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后,章、孟小帅和白欣欣都起来了。浆汁儿似乎没有力气了,或者说没有希望了,她依然在睡袋里躺着。

    我给每个人发了两块饼干。

    白欣欣走到我跟前,对我说:“周老大,昨天半夜你叫我干什么?”

    我看着他的脸,心里有些难过。

    虽然他有些自私,但是大家毕竟在一起待了一个多月,经历过大吵大闹,生生死死,就像相处了很多年。

    如果他逃脱不了命运的裁决,必须死,倒让我有些心痛。

    他见我不说话,很敏感地问:“我怎么了?”

    我说:“你没怎么啊。”

    白欣欣说:“那你的眼神好像跟遗体告别似的!”

    我说:“今天我们要用手机全天搜索,看看能不能发现营救人员。别让那两个女孩去了,她们撑不住了,我们三个男人负责吧。”

    白欣欣说:“我不赞成。”

    我说:“为什么?”

    白欣欣说:“从身体上说,女人比男人的耐力更强。一对男女,如果他们一起绝食,女人比男人活得更久!再说了,浆汁儿是你的,孟小帅是章的,你们肯定心疼她们。再心疼我们也得要公平,对不对?”

    我说:“好了,你和那两个女孩休息,我和章负责搜索。”

    我走进帐篷,发现浆汁儿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我说:“浆汁儿”

    她勉强睁开了眼睛,看了看我。

    我说:“你还行吗?”

    她点点头,轻轻地说:“我没事儿,我就是不愿意睁开眼睛。每次走出帐篷,我都会看到那片沙漠,已经快崩溃了。闭上眼睛,我可以幻想另一种环境。”

    我说:“你把饼干吃下去,我去搜索一下,看看小5和碧碧他们来了没?”

    浆汁儿说:“你去吧,天一热就来。”

    我说:“知道了。”

    我拿着手机,走上了营地背后的高坡,朝下看,只有三顶帐篷,瘪塌塌地立着。白欣欣在帐篷里躺着,章和孟小帅在帐篷里躺着,浆汁儿在帐篷里躺着,整个营地没有一丝人气,那三顶帐篷就像三个简陋的坟

    我打开手机,在沙漠上搜索。

    沙子,沙子,石头,沙子,石头,石头,沙子

    画面里的荒漠和画面外的荒漠一样空旷,找了一会儿,我感觉两条腿在微微地抖,我原地坐了下来。

    我又进入了那种半清醒半糊涂的状态

    你们放弃我们了吗?

    或者,你们来过,也用摄像机寻找过我们,可是没有发现我们的踪迹,最后,你们又去了别的地方?

    你们能去哪儿?

    那片老营房?

    余纯顺墓地?

    楼兰古国遗址?

    你们那个世界,今夕是何年?

    我们没有食物了,没有汽油了,没有体力了,没有精神了,我们哪都去不了,只能在这儿等你们。

    拜托,不要放弃我们

    我强打精神,站起来,继续搜索。

    上午10点多钟,太阳就变得毒辣起来。

    我知道,我必须躲进帐篷里了,不然,我很可能在沙漠上昏厥。

    浆汁儿还在昏睡,我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竟然很凉。

    我挨着她躺下来,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整个世界都不见了,只剩下了我的呼吸。我发现,呼吸对于我已经不再是一件自然

    而然的事了,就像在井里提水,一上一下,成了附加在生命之外的一项体力活儿。

    浆汁儿的呼吸很匀称。

    我轻轻抱住了她,心里说就这样吧。

    下午,天凉下来之后,章出去了。

    他拿着孟小帅的手机,在营地附近搜索救援人员的踪影。

    我迷迷瞪瞪地听着,期待听到他的尖叫。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我们只有沙漠。

    我忽然告诉自己,不能再躺下去了,你可以不站起来,但是你必须坐起来。

    我就坐起来了,脑袋一阵昏眩。

    我碰了碰旁边的浆汁儿,说:“浆汁儿,你起来。”

    浆汁儿没说话。

    我使劲摇了摇她的肩膀,喊道:“浆汁儿!你给我起来!”

    浆汁儿睁开了双眼,倦倦地看了看我:“你要我怎么样?”

    我把手插到她的脖颈下,想把她抱起来,竟然没抱动!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没有比这件事更耻辱的了。我曾经说过,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会背着她朝前走

    我再次用力,终于把她搬起来。

    她迷惑地看着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说:“我们坐着说话。”

    她靠在帐篷上,说:“躺着多舒服,为什么非要这么自虐”

    我说:“你一直说自己通灵,现在我需要你告诉我,他们来了吗?”

    她的大脑似乎不转弯了:“你说谁?”

    我说:“小5和碧碧他们。

    她微微地闭上了眼睛,说:“来了。”

    我说:“在哪儿?”

    她说:“就在我们旁边,好多的车,好多的帐篷,好多的人,还有热腾腾的米饭,梅菜扣肉,香菇菜心,冰凉的可乐,冰凉的雪碧,随便喝”此时,她的表情如梦似幻。

    我说:“我们也会有的。”

    她继续说:“我看到了小5,她胖了。还有碧碧,他刚刚洗过头的样子。还有很多陌生人,他们都带着微笑,那么友好”

    我说:“你是不是又睡着了,在做梦?”

    小5说,那个张大师画的都是湖,四周水草茂盛

    罗布泊是一片死气沉沉的盐壳地,营地附近是高低不平的沙漠,哪里来的湖?哪来的水草?

    如果他喜欢画湖,画水草,去西安的兴庆公园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进入令人丧胆的罗布泊?

    碧碧警惕起来。

    傻瓜也会警惕起来。

    他朝张大师的帐篷看了看,纱窗里透出橙色的光,突然就灭了,好像发现了碧碧的目光。

    小5说:“他不会不是人吧?”

    碧碧说:“这个得问问老艾。”

    他们到了帐篷里。艾尼江坐着睡袋上,正在看监视器,监视器依然黑屏。

    小5说:“领导,你休息一下眼睛,我盯着。”

    艾尼江说:“我出去抽根烟。”

    碧碧跟着艾尼江走出来,说:“老艾,那个张大师是怎么混进来的?”

    艾尼江说:“什么话,他是画院的人介绍的。怎么了?”

    碧碧说:“你和他第一次见面?”

    艾尼江说:“第一次见面。”

    碧碧说:“团队没有一个人认识他?”

    艾尼江说:“现在都认识了啊。”

    碧碧说:“他来干什么?”

    艾尼江说:“参与救援啊,顺便画画罗布泊。”

    碧碧说:“他救援?老天拔地的。”

    艾尼江说:“你别小瞧他,他很神的。”

    碧碧盯住了艾尼江:“说来听听。”

    艾尼江说:“他说有一次他来了灵感,三天三夜没合眼,直到把一幅画完成。”

    碧碧说:“真是个疯狂的艺术家”

    小5突然跑出来:“他们还在!”

    艾尼江把手里的半截烟一扔,一步就跨进了帐篷。

    监视器是黑的。

    小5跟进来,激动得语无伦次:“闪了一下!我看见了!他们的帐篷,还有湖!闪了一下就没了!周老师在沙漠上找着什么!我看见他了!”

    艾尼江又兴奋又惊讶地说:“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小5的喊声惊动了大家,纷纷跑过来询问。只有那个张大师的帐篷黑着,他没来。

    听说摄像机捕捉到了那些失踪人员的影像,每个人都变得斗志昂扬了。

    艾尼江说:“小5,你们离开的时候,他们还有多少吃的?”

    小5说:“就算他们勒紧腰带,撑到今天,也应该弹尽粮绝了。”

    艾尼江说:“我们必须想办法和他们对上话,那样才能了解到他们的情况,才能想出办法。如果实在不行,我过去,给他们送食物。”

    小5说:“我去。”

    天色渐渐暗淡了。

    章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我说:“天凉了,我们出去走走。”

    浆汁儿说:“不想动弹。”

    我说:“你已经在帐篷里宅了两天一夜了!”

    说着,我硬是把她拽了起来。

    我们一起走出了帐篷,来到了孟小帅的帐篷前。

    她在睡袋上抱着膝盖坐着,想着什么心事。我朝着白欣欣的帐篷叫了一声。

    白欣欣探出脑袋看了看。

    我说:“白欣欣,你过来。”

    他晃晃荡荡地走过来了。

    我打开了应急灯,灯光照亮了4张憔悴的脸。我说:“从明天起,我们每人只有一块饼干了。”

    我发现,浆汁儿、孟小帅和白欣欣的表情都很麻木。

    我说:“我们还有水。只喝水的话,应该能撑到第7天。7天的时间,我们一定会被救出去。”说到这儿,我干巴巴地笑了笑:“就当闭关了,正好排除我们身体里所有污秽的东西。”

    白欣欣根本听不进去,他带着哭腔说:“如果我先死了,麻烦你们把我埋浅点儿”

    我说:“为什么?”

    白欣欣说:“我想离这个世界近点儿。”

    孟小帅突然说:“我不会死!我绝对不会死!”

    浆汁儿拍了拍她的肩,小声说:“不死,我们都不死”

    这时候,章突然跑来了。

    我认为他肯定是发现营救人员的踪影了,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章闯进了帐篷,气喘吁吁地对我说:“周老大,坏了!”

    我说:“怎么了?”

    他说:“那个湖爬过来了!”

    我趔趔趄趄地走出去,借着昏黄的夜色看了看,果然那个湖涨了!我们的营地搬迁之后,离它有100米远,现在,只剩下50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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