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翎收起西洋镜,凑近沈奚之道:“如此祸国妖女,你不拿下她,她可就要拿下大徽了。”
“你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国败落吗?”
沈奚之忽然侧了脸,抬眼看他,“陛下要我所做,不也是为了令大徽败落,被南梁收入囊中吗?”
“是,你说的没错。可那又如何?”
“你在大梁待了近一年,你很清楚,陛下比这大徽皇帝更能做好一个好皇帝,若大徽百姓成了我大梁百姓是他们之福!”
“民为重,君为轻,这江山何人做主有何重要?重要的,是这百姓如何活,又如何活得好!”
非翎收起汹涌的情绪,缓缓平静道:“你自己考虑清楚吧。”
非翎从竹窗上跳下,临走前忽然道:“殷时玥乃罪后,她死后无法入皇陵,被扔在京郊的乱葬岗了。”
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沈奚之的眼眶渐渐泛红,“多谢。”
“故人已去,节哀。”
非翎走了好一阵儿,沈奚之才仿若醒了一般,屏着的呼吸也缓缓地吐了出来,然而那呼吸之间,却含着细微的哭颤声。
——
日光正盛,照着皇宫上的琉璃瓦闪着光亮。
有太监捧着一叠奏折自转角拐出,却不小心撞上了另一头拐来的浮七,令一叠的奏章掉了满地。
太监急忙跪地,“奴才不察,请大人赎罪。”
浮七原是冷着脸,正要呵斥,却见地上散乱的奏折里有着熟悉的字迹。
那是姜玥的字,上头写着“辞表”二字。
浮七眼眸微暗,蹲下身摁住太监的脑袋,“冲撞了本官倒是无事,但这些可都是百官呈上的奏折,若是损坏了,耽误了国事,便是万死难辞其罪!”
太监的脑袋被浮七摁在地上,吓得连声道:“是,是,奴才再也不敢,大人饶命啊!”
浮七甩开他的脑袋,站起身来,“还不滚!”
“是,是。”
太监捡起奏折立刻便跑了,丝毫没有注意到这叠奏折里少了一份。
太监送到御书房时,萧宴正对着一份奏折临摹,那份奏折字迹娟秀,却又笔势锋利,可见柔刚兼具。
萧宴心念姜玥时,总会取出她的奏折,一点点地临摹她的字,仿佛见字便如见人,方能聊以慰藉。
然而此时,他却显得有些暴躁不安,连临摹的字都带了几分燥意。
浮七烧完辞表回到御书房时,萧宴正暴躁地撕着临摹的宣纸,然而仅仅如此也无法宣泄他心中的烦闷。
他看着自殿外走进的浮七,命令道:“备车,朕要去首辅府。”
浮七顿时一惊,立刻跪下道:“陛下,您不能去。您可是陛下啊,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世间无人可令您服软,即使是姜首辅,也不能。”
萧宴无心听他多言,直往外走:“朕让你去备车!”
浮七抱住萧宴的腿,咬了牙关道:“陛下!您若想永远留住姜首辅,便得沉得住气才是,否则日后被其拿捏,便再也赢不了了。”
萧宴止住急促的步伐,压下心口的燥热,但出口仍含了不耐,“朕还要等多久?”
浮七暗暗松了口气,提议道:“陛下不是对沈世子有所怀疑吗?不如借个由头令沈世子入宫,名为邀约,实为软禁,再由人传入姜首辅耳中,探探其反应。”
“若他二人真无什么,陛下也可宽心,挽回首辅另想法子便是,但若他们有私情,陛下也可以借沈世子敲打姜首辅。”
萧宴闻言,默了片刻,才道:“就按你说的,去办吧。”
“是。”
沈奚之入宫小住一事果然很快传到姜玥耳中。
而彼时她正吩咐人收拾行囊,打算明日便离京,恰听闻此事,面不改色心不跳,依旧沉着地收拾行囊。
而浮七明知姜玥动静,却瞒了下来。
他始终认为,像姜玥这样的人,是绝不可能轻易放弃权利的,他必须让她知道,只有陛下才是她的天,她休想掌控陛下!
然而浮七却想得简单,一任首辅卸职离京,哪里是能瞒得住的?
只需早朝之上,大臣们轻轻一提,便能炸开一簇水花。
于是早朝才刚开始,便被突然地中断了。
九回廊下,萧宴着一身龙袍,正气急败坏地疾步向宫外走去。
而身后是浮七急步跟上,一把挡在萧宴身前跪下。
“陛下,您不能去!”
萧宴登时狠狠一脚踹在他胸口,那力道带了十分狠,生生将浮七踢出一口血来。
他急步从浮七身旁掠过,“朕若寻不到她,朕要你的命!”
鲜血溢满口,又自嘴边流下,浮七趴伏在地,胸口疼得颤抖,他见萧宴要走,立刻抱住萧宴的腿:“陛下……若要寻她,换身便衣吧?若是引、引来刺客,可如何是好?”
萧宴怒火中烧,然而看着脚边这人伏地哀求,到了此刻,他心中口中皆是他,他陪他一路走来,是他最信任的心腹……
萧宴终究是心软了。
“朕知晓了……来人!去请御医。”
“是。”
——
马车一路缓缓南行,姜玥闭目坐于马车之上,路上除了车轮压在石子上细碎的声音,再也听不见其他。
身后居然一点马蹄声也没有。
安静得令姜玥发慌。
她,要输了吗?
“哒哒哒……”
忽然,从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大人,是陛下。”
姜玥缓缓睁眼,嘴角勾起一抹笑。
萧宴很快便反超马车,将它拦了下来。
他翻身下马,气冲冲地掀开帘子,眼角的泪痣因他的怒气而显得越发殷红。
他冲进马车,将姜玥摁在车壁之上,眼眸红得吓人,“殷时玥!你敢走!”
久违听见“殷时玥”这个名字,姜玥忽然有些恍惚。
这一年来,他总是唤她阿玥,她都险些要忘了,殷时玥,才是她的名字。
姜玥冷冷抬眼,“我有何不敢?”
一记重拳狠狠锤在姜玥耳边的车壁,萧宴喘着粗气,一字一句仿若从牙里挤出来,“朕是皇帝!你该求着朕的!你究竟凭什么!像对待玩物一般玩弄朕!”
锤得流血的拳头慢慢自车壁滑落,他的声音无力又哀戚,“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是不是我对你的爱,对你的纵容,都成了你手中的一把利刃,让你将它狠狠地刺进我的心口,毫不留情地搅动我的血肉,叫我生也不能,死也不能?”
他仿佛脱力了一般,轻轻靠在姜玥胸口,声音轻如柳絮,“殷时玥,你是不是没有心啊?”
“心?”从始至终冷漠得像个旁观者的姜玥忽然笑了,“你居然问我有没有心?”
她的眼神惊讶而无辜,“我的心,难道不是被你们碾碎的吗?”
“可沈奚之不是我杀的!”
萧宴忽然激动起来:“是殷相,是你的祖父!你不能全怪在我身上……”
“可你难道半点都不知情吗!”
姜玥死死地盯着萧宴,“与你联手的是我!而你却背着我,勾结祖父,杀我心头爱,你要我如何能不恨你!”
萧宴一下便被姜玥凛冽的目光刺得心虚了,他眼神慌乱,哀求道:“可你已然杀我一次,我们就算扯平了,好不好?”
“不好!你还有重生的机会,而他呢?他却死在风华正茂之年……”
姜玥双眸含着泪,面前的萧宴已然是一片模糊,她咬牙道:“萧衍,我们扯不平了。”
车内骤然默了下来。
许是过了好一阵子,又或是只过了一瞬,萧宴才恍然醒来一般。
他弯着唇,眼里的猩红却更甚,“好,那便不扯平。”
他抬起手,轻轻抹去姜玥脸上的泪,声音温柔至极。
“黄泉碧落,生生世世,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永远……纠缠不休。”
萧宴唇角的笑意越扩越大,他低声呢喃着,语调里带着诡异的病态,道:“阿玥,你永远也别想逃开我。”
姜玥简直被他的无耻之言气得想破口大骂,然而一切话语却被突如其来的长箭堵在口中,萧宴眼疾手快地将姜玥扯入怀里,躲开了那一箭。
“是来杀你的。”姜玥笃定道。
萧宴眉间凝重,嘴角却笑道:“为了追你,我可是一兵一卒也没带。”
他死死抓住姜玥的手腕,低声道:“别高兴得太早,要死,我们也得一起死。”
“别忘了我刚刚说的,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姜玥挣脱不开他的手,怒骂道:“滚!”
见她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萧宴莫名地心情变好了,还有闲情逸致同她开玩笑,“嗯,若是能活着回去,我滚给你看。但现在可不成。”
姜玥啐了他一口,“无耻!”
萧宴低声笑笑,“阿玥,你相信我吗?”
“不信!”
他声音低落,带着隐晦的恳求,“生死存亡之际,信我一回吧。”
还未等姜玥反应,萧宴骤然一脚踹开车壁,抱着姜玥飞上散在车后的马匹,立刻驾着马飞奔而去。
身后长箭如雨,每一支都险些落在马上。
然而无数箭矢,总有刺穿萧宴的那支。
血立刻淌了出来,萧宴一下白了唇,但他仍驾着马,半点速度也未减。
箭雨停了,然而身后马蹄声却渐近。
“阿玥。”萧宴忽然唤了姜玥。
“做什么?”
“二人同乘,马是跑不快的。”
姜玥瞬间冷了眉眼,“那你便将我扔下去好了。”
萧宴的呼吸就在她耳边,轻笑时细密的呼吸就喷洒在她耳后,“傻瓜,我怎么舍得啊?”
“我若真舍得,便早该断了你的双翼,困住你的双腿,让你永远地留在我的身边……”
“可我舍不得。”
他抓住她的手,令她握住缰绳,“阿玥,我舍不得你死的,我要你活着,我要你永远地记着我。”
萧宴的脸上浮起怪异的红,眼里全是病态的痴迷。接着,他弯起唇,闭上眼,郑重地、虔诚地吻上她的脸。
“不要忘了我,一定不要,否则黄泉路上……”
虔诚的信徒陡然一变,成了地狱里恶毒而疯狂的厉鬼。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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