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导了这一局面的温晏然本人,此刻正在侧殿中老老实实地读书。

    温晏然想,袁太傅本人固然是忠臣,但以他为首的官员却未必每个都怀着一腔赤胆忠心,总有汲汲于权势之人,时也势也,她把温惊梅推出去,就算这二位自己不打算别苗头,他们周围的人,却会忍不住开始针锋相对。

    女官过来回禀,并引了一位给事中入殿,对方此次前来,是专门送礼部那边的奏疏给皇帝过目——时值初冬,年关将近,温晏然需要选定自己改元后的年号。

    在呈上来的奏折中,礼部已经草拟了几个备选方案,写在最上头的是“延平”与“承安”。

    温晏然看过,忍不住笑了一声:“延平,延的是什么平?承安,承的又是哪里的安?”

    大周现在的情况,用外强中干来形容,都算得上委婉,

    看到朝臣们如此擅长粉饰太平,温晏然感觉自己成为昏君的目标又往前顺利推进了一小步。

    宫中叛乱者流下的血迹刚刚洗清,那位给事中意识到天子不甚满意,唯恐对方突然发作,把自己拖下去跟叛军作伴,当下如鹌鹑般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旁。

    池仪胆子大,加上相处了这些时日,颇为了解皇帝的性情,笑道:“礼部拟的年号,自然不如陛下圣意亲拟的合适。”

    温晏然想了想,提笔在那封奏疏上写了两个字:“既然如此,年号就叫‘昭明’罢。”

    昭明是多义词,温晏然心中取中其“光明”之意。

    天光大亮后,人们从噩梦中苏醒,算是个不错的兆头。

    今日难得未曾下雪,唯有风吹过积满雪的松树时,才会扬起一阵阵雪沫。

    在当皇帝之后,温晏然起居都有一定的时刻,她洗漱后,拿起书看,好半天才翻过一页。

    池仪留意到,在不跟大臣议事的时候,天子偶尔会出神地望向前方。

    温晏然并非在发呆,而是在看系统面板。

    她穿越过来也好些天了,可直到今日,上面那行“登基为帝”的提示语句都没有任何变化,让原本对它怀着“起码能出现一个进度条”期待的温晏然忍不住腹诽,倘若这玩意也是程序员制作的话,那当事人在把用户界面糊弄完后,大约就已经卷包袱跑路。

    一位女官走了殿内,向天子禀报:“陛下,大驾已候在外头。”

    温晏然将书卷放下,看一眼天色,起身:“是时候了。”

    今天是她的登基大典。

    按照流程,温晏然得先去郊外转一圈,然后回城,前往天桴宫祭祖,在宗庙前焚香,并将即位恩赦诏颁行天下。

    女官过来帮温晏然戴衮冕,衮冕有十二旒,每根旒上都缀以玉珠,分量沉重,也正因如此,大周的皇帝若非必要,平常绝不轻易佩戴。

    温晏然感受了下衮冕的重量,觉得这是一个正确的决定,起码帮她的诸位前任们大大降低了偏头痛跟颈椎病的困扰。

    天子出行,公卿在前为引,属车八十一乘,两侧禁军林列如羽,浩浩荡荡,像是一条在建平城内外环绕的游龙。

    登基流程虽然复杂,不过每个步骤都有礼官帮忙掌控,整个流程下来,温晏然除了走路外,就是拜了拜苍天跟温氏的历代先祖,并把一篇礼部写好的祭天文给扔进鼎里焚烧。

    按照惯例,温晏然应该由国师送往最高处,然而在离还有五步时,她扶着温惊梅的手稍稍用力,后者便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由天子一人走完了最后一程路。

    高台上,温晏然缓缓转过身来,隔着珠旒俯视着立于阶下的大臣们。

    她并不恐高,但此刻却有种酒后微醺的眩晕感。

    光看眼前的景象,谁能想得到大周已然天命将尽?反而会产生一种天下权柄尽在掌握中的错觉。

    大典已近尾声,礼官正在诵读温晏然继位的恩赦诏,封赐大臣,并高声宣告次年建元时的年号。

    随着最后一句话音的落地,所有大臣都俯首于地,向天子行大礼,温晏然感觉在这一刻,偌大的天地间似乎只有自己一人立足,她一动不动地站着,额前的珠旒在四周如山的颂声中,微微晃动。

    此时没人会直视温晏然,更不会注意到天子的视线有片刻偏移——空中只有她一人能看见的半透明系统面板上,“登基为帝”四个字慢慢变红,然后集体上移一格,原来的位置上替代出现了“建平内乱”四字。

    宫道上,几名小內监正在扫雪。

    他们负责栖雁宫这片地方的环境维护,闲聊时也常以被皇帝留在宫中的那些宗室近亲为话题。

    在国丧过去后,温晏然没有立刻将宗室们放出,而是又留着好吃好喝地住了几日,末了亲自给宗室们指定新的住所,用的理由是禁军中卫统领叛乱,建平有些不稳当,住的靠近皇城一些,也比较安全。

    倘若说这句话的人不是皇帝,多半会得到“既然叛乱的是原中卫统领,那不是离皇朝越远才越安全”的吐槽。

    寻常的近支宗室被放出,但十一皇女跟十三皇子因为年龄小,温晏然有意将两人留在宫中,纵然是身为国师跟温氏同族的温惊梅,也没理由奏请皇帝将这二位殿下放出宫开府。

    温晏然倒没用对待那位便宜七哥的态度来对待妹妹跟弟弟,还亲自去瞧过他们,又关心了下两人的衣食,算是表明了自己不打算苛待异母手足的态度。

    叛乱的事情刚过去没两天,纵然皇帝表现得多疑一些,对宗室严加约束,大臣们也无话可说,而比起近支宗室的待遇,他们还有更要紧的事情需要讨论。

    温晏然目前经常使用到的办公地点有两个,一个是西雍宫前殿,这个地方因为连着她的寝宫,所以主要用来跟心腹重臣讨论政事,另一个是合庆殿,是大周常朝的主要举行地点。

    每天天色未亮时,温晏然就得被女官从床上薅起来,洗漱完毕后,再乘车辇抵达合庆殿。

    哪怕大周朝的办公时间与睡个好觉之间存在着严重冲突,勤勤恳恳的大臣们也得按时起床,并在老板露面前到岗,等温晏然进入合庆殿时,看见的就是一群恭候多时的勤恳朝臣。

    此刻虽值初冬时节,殿中仍旧温暖如春。

    温晏然年纪小,之前又生过一场病,细心的女官们就提前在龙椅上披了层狐皮毯,免得天子受寒。

    女官们原本还要把御座的珠帘放下,并在前面摆放两架云母屏风,不过被温晏然示意免去。

    ——时不时在御座前安设一些遮挡物也算大周的惯例,不过这跟担心皇帝受风吹没什么关系,主要是通过让大臣无法看清皇帝的神情的方式,来营造一种天威莫测的氛围,温晏然闲时曾翻阅过大周礼制的各类规定,感觉里面很大一部分内容除了给少府人员创造工作机会以外都没什么实际用途……

    温晏然之前曾担心过自己会被大臣当场纯粹的朝堂摆件,等上朝后才发现情况没那么严重,大周之前的帝王为了避免大臣架空年幼君主的事情发生,做了诸多准备,其中有一条是在有多个选择的情况下,尽可能使得继位之君的年龄大于十二岁,保证后来者都有基本的分辨能力,不至于让朝政完全决于大臣之手。

    以先帝对袁言时的信任,在指定对方辅政的时候,也依旧对这位重臣的权柄做出了限制,哪怕温晏然现在基本没有处理政务的经验,也需要过来听政,并对大臣的奏对做出反馈,确保能牢牢掌控住政务的裁决权。

    今□□会的内容是之前的延续,先帝临终前,曾强撑病体,毫不客气地砍翻了一大批官员,导致各部都出现了大量空岗,以袁言时为首的大臣们奏请天子,为了让中枢正常运转,尽早把那些空岗给填满。

    温晏然听着底下朝臣们讨论,心中也在默默思忖。

    大周有科举制,不过还属于初期阶段,开考年限十分弹性化,因为近来时局不太好,就算加开一届恩科,多半也只有建州这边的人回来应考。

    除了科举外,皇帝也可征辟人才入朝,那些被征辟的人,有些是名士大儒,也有些出身官宦人家,还有些像庆邑郡主那样,因为自身身份特别,所以得到了朝廷明面上的优待。

    想到此处,温晏然就将目光投向了下方的重臣。

    大周朝堂秩序分明,品阶高的,离御座的位置也近,温晏然穿越的时间还太短,刚刚才把高官们认了个脸熟。

    她的目光从袁言时等人身上划过,停留在了右边一个异族女子身上。

    那是她方才想到的庆邑郡主萧西驰。

    如果说钟知微的面孔是带有一点异族风格,萧西驰就是完完全全的异族人相貌,她眉形若刀,鼻梁高挺,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瞳色则比中原人要淡上一些,耳朵上还戴着动物骨头打磨成的饰品。

    庆邑目前是大周靠北边的一个大郡,这块地方是异族聚居之地,风俗与中原不同,从大周立国到现在,降而复叛,叛而复降,是个典型的不稳定因素,萧西驰算是这一代的庆邑部首领,十多年前被作为质子送入建平,被先帝封了郡主,又加了将军号,看似待遇优厚,但如今上一代庆邑首领已经去世,萧西驰本人却依旧被扣在建平不得外出,她没有实职,平素也不上朝,只是因为温晏然刚刚登基,才每天早起来宫里打个卡,让新领导认一认脸。

    萧西驰是武人,知觉敏锐,注意到来自上方的视线,抬头往御座的方向看去。

    两人四目相对,温晏然向着萧西驰微微一笑。

    作为一个被剧透过的穿越人士,温晏然很清楚,此刻的萧西驰已经在谋划着跑回老家收拾家业,朝廷对庆邑部明面拉拢,暗里打压,后者一旦找到机会,就必定会脱离大周的掌控,算是日后动乱的一个巨型不稳定因素。

    在那本互动型图书中的部分支线里,读者可以选择提前将萧西驰扼杀在建平,然而对方身死的消息传回庆邑后,举郡哀悼,然后集体叛乱,虽然遭遇了朝廷的镇压,却成功将天下大乱的时间提前了五年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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