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应该就是寨子里的祭司吧。

    梁厚载曾说过,当初统治大寨的黑王也承袭了古夜郎国的巫术传承,所以我一直以为大寨中的“王权”和祭祀权都掌握在同一个人的手里。

    老人的神色有些慌张,他凑到黑王身边,小声说道:“圣树出事了。”

    刚才听到山口那边死人的时候,黑王只是微微皱了两下眉头,可是现在,他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算得上惊恐了。

    他用十分焦虑的口吻问老人:“圣树怎么了?”

    老人叹了口气:“大王还是自己来看吧。”

    说罢,老人就快步朝着宅门那边走了过去,他看起来也有七八十岁的高龄了,可走路的时候却虎虎生风,速度不比年轻人慢多少。

    黑王跟了上去,临行前,他只叫上了山马。

    我们也赶紧跟了上去。

    黑王登上城墙以后,大巫就指了指寨门正对的方向:“大王自己看吧。”

    我就跟在黑王身后,和他一起朝着大巫所指的方向望去,但我没看见什么圣树,只看到在寨门外的那片林子上方有一团很浓的雾气,但这片雾气只在林子上方高高地盘踞着,当我将视线转向不远处的土路时,却发现那边并没有受到雾气影响,一干景物都看得十分清晰。

    这样我有一种错觉,只觉得盘踞在林子上方的不是雾气,而是从天空跌落下来的一朵云。

    黑王朝着雾气弥漫的地方观望着,脸色变得越发凝重起来,他自言自语地说着:“圣树有枯萎的迹象。”

    他能看见树?

    听到他的话,我心中不由惊愕,可我再次朝那个方向望去的时候,依旧只能看到一大片浓雾。

    我投给粱厚载一个询问的眼神,粱厚载则眉头紧锁地摇了摇头。

    他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圣树没有出现在幻象中,取代它的却是一团浓雾。

    这时候,大巫对黑王说:“山妖变得凶恶,圣树也要枯萎了。这里的山和这里水,恐怕都要死了。”

    黑王没有说话,依旧一脸沉重地望着圣树的位置。

    大巫又说道:“大王,我看,咱们还是将这件事告诉夜郎王吧,他一定有办法救活圣树。”

    黑王却摇了摇头:“不行,大王现在正在和西方打仗,不能让他分心。”

    大巫显得忧心忡忡:“可如果圣树倒了,夜郎的国运也要变的。”

    听到大巫的话,黑王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过了很久,他才下定决心似地说:“山妖的血可以救活圣树,但那只能让圣树多活十年,在这之后,圣树依然会死,但大王和西方的战斗也结束了。”

    大巫摇了摇头:“山妖的血虽然有灵性,可它害了阿大和阿三的命,血就脏了。那样的血,会污染圣树的。”

    黑王说:“我们可以用稻谷来净化它的血,没时间了,以圣树现在的状况,最多还能撑十几天。”

    大巫沉思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我以为,在看过圣树之后,黑王就要率领大军讨伐山妖了,但是他没有。

    他只是让山马带上一百个力士到山里抓捕山妖,在山马离开寨子之前,黑王和大巫将一些粘稠的黑色药膏抹在了山马和力士们的肩膀和额头上。

    我不知道这种药膏有什么用,只是觉得山马他们抹了药之后都变得十分亢奋,连说话的声音都陡然变高了很多。

    黑王目送山马一行人远离,然后就回到了寨墙上,默默地等待回信。

    我们也在寨墙上和他一起等着,在幻境中,时间流逝的速度应该和现实中没有区别,至少在我的感觉中是这样的。

    夜晚过去,迎来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大巫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就离开了,黑王依旧坐在石台上,双手支撑着下巴,默默地等待着。

    天色大亮的时候,驻守寨门的几个士兵也离开了,他们没有走远,只是退到了寨墙下,有人前来换岗,却被他们拦住。

    他们大概是担心新来的人不知道黑王在上面,如果不经意间弄出太大的声响,可能会打断黑王的沉思。

    整整一个晚上黑王都没有说一句话,他一定是在沉思。

    其实就连我,也很好奇黑王到底在思考什么。

    阳光照在黑王的脸上,他似乎不太适应这样的强光,微微眯起了眼。在这个年代,不管是阳光还是天空,都有着一种摄人心魄的干净,湛蓝的天空看上去十分娇嫩,似乎吹弹可破。

    我朝着圣树的方向望了一眼,即便是在这样一个晴朗的早晨,那团浓雾依旧没有消散的迹象。

    我正看着那团雾气出神,刘尚昂突然凑近我,拍一下我的肩膀。我转头看向他,他没说话,伸出一只手,指了指林子的某个方向。

    顺着他指给我的方向看去,我只看到了树木和杂草,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可过了没多久,一个人影突然从林子钻了出来。

    那个人的速度非常快,只是在林间快速地闪动了一下,就冲到了寨子外的大路上。

    此时的寨墙上也有人在把守,可那几个人离寨门都比较远,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这个人影的出现。

    几秒钟之后,那个人在寨墙下停顿了一下,我这才看清楚,他就是昨天山马他们带回来的那个汉人。

    他将身子紧贴在寨墙上,就这么一声不响地站在阴影里,似乎是在偷偷聆听寨墙上的动静,看来他并不确定刚才有没有发现他。

    过了一段时间,他大概是感察觉到寨墙上很安静,胆子也大了起来,就见他离开了阴影处,朝着寨墙观望了一会,他看到了黑王,但沉思中的黑王并没有留意到他。但他也只是盯着黑王看了一会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我目送那个老人再次冲进了林子,心中无比疑惑:这个人想干什么?

    快到正午的时候,山马回来了,他走的时候带了一百个身材健硕的力士一起走,可回来的时候,那些力士都不见了,只有他和两个神色慌张的士兵。

    我看到山马的脸上全是血迹,在他的左臂上,有一道很深很长的伤口,随着他的走动,鲜血还不断地从伤口中涌出来。

    黑王立即命人打开寨门,并快速冲下了寨墙。

    “山马,怎么伤成这样?其他人呢?”黑王一出寨门就焦急地问道。

    山马顿时露出了一副十分惊恐的表情:“死了,全都死了!我们找到山妖了,可根本不是它的对手,它是一棵会动的树,漫山遍野都是他的根,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了,只有我一个人了大王!”

    说话的时候,山马的鼻涕和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黑王一直紧皱着眉头,面色无比沉重。

    黑王命人带山马去乌拓那里疗伤,随后又让人将大巫唤到的的住处。

    我们跟着黑王一起进了石屋,他开始着手书写一封信件,那时候没有纸,这里的人也不用竹简,在屋子的角落里,放着很多褪过毛的兽皮,对于黑王来说,这些兽皮就是“纸张”。

    我站在他身旁,看着他书写,兽皮上出现了一个个我不认识的文字,但这一次,这些文字没有得到任何翻译。

    粱厚载应该是能看懂那些文字的,但他只是瞥两眼兽皮上的文字,就在屋子里转了起来。

    我来到粱厚载跟前,问他:“兽皮上写了什么?”

    粱厚载:“那是一封信,黑王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应付山妖,准备向夜郎王求援了。”

    我朝黑王望了一眼,他看起来也有三四十岁了吧,如果他是从小就跟着夜郎王学习巫术,在这个年纪,修为绝对不会低。

    粱厚载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就对我解释道:“他毕竟是个诸侯,夜郎王不会将所有的巫术都传给他的。”

    我笑了笑:“怕他造反么?”

    粱厚载耸了一下肩:“当皇帝的人都这样。”

    就在粱厚载说话的时候,黑王突然抬头,朝我们这边看了过来。

    我立即紧张起来,难道是因为我和粱厚载说话的声音太大,已经引起了黑王的注意?不对,应该说,引起了邪神的注意?

    不只是我和粱厚载,屋子里的所有人同时安静下来,一起望着黑王,每个人脸上都是无比紧张的神色。

    好在过了一会,黑王又低下了头,继续写信。他的这个举动让我觉得,刚才他抬头的时候其实不是刻意望向我和粱厚载的,他只是在思考。

    黑王很快写好的信,他将兽皮拿起来,小心将上面的墨迹催干。

    幻象中的一切都无比真实,我们甚至可以闻到墨汁的味道,那种墨好像和中原的墨不是一回事,他用的那种墨汁带着非常腻人的甜味,如果不是看到他用芦杆蘸着那些墨汁写字,说不定我会以为那是一种黑色的糖水。

    吹干墨迹之后,黑王又小心地将兽皮卷了起来,这时房门上的帘子被拉开,大巫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他一进门就问黑王:“我听说,只有山马一个人回来了?”

    黑王将兽皮放在一旁,叹气道:“那只山妖原本是山崖下的一棵老树,经过几万年的日月精华自然成妖的。十年前我去看它的时候,它还是一只心智未开的小妖,可没想到,短短十年间,竟然变得这么凶悍了。”

    大巫皱起了眉头:“这些年,寨子里的人给它建了神龛,拜它为山神,还时常向它供奉一些东西。按说,它原该在寨民的感召下成为一个善妖的,可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暴戾,而且在短短十年间,它的力量不该变得这么可怕。那是给夜郎王的书信吗?”

    黑王点了点头:“现在只能向大王求援了。我就怕,如果现在还不能遏制住山妖,寨子里的人都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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