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亦是上午十点的飞机,因为不喜欢离别的伤感氛围,她没让纪念琛送。

    远行的飞机上,舒亦望着外面层层叠叠的云雾,指腹无意识抚上腕间的红豆珠链。

    她脑子里乱乱的,循环回放着临走前纪念琛捧起她的脸认真交代的那些话。

    “舒亦是吧?”

    耳边传来一道女声,舒亦侧过脸,是同行的女同事,叫周甄。

    她弯起一个友善的笑,同她闲聊道:“你的手链真好看,是哪里买的?有链接吗?”

    舒亦眨眨眼,她想事情的时候会无意识摸手腕上的红豆珠。

    哪里买的吗?

    舒亦摇摇头,回以温和一笑,“家里人送的,我也不知道是哪里买的。”

    周甄了然啊了一声,“红豆相思,是男朋友送的吧?”

    “是。”舒亦摸着腕上的东西,弯了眉眼,“是我老公送我的。”

    东西是纪念琛本命年的时候送的,是他二十四岁的生日礼物。

    那个时候的他,喜欢不敢说出口,暗戳戳地送她红豆珠链还非要拿什么红色驱邪避凶的借口。

    那年舒亦刚入职,实习期事事不顺,鬼使神差信了他的说辞,一戴就戴了这好些年。

    不知道真是红色禳灾,还是他的思念庇佑,后来的她工作渐入佳境。

    几个小时的飞行,终于到达目的地列剌。

    这是位于亚洲西部的一个小国,因为历史原因最近局势紧张。

    接待她们的是一位女性前辈,叫王珺,也是这边的常驻战地记者。

    去旅馆的一路上,王珺大致给她们介绍了一下这里的生活风貌以及当前的城市形势。

    列剌国土面积很小,经济并不发达,某种程度上,他们对军事实力的追求远超国民幸福指数的提升。

    不同于国内城市的高楼耸立,车水马龙,这里的建筑普遍低矮,电线纵横交错,车辆驶过扬起一层尘埃。

    “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有一场撤侨的新闻要跟。”

    “好。”舒亦和周甄点头应下。

    回到房间,舒亦把自己扔到床上,手机叮咚一声,是纪念琛的消息,问她到了没。

    唇角不自觉浅扬起,她打字:【刚到,有点儿累。】

    元宝不安分地蹭来蹭去,纪念琛撸了把小猫毛茸茸的脑袋,【好好休息。】

    【记得每天给我报平安,还有……】

    【想我。】

    舒亦握住手机放在心口,掌心下的搏动如此清晰。

    一夜好眠,舒亦第二天起了个大早。

    因为撤侨,今天的街道喧闹了不少,天朗气清,人们各自繁忙。

    “真看不出这里经历过军事轰炸。”周甄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边走边四处张望。

    王珺笑笑,“军事基地离小镇还有一段距离呢,但你们也不要太过放松警惕,动乱时期最容易滋生恐怖袭击事件,平常能少出门就少出门。”

    “好。”周甄笑应了声,走到舒亦身边,自来熟似的挽住她的胳膊,“舒亦,你怕吗?”

    舒亦微愣,“怕什么?”

    “怕死啊,战地记者的死亡率那么高,你不怕吗?”

    舒亦笑了,“当然怕。”

    谁会不怕死呢?

    “欸?”周甄骨碌碌的眼睛在她身上转,“你居然不装?”

    她拍拍她的肩膀,甚感欣慰似的,“挺好,我喜欢。”

    舒亦被她跳脱的话弄得有点儿懵。

    撤侨场面很壮观,几十架民航机,甚至还调动了两架军用机,内外都有持枪士兵保证群众安全。

    “妈耶,真枪实弹欸。”

    周甄明显激动起来,拉着舒亦的胳膊直晃。

    现场人山人海,井然有序,舒亦第一次目击这样震撼的场景,心头难免浮起波澜。

    这次的报道是以直播形式,历时三个小时。

    大概是因为太激动,到最后舒亦和周甄也不觉得累。

    王珺递过来两瓶水,“还不错,局势分析得很好,看来是下过功夫的。”

    两人接过水,相视一笑。

    “待会儿想吃什么?”王珺说:“我请客。”

    “嗯……”周甄思忖片刻,提议说:“要不试试这边的当地菜?昨天跟旅馆老板聊天,他推荐给我不少性价比不错的饭馆。”

    正值饭点,店里挤满了人,一眼望去,竟没有个空位。

    就在几人纠结要不要换家店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声,“王记者?”

    王珺应声回头,“陈队长?”

    来人身高腿长,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一身军装衬得人挺拔如松,格外精神。

    待走近了,陈尚铮才注意到王珺身后还站着两个女孩子。

    “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新来的记者,周甄,舒亦。”

    “这位是陈尚铮,陈队长。”

    舒亦笑着微颔了颔首。

    打过招呼,陈尚铮又问:“几位也是过来吃饭的?”

    “是呀。”提起这茬儿,周甄有些不开心地瘪了下嘴,“可惜人太多,没位子了。”

    “不介意的话,我们那桌还有空位,可以拼个桌。”

    陈尚铮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似有若无地略过旁边的舒亦。

    陈尚铮订的是个二楼的小包厢,他们人少,再加三个人位子也绰绰有余。

    桌上都是些性子豪爽的军人,周甄也不拘束,一来二去,氛围极为轻松,倒是舒亦,极少插话,一方面由于她在不认识的人面前有点儿慢热,另一方面则因为她是真的有点儿饿了。

    “舒记者是哪里人?”

    猝不及防被问到话,舒亦咽下嚼着的蔬菜,放下筷子,侧头认真回答陈尚铮的问题,“我是京渝人。”

    “那可真是巧了,我外婆家也在京渝,我小学还是在京渝上的,说起来我们也算半个同乡。”

    见她半垂的视线落在一盘水煮虾上,陈尚铮夹了一筷子放到她面前的小盘子里。

    舒亦微瞠了瞠眼,“谢谢。”

    幸好他后面聊了几句就转头找别人说话了,舒亦渐渐松下一颗心,看到盘子里那几只诱人的水煮虾,又觉得自己未免想得太多了。

    或许陈尚铮只是健谈,看她一个人闷头吃,怕她尴尬,多聊两句罢了。

    只是到最后舒亦也没动那几只水煮虾,她是喜欢吃虾,但却不喜欢手指黏满油腥的感觉。

    又或者说,她现在被纪念琛宠得没人剥虾的时候宁可不吃了。

    临走的时候,出于交朋友心态,周甄要了陈尚铮和他那几个兄弟的微信。

    舒亦在一旁默默看着。

    “舒记者要不要也加一个?”

    视野内突然出现一只略显粗粝的大掌,舒亦抿抿唇,不太好拒绝地拿出手机扫了码。

    “舒记者要不要也加一下我的?”

    旁边探出一张鹊黑的脸,舒亦点点头,刚要去扫,陈尚铮直接勾住那人的肩膀,笑了下,“行了,别耽搁时间了,回营地。”

    他是队长,一发命令,没人敢不听。

    走远后,那名士兵凑到陈尚铮面前,笑得不怀好意,“队长,你是不是看上舒记者了?”

    陈尚铮直接拍了下他的脑袋,眼底含笑,“队长的玩笑你也敢开?”

    后面的很多天,舒亦都忙着跟王珺四处跑新闻,没再碰上过陈尚铮,只是没碰上,并不代表这人在舒亦生活中彻底销声匿迹。

    他也找她聊过几次天,频率不高,问的大多是他们采访上的一些事,偶尔谈一谈对当前政局的看法。

    他是军人,提及两方政府的军事部署,很有自己的见解,舒亦把他当成可以学习的前辈,请教了不少问题。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他的话题也越来越偏,舒亦不喜欢这种感觉,又怕是自己多想了,有意识地渐渐疏远他。

    这天中午,舒亦正吃着饭,指尖滑动手机屏幕,等着纪念琛的消息。

    现在正是国内晚九点左右,他每天下班会跟她聊天的时间。

    突然叮咚一声,舒亦还没看清头像备注,指尖已经下意识点进去,是一条语音。

    “舒……”

    男人的话才刚开一个头,就被一道陌生男声截胡,“队长还在跟舒记者聊天啊。”

    语气带着不容忽视的揶揄打趣。

    舒亦不禁皱了皱眉,还好陈尚铮反应得快,撤回了那条语音。

    至此,舒亦终于知道之前那些不舒服的感觉不是空穴来风了。

    手机再次响起叮咚声,这次是纪念琛的消息。

    心里那点儿不愉快很快被他几句逗趣的话熨得舒帖。

    两人开了视频,隔着屏幕,纪念琛细细打量着镜头里的人。

    下巴颏又尖了几分,她瘦了。

    “纪念琛,你不在家吗?”

    他那边灯光有些暗,刚才镜头一闪而过,舒亦看到了车的轮廓。

    纪念琛低嗯一声,“有个饭局。”

    “那你记得不要喝酒,你胃不好。”

    “知道了。”纪念琛低笑着应了声,“你也照顾好自己,瘦了不少。”

    提起这个,舒亦不免有些冤,随便搅了两下碗里的炒饭,吐槽道:“这里的东西都好难吃啊。”

    “难吃也要吃。”纪念琛正色道:“舒亦,不可以挑食。”

    “你还好意思说我?”舒亦不服地轻哼一声,“哪次饭局你又听了我的话不喝酒了?”

    她嘴里嚼着东西,似娇似嗔地鼓起腮,纪念琛瞧着,恨不能穿进屏幕里捏捏她的脸。

    似是察觉到了他炽热的目光,舒亦突然抬起头,眨巴了两下眼,“怎么了?”

    喉结轻拉,纪念琛压下心中那股躁动,嗓音略显低沉:“没什么。”

    “老板,到了。”

    正此时,刘呈稳稳停住车,出声提醒。

    “你去忙吧,吃过饭我也要忙自己的事了。”

    “行,那你记得睡前给我发晚安。”

    “嗯嗯。”舒亦点头应下。

    关掉视频,舒亦才发现,短短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陈尚铮又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

    这次,舒亦连点都没点开,截了几句纪念琛发给她的情话。

    舒亦不是个喜欢情绪外露的人,也基本不发朋友圈,现在看来,有些东西是必不可少了。

    她编辑了唯一一条秀恩爱的动态。

    纪念琛刚推开包厢门,裤兜里的手机就震了两下。

    他落座的同时,低眉扫了一眼,是李勋的消息:【看不出来啊哥,你私底下竟然这么……】

    后面跟了一张歪嘴笑得贱兮兮的动态表情包。

    纪念琛:【???】

    李勋直接把舒亦那条朋友圈截图发了过去。

    是两个人的聊天记录,配字只有简单的一句话:【怎么办?想某人了/托腮】

    纪念琛挑眉,漆黑的眼眸溢出笑意。

    他点开朋友圈,往下滑,是两人共同好友的留言。

    李勋:【骚还是我琛哥骚/大拇指】

    陈佳楠:【咦~,恋爱的酸臭味儿】

    许年泽:【歪?确定是我认识的舒姐吗?/震惊脸】

    ……

    “纪总笑得这么开心,是有什么好事?”

    合作商过来敬酒,纪念琛按灭手机,端起酒杯,“是有好事,王总,这杯我干了,您随意。”

    他洒脱至极,灯光下的一只手指骨分明,头微微上昂,眉眼漆黑,喉间的凸起上下轻滑,明明是极魅惑的动作,却因为黑色衬衣纽扣严谨地扣到最上一粒而稍显克制。

    禁欲这两个字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不远处的尤笠一时不察晃了心神,从第一次见,她就知道,她非这个男人不可了。

    等那边客套结束,尤笠端起红酒杯,从座位上起身。

    “纪总?”

    纪念琛转过头,入目是一个烫着大波浪,身穿酒红色贴身短裙的女人。

    她长得有点眼熟,纪念琛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不好意思,请问是……?”

    他不记得她了,尤笠微微一愣,与此同时生出一丝失落,不过很快,她掩下这些负面情绪,若无其事般笑了下。

    “尤笠,之前我们在李总的局上见过。”女人勾住一缕头发别到耳后,举止间风情万种,“纪总贵人多事,怕是忘了您还帮着李总坑了我们锐烨一大笔呢。”

    纪念琛微拢了下眉,随即舒展,他想起来了。

    “商场之上,纪某多有冒犯,得罪之处还望尤总海涵。”纪念琛举了举杯,“这杯酒,算我赔礼道歉。”

    “哎。”尤笠还来不及阻止,他已经仰头一饮而尽,她只能抿抿唇,换个法子接近人。

    “纪总,我这边有一个大项目不知道纪总感不感兴趣听听呢?”

    侧旁有人凑过来说话,纪念琛朝她抱歉一笑,转而去应酬别人。

    直到酒局结束,尤笠都没再找到合适的机会同他套近乎。

    纪念琛今晚心情好,多喝了两杯,散场的时候脚步些许踉跄,他去了洗手间洗脸清醒。

    “纪总。”

    刚出洗手间,拐过一个廊弯,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女声。

    纪念琛回头,声色冷淡,“尤总还有什么事吗?”

    他喝酒并不上脸,只是眼尾会比平常红一些,稍显惑人。

    尤笠呼吸窒了片刻,她压下心头悸动,抬步上前。

    “纪总喝醉了,不如……我送纪总回去?”

    纪念琛扯起唇,被酒气熏染的黑眸依旧凉薄,他若有所思地转了转无名指上的婚戒。

    其实在尤笠自我介绍完的那一刻纪念琛就想起来了,不仅是想起他们曾在李勋的局上有过一面之缘,更想起了那时她望向他的眼神,他不喜欢。

    酒局上他念着她身为女士的面子,只是有意识疏远,但没想到她会跑出来堵他。

    他久没动作。

    尤笠顺着他低垂的视线下移,看到了他无名指上的戒指,挑了挑眉。

    圈子里盛传京渝纪家纪念琛有一个指腹为婚的小青梅,但人人都知道,他并不喜这位未婚妻。

    “尤总说笑了。”纪念琛抬起头,黑眸阴沉,“纪某家中已有妻室,鄙人不才,守男德。”

    尤笠狭长的眼眸无意识瞪圆,难以相信刚才那一番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男人这种生物,向来是越有钱越会玩,尤笠见过不少商业联姻的夫妻,他们表面恩爱和谐,私底下却是各玩各的。

    很多事情,只要不摆到明面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有什么关系?

    尤笠还以为,纪念琛也是不能免俗的人。

    “纪总,冒昧问一下,纪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人?”

    提起舒亦,纪念琛眼底戾气退散,不由柔了几分,“能娶到她,是纪某三世修来的福分。”

    喜欢一个人的眼睛是遮不住的。

    尤笠挫败地垂下长睫,她不是喜欢死缠烂打的人,既然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她只好收起尚浅的好感,祝福道:“希望纪总和太太百年好合。”

    纪念琛轻笑了下,“也祝尤总早日觅得良人。”

    话落,他转身离开。

    尤笠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远的背影,微叹了口气,“希望吧。”

    希望她也能遇到一个像他这样对婚姻忠诚负责的男人。

    ——

    舒亦是在吃午饭的时候听到震耳欲聋的爆破声的,脚下震感连连,她匆忙出门,王珺和周甄也出来察看,是军事基地出了事。

    “拿上东西,我们走。”

    街上的人早散了个干净,她们开车一路走过,格外荒凉。

    时隔近三个月,军事基地迎来了第二次轰炸。

    这次开的是战况实时直播,不远处的背后,烽火连天,爆炸声甚至掩过了讲话声。

    突然一个炮弹从天空上方飞下,砸到旁边的建筑上。

    “轰——”地一声,舒亦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片刻失聪。

    方才还直耸的楼房瞬间成了废墟,幸存者四处逃窜,呼救声叫喊声一重叠着一重,人间成了炼狱。

    空中盘旋的飞机还在往下投掷着炸弹,轰响声不绝于耳,直播被迫中止,谁也没有想到,附近建筑也会成为这次轰炸的目标。

    舒亦被迫躲在狭窄的巷子口,旁边还有周甄,她死死地拉住她的胳膊。

    “你说……我们不会死在这场空袭里吧?”她害怕的声音都在颤。

    舒亦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不会的,我们不会有事的。”

    “不知道王姐在哪儿。”

    刚才情况紧急,原本躲在建筑里的人又一窝蜂地涌出来,她们三个被人群冲散。

    “王姐也会没事的。”

    舒亦心里怕极了,但又只能强打精神让自己镇静。

    周甄悄悄探出脑袋,刚才的爆破点已经成了废墟,一些被烧焦的尸体横曝在街头,喉间涌起一阵恶心,她忍不住干呕起来,舒亦忙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余光不经意瞥见外面的情形,眉心忍不住紧锁,心头生出浓郁的悲悯。

    战场是记者职业的圣地,战争却是人类的炼狱。

    在这一片废墟之中,突然传出一声小孩的啼哭,像是腐肉生出的一朵新花,破开乌云的第一缕阳光。

    ——是希望的象征。

    小孩看起来五六岁大的年纪,坐在爆炸遗留下来的断壁残垣间,脸上糊满泪和灰。

    舒亦血液加速,心跳得很快,理智告诉她应该安安分分地待在这里等待救援,可为人的良善又让她止不住往那孩子身上瞟。

    似是察觉出了她的意图,周甄突然拉住她的手臂,“舒亦,你可别冲动,出去可能就没命了。”

    轰炸声还在继续,这么浅显的道理,舒亦当然知道。

    她怕死,也想安然无恙地回家,她答应过纪念琛会平安的。

    对,她还有纪念琛,还有爷爷,还有那么多句想说却没来得及说的喜欢,更何况,爷爷年纪大了,他已经经历过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了,她不能再让爷爷失望,她不能冲动。

    耳畔孩童的啼哭声一阵高过一阵,压过一切穿云裂石的声响,折磨着她脆弱的神经。

    可那是一条生命,他还那么小……

    电光石火间,舒亦想起了商场里的那个小女孩,想起了纪念琛抱着她时眉眼里的温煦。

    这一刻,舒亦做出了抉择。

    她从颈间抽出纪念琛亲手给她挂上的戒指和平安牌,牢牢握住。

    “念琛,保佑我。”

    话音方落,她躬身跑出小巷。

    “舒亦!”

    周甄慌乱去抓,也只来得及碰到她的衣角,留下风一样拂过指尖的触感。

    不远处的另一个巷口,陈尚铮刚把枪塞进枪套,抬眼却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他眼瞳微微睁大,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舒亦抱起刚才哭个不停的小孩跑进了一条狭窄的巷子。

    “队长,刚才那个是舒记者吗?”旁边的黑脸士兵也惊了,“她胆子也太大了吧?”

    一来一回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却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回到藏身的小巷,舒亦气喘连连,害怕得指尖都在颤抖,那孩子明显也在抖,紧紧抱住她的脖子不撒手。

    “舒亦!你不要命了!”

    周甄也在后怕,外面枪林弹雨,倘若舒亦真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周甄……”舒亦抓住她的胳膊,眼眶泛酸。

    她突然好想纪念琛,想他宽厚的怀抱,想他炽热的亲吻,想他一切的一切。

    “没事了。”

    周甄反握住她的手,缓声安抚,“没事了……”

    轰炸声没持续多久,头顶盘旋的飞机离去。

    等外面声响彻底平歇,周甄悄悄探出一张身子。

    陈尚铮正带着人四处察看伤亡情况。

    “陈队长!”

    周甄一时激动,朝他挥了挥手。

    陈尚铮放下持枪的手腕,转头朝那边望去。

    “舒亦,我们没事了,陈队长来了!”

    怀里的小孩早已停止哭泣,舒亦抱着他出了巷口。

    天色阴沉,乌云浓重得仿佛随时随地能压下一场倾盆暴雨。

    她身上蹭了不少黑灰,连脸颊也没能幸免,称得上是十分狼狈,可就是这样一个舒亦,让陈尚铮止不住心动。

    初见,她安静跟在王珺身后,眉眼间的英气惹他几分注目,如今再见,他亲眼目睹她豁出一条性命去救一个毫不相干的小孩子。

    她真的无时无刻不在刷新他对她的认识,只是可惜……

    “舒记者,你没受伤吧?”

    黑脸士兵抵了抵陈尚铮的胳膊,端起一张和善笑脸,“刚才你突然冲出来真是没把我们吓够呛。”

    舒亦认得他,是那位她差点儿就加上微信的士兵,她眨眨眼,没想到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在了。

    陈尚铮也在此刻回神,收回刚才略显失态的眼神。

    “舒记者……”他磕绊着说:“很勇敢。”

    舒亦抿了下唇,客气道:“谢谢。”

    其实从那天她发过那条秀恩爱的朋友圈后,两人就没再联系了,如今再见,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地讳莫如深,但气氛免不了有点尴尬。

    轰炸结束,她们还要继续报道,获救的小男孩被交给了陈尚铮,如果联系不到他的家人,孩子会由福利院抚养。

    他们还有任务在身,临走之前,陈尚铮忍不住往舒亦那边看了一眼。

    “队长,好不容易碰见,你刚刚怎么不跟舒记者多说两句啊。”

    “舒记者有男朋友了。”陈尚铮垂了下眼,“以后这种玩笑别开了。”

    黑脸士兵看看自家队长,又看看不远处正忙碌的舒亦,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

    这一天过得很累,身累,心更累。

    临睡前,舒亦忍不住给纪念琛打了电话。

    国内正值凌晨。

    “喂?”

    浑噩中,纪念琛接起电话,嗓音还带着刚睡醒的低沉沙哑。

    “是不是打扰到你休息了?”

    “没。”

    纪念琛靠坐起身,怕扰他清梦,舒亦基本不在凌晨打电话,今天却一反常态,他下意识有种不好的感觉。

    “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纪念琛。”舒亦侧蜷起身,脸颊蹭了蹭枕头,“今天发生了轰炸。”

    纪念琛神色瞬变,拿过床头的电脑打开新闻。

    舒亦抱着被子,闭上眼睛就是漫天战火,遍地狼藉,她用力咬了下唇,强压下心头余悸。

    “我想你了。”

    差点儿她就没办法保证平安了,可这些事情,她不能对纪念琛说,他会担心的。

    两方政局剑拔弩张,网上关于轰炸的新闻铺天盖地,单是隔着屏幕,纪念琛都觉得心惊。

    而他的舒亦却是亲身经历……

    “想看看元宝吗?”

    舒亦把脸深埋进枕头,声音发闷:“不想看。”

    她根本不敢开视频,他多聪明,会猜出来的。

    “那不看元宝,让我看看你好不好?”纪念琛放缓声音,“我想你了。”

    “你什么都不用做,也什么都不用说,把视频打开,放在枕边,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舒亦仰脸憋回眼角的湿润,纠结片刻,还是开了视频。

    他那边很亮,应该是开了灯。

    纪念琛把软乎乎的毛绒团子抱在怀里,骨感十足的大掌时不时揉过小猫的脑袋和肚子,许是时间太早,小东西还紧闭着眼睛在睡觉,喉咙里时不时发出几声轻鼾。

    “元宝这几天胖了不少,我在露台给它装了猫爬架,它很喜欢窝在里面晒太阳,昨晚带它出去遛弯,碰到一只很漂亮的布偶,它直接扑上去就是一通乱舔,拉都拉不住。”

    画面感太强,舒亦忍不住弯了眉眼,“那布偶主人没有生气吗?”

    “怎么可能不生气。”

    她那边的光线有点暗,纪念琛隔着屏幕抚上她染笑的眼尾,弯唇继续说:“那布偶乖得都不知道反抗,元宝把人家脖子一圈的毛都给舔湿了,最后还咬了好几口才分开,可把主人气坏了,抱起猫嚷嚷着要回家洗澡消毒。”

    舒亦戳了戳视频里元宝的脑门儿,“看来过不久就要给它安排上绝育手术了,不然等大一点就会偷偷出去祸害别的小猫咪了。”

    纪念琛撸了把猫咪的脑袋,“好啊,等你回来,带着它去做绝育。”

    “纪念琛,我才不会上你的当。”舒亦轻哼一声,“让我带元宝去做绝育,它可不得恨死我。”

    纪念琛忍不住低低地笑,胸膛发出愉悦的轻颤。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舒亦的眼皮不知不觉间打起了架。

    而此时,纪念琛那边的天空也泛起鱼肚白。

    他凑着那点微弱的光细细打量过她的每一寸面容。

    眼尾有一点点红,她哭过了。

    待她彻底睡熟,纪念琛关掉了视频。

    怀里的猫团子喵呜一声,跳下了床,他长指点了几下手机,切到通讯录。

    几阵忙音过后,电话接通。

    “喂?郭叔吗?是这样,我想往战区捐一批物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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