仉二爷大概也没想到我会是这种态度,他先是惊讶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后来又皱起了眉头,似乎是在琢磨我心里的想法。

    我确实是有一些想法的,就在前几天,我和梁厚载商量出了一个对付化外天师的套路,在这个套路里面,最受梁厚载怀疑的刘文辉是个关键,之前我们还讨论了如何去接触他,并为此想出了十几种方案,没想到他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我们两个研究出来的套路很复杂,不过总体上来说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欲擒故纵。

    说实话,我和梁厚载都说不清楚这种套路行不行得通,也不清楚这样欲擒故纵,会让真正的化外天师作出怎样的反应。可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有一点套路,总比完全没主意来得好一些。

    周围没人说话,刘文辉一直盯着我,过了很久,他才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你怎么会怀疑我是化外天师呢?”

    我先是很简单地他两个字“直觉”,接着又向他解释:“不是对你有偏见,只是觉得你奇怪,三个‘化外天师’丢魂的时候,你都在场,而且李虎和卯蚩种还是你自己特意要去见的,所以我一直觉得,让他们丢魂的人就是你啊。”

    说话的时候,我一直盯着刘文辉的眼睛,他的眼中一种露着不安和惶恐,还有一丝难以置信。这好像就是一个被人错误怀疑的人该有的眼神。

    他没说话,我则继续说:“因为你很可疑,所以我不会和你有任何单独的接触,这样会让我也变得很可疑了。我也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可不管你对我说了什么,我都会原封不动地告诉我身边的人,所以你也不用考虑隔墙有耳的事,反正到最后大家都会知道。不过如果你真的没办法放下心里的那点戒备,那就算了吧,反正我对那个葬教也不感兴趣。”

    说完,我推着车子就朝操场反方向走。

    谁知刘文辉却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似乎有些焦急地对我说:“可是你们不是一直在调查葬教吗?”

    他的反应,让我感觉不太正常。

    我转过头去看着他,说:“是啊,那又怎样呢?我只是说我对葬教不感兴趣,但我没否认我们正在调查它啊。反正调查它也不是我的事,我们这一脉的人,只要在该出手的时候出手就行了。”

    刘文辉的身子虚弱得毫不作假,他抓着我的时候,手上几乎没什么力气,可我也没挣脱他,只是站在原地,一边说话,一边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他也一直盯着我。

    从头到尾,他脸上都是那种被人错怪了的委屈表情,除此之外就只剩下焦急了。

    我非常好奇他到底在焦急什么。

    他沉默了很久,才对我说:“组织上的人,还会来找我的。”

    我皱了一下眉头:“什么意思?”

    刘文辉又是一阵沉默,过了很久才开口:“我从小就是当做组织的祭品被养大的,可现在献祭失败,我却活着,这种事组织是绝对不可能容忍的。他们还会来,来拿走我的命。现在,你们是唯一能救我的人。”

    言下之意就是,他今天要说的话,可能会直接影响到我们能不能保住他的命。这就是他焦急的理由。

    我叹了口气,对他说:“你也说了,能救你的人是‘我们’,而不是‘我’。所以,你的话,还是当着大家的面说比较好。”

    刘文辉还是沉默,长久的沉默。

    直到我都等得有些烦了,他才做了巨大的决心似的,先是咬了咬牙,然后开口道:“好吧,可你们得保证,等一会不管我说了什么,都不能打我。”

    我和梁厚载对视了一眼,又朝仉二爷那边望去,仉二爷也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表情。

    可我还是朝刘文辉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刘文辉这才算是安心了一点,短暂地吐了口气。

    接下来我们就带着他进了操场,他好像确实担心自己的话被别人听去了,进操场以后,还特意走到了一个没人接近的空地上。

    这片空地是学校武术队训练的地方,高我们两届的武术队里有两个很混的人,在学校的嬉皮混混里算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他们曾扬言这块地就是他们武术队的地盘,别人不能用,以至于这地方平时都没什么人过来。

    其实他们这样做,我也是能理解的,毕竟练他们那种竞技套路的,一般都需要一块很大的练功场地,加上学校里运动空间比较紧张,他们这样占场子也无可厚非。

    可我听说,前段时间有个低年级的体育生因为在武术队的地盘上练力量举,被武术队的人给揍了,那个低年级的体育生就在我们临班,我见过几次,是个老实人,平时闷闷的,从来不惹事,也不爱说话。听人说,当时是武术队不由分说,上来就打人,我们临班的那个体育生没等反应过来就被放倒了。

    说实话,这么干就有点过分了,你护场子可以,把话说清楚,让人给你们挪个地方就算了,为了这么一块地皮动了手,这种行为不但不光彩,而且显得很弱智。

    不过这种事师父不让我管,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那个被打的人如果觉得憋屈,就要学会反抗。

    我们走到空地上的时候,有几个人发现了我们的踪迹,就凑过来,牛气冲冲地问我们是干什么的。

    就在这时候,仉二爷转过头去,给了他们一个眼神,然后这帮人就没再说第二句话,扭头就走了。

    见四下无人了,刘文辉才理了理思路,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刚开始他也没说什么正事,只说他爸妈死了以后他的日子过得窘迫,饥一顿饱一顿的,能吃一口热乎乎的窝头就很不错了,在七八十年代那会,也没有现在这么多福利院,那时候没人收容他,到了冬天,也没个暖和的地方落脚。

    据刘文辉自己说,他能活下来,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了。他的老家是东乡一代最穷的一个村子,因为村子地势太低,有一年下大雨,连续下了很长时间,把村里的地全都淹透了,庄稼涝死,鸡鸭也染上了瘟疫,村里人自己都没饭吃,更别说管他了。也就在那一年,东乡外头的土路上经常会来一个买地瓜的老婆婆,那是个好心人,见刘文辉可怜,每次见到他,都会给他一些地瓜让他充饥。

    那段时间,他就是靠着这几口地瓜艰难地活了下来。

    我问刘文辉,他们村里没东西吃了,难道不能到邻村去讨一点吗?

    刘文辉叹口气说:“我们那个村在三十年代的时候出过人吃人的事,七八十年代的时候,附近村子的人还把我们村的人视作怪物,这种情况到了九七年以后才渐渐好转的。”

    仉二爷在旁边问他:“人吃人?闹饥荒吗?”

    “不是,”刘文辉摇头:“听老一辈的人说,吃人的那个人是村里的神汉,不知道练了什么邪门功法,必须吃人肉来续命,后来神汉死了,却留下了一个徒弟,东乡的人都知道他有个同村的徒弟,但没人知道他徒弟是谁。大概也正因为这种原因吧,神汉死了以后,我们村里的人都成了被怀疑的对象。九七年我们村的风评好了,也是因为在那一年,村里的刘四奶奶去世,她是三十年代之前出生的村民中,最后一个去世的。”

    完了刘文辉才将话题转移到了正题上,说起了葬教里的事情。

    他说,其实早在十年前就有葬教的人找过他,说是要拉他加入一个组织,什么都不用干,就报个名,跟着走走流程就行了。

    刘文辉这个人还算是比较聪明的,他当时怀疑对方是邪教组织,就没去。

    可九七年年终的时候,葬教的人又去找他,说只要他能加入组织,一样什么都不用干,每个月还能拿到两千块钱的生活补助。

    对于我们那个小地方而言,九七年,两千块钱已经是不小的一笔钱了,加上刘文辉因为没有文凭,一直没能找到个正经工作,生活拮据的他最终还是掉进了钱眼里,入了葬教。

    对于入教的事,刘文辉给出的解释也非常简单:穷怕了。从小到大,他真的穷怕了。

    他说,像我这样的人,没办法理解那种看着别人买馒头,他只能蹲在馒头铺旁边,闻闻热气和香味的感觉。可对于他来说,这种卑微的窘迫却一直伴随着他的成长,直到九七年以后,那两千块钱让他成了一个有钱买馒头的人。

    在那个时候,他没有太高的理想,只是想和别人一样,能住在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每顿饭都能吃饱。对于那时候的他来说,这世上的人也只有两类,一类是买得起馒头的人,另一类,就是买不起的人。

    可他这样一个人生观和世界观都如此简单的人,竟然在第一次被葬教招募的时候,怀疑对方可能是邪教。我想,这似乎有点说不通啊。

    刘文辉说,招募他进入葬教的人是李虎,而真正接引他入教的人,则是崔老,他从来没听说过化外天师这个名号,李虎就是李虎,崔老也仅仅是崔老。直到一年前,他才听说李虎和崔老都是化外天师,能度人于苦难,让人的灵魂得到永生,也就是在同一年,他得知自己的父母也是葬教的成员。

    崔老对刘文辉说,他的父母并没有死,而是将肉身献祭给了真神,灵魂在神那里得到了永生。起初,刘文辉是不相信这些鬼话的,可在之后的一年多时间里,崔老和李虎对他进行了彻底的洗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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