旦刻意注意,就怎么都觉得搔痒难忍,耳廓像火烧一般滚烫。
祁邪不是蠢,知道‘女朋友’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尽管他知道秦语萱是误会了,但心情还是莫名愉悦,唇角微扯。
哪怕他不喜欢秦语萱用那眼神直勾勾盯着怀里的人,态度也不算差,“就那样抓着脖子,你刚刚没看到吗?”
但对郝朔这个老熟人,尤其是不怎么喜欢的老熟人,他态度就没这么客气了。
“不去,不写,你们特战队的人自己废物抓不到目标,都给你们处理好了还这么多要求。”
自始至终祁邪的声音都很轻,简直不像他以往嚣张又拽的样子。
元幼杉并没有睡熟,她心里还有事情在想,况且这里的环境也无法让她放松警惕。
只是祁邪的气息让她很心安,刺痛难忍的大脑不自觉就舒缓了一些。
听到郝朔和秦语萱的声音,她睁开了双眼,声音有些沙哑,“祁邪,我没事,去做个笔录吧。”
有的事情联盟需要知道,其他人也需要知道。
她还答应了一个约定,需要遵守诺言去履行。
祁邪‘啧’了一声,这小公主又开始不听话了。
他盯着元幼杉微垂的眼睫看了许久,最后不爽道:“行行行,去,现在能闭嘴了吧。”
“哦,好。”
“没说你。”
看着明显不高兴的青年,元幼杉疲倦的眼底带了些笑意,现在的祁邪真的很像一只气鼓鼓的狗勾,炸着毛故意哼哼唧唧闹脾气。
……
不远处,加固的收容箱中,枯瘦苍白的‘畸变种’沉默坐在箱中,静静看着不远处的金发少女。
它不自觉咬着自己的指头,精神有些混乱。
不久之前,那个人类少女扣住它的脖子,“你清楚的,一旦真身被我抓住,特战队收容你是迟早的事情,再僵持下去只会让领域里被牵扯进来的人死得更多,你被拔除的时间也就越早。”
“我们各退一步做个交易,你觉得如何?”
'畸变种’思来想去又有些后悔,人类的狡诈和可恶它早已看透了,为什么还会相信这个女人的鬼话?
她只是哄着自己解除领域,根本就不会冒着那么大的危险帮自己。
毕竟现在它是人人喊打喊杀的怪物,人类才是她的同伴,人类清除‘畸变种’天经地义。
心情逐渐沉了下去,它在充满了抑制剂的箱中露出一个讥笑。
其实‘畸变种’清楚,元幼杉说的话都是事实。
那种情况下被收容只是早晚的事情,它几乎没机会逃脱,更何况被收容后它的附属污染物都会被清理掉,再多创造几个也什么用处。
倒不如以此来搏一个渺茫的约定。
万一呢。
万一那个人类真的会帮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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