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所谓影中阴府, 可视之为一种后天植入的、依托于人类灵魂之中的灵能器官。
这种后天植入的灵能器官,并不能如双手十指那样能随心所欲地灵活运用,但简单操控是没有问题的——就像是人的手肘, 用手肘握笔写字那肯定一般人做不来, 但往手肘里夹点东西、肘尖指哪打哪啥的, 只要简单练习过就没有太大问题。
当然, 阴府不是手肘。
阴府的作用为容纳和消化吸收阴气、极阴之物、鬼物等幽冥侧能量体,其存在本身也需要幽冥侧能量维系。
而燕红这种纯阳之体的“宿主”, 对幽冥侧能量的需求就更加迫切……哪怕没有遭遇马陵山虎妖王事件时那种反噬危机,燕红每隔一段时间也需要寻觅极阴之物来维护阴府。
鬼王之躯残片,无疑是极阴之物中的极阴之物。
大补。
问题也在于……这玩意儿补过头了。
只吞下一块鬼躯残片, 燕红就感觉她的阴府差点被撑爆。
体内旺盛的阳气首次低于阴气, 阳阴逆转,此时的燕红哪怕没有开启秘术·生死判(伪),体温也下降到了与变成死判官时差不多的程度。
她脑子再怎么一根筋、性子再怎么莽撞,也知道继续强行吞下鬼王之躯残破,自己绝没有好果子吃。
但是——对面那只怪物鬼王不知道啊。
燕红得多傻才会表现出自己其实难以践行“生吞了你”这句狠话?
那必须不得行。
她不懂什么“江湖规矩”, 但她是在黔地农村长大的。
乡下人要是不够“狠”、站不住、没了面子, 让别人知道你是个人尽可欺的脓包软蛋,那日子绝对会很难过的——无儿无女的老鳏夫没事都敢来你家地里拔几根蒜苗,谁家的野孩子都敢往你家屋子里丢烂黄泥。
所以燕红绝对不会露怯。
而她这股狠劲儿……对于不知她根底的怪物鬼王而言,确实不能轻易无视。
“……放不出。”
燕红耳边听到沙哑别扭、发音极其古怪的声音响起。
手里还捏着块鬼王之躯残片的燕红低头找了下, 找到怪物鬼王那块带着嘴的脑袋碎片。
那张干瘪得嘴皮子紧贴着残缺不全牙齿的嘴, 并没看见在动。
但那把发音怪异、极其难听的声音,又再次响了起来:“放不……出来。”
“为什么?”燕红将视线转向紧盯着她的怪物眼球。
分布于两块头颅碎片上浑浊眼珠子瞪着燕红, 怪物鬼王却不再出声了。
一人一鬼, 沉默僵持。
沉默许久后, 燕红不确定地道:“你……难不成很虚弱?”
怪物鬼王一言不发。
燕红想了想,又道:“你是不是连杀死我都做不到?”
怪物鬼王仍旧一言不发。
燕红放下手里的鬼王之躯残片,微微眯起眼睛。
仔细想想……她从天都城倒影被拉到这个地方,这怪物确实没有攻击她。
她的气血、生机、阳气飞速流失,更像是某种外力导致的。
而在她拼命放出董慧,再醒来后,她的阳气就不再流失了。
燕红抬起头,望向天空中那座倒影之城。
这一细看,燕红便眼皮一跳。
她看见燕赤霞正与白素贞大战,还看见陈艺郎一夫当关地挡在高台前面的楼梯上。
戈幼微正帮护法们抵御一众高手围攻,夏木东云和看起来似乎受了伤的陆管家躲进了高台下的夹缝中。
队友们居然跟比武大会的参会者们打了起来是燕红万万没有想到的……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燕师兄似乎能使用道术了,他不光用飞剑配合道术将白素贞逼退,还有余力一脚将偷偷爬到陈艺郎背后、准备偷袭陈艺郎的美神令子给踹了下去。
“……燕师兄不受压制了?”
燕红收回视线,若有所思地望向地上那堆怪物鬼王碎片。
这怪物声称无法将被困在天都城倒影中的人放出,但在它与董慧两败俱伤后自己就不再流失阳气了,要说这种现象与这怪物无关,燕红是不信的。
想到这儿,燕红又抓起了块鬼王之躯残片。
当她做出这个动作时,她发现……怪物那两只分散的眼珠子,从紧盯着她,变成了紧盯成被她抓起来的鬼躯碎块。
燕红再次微微眯起眼睛。
没错了,“生吞”这个威胁是有效的,这怪物似乎经受不起鬼躯损失。
鬼物会保持死亡前的形态,但不表示鬼物就会乐意一直保持那种形态。
董慧分享她的阳气、可穿上衣物后,董慧是很高兴的。
被虎妖王攻击、暴露出“原型”时,董慧曾一度暴走。
而……面前这个怪物鬼王,那副让人不忍目睹的鬼体,燕红绝不认为这是它愿意保持的。
“你也被某种外力压制着。”思及此,燕红便确定地道,“你也不得自由。”
怪物那对死板僵硬的眼珠子,缓缓转向燕红。
燕红放下它的鬼躯残片,认真地道:“我,是个通灵者,我可以共鸣众生万鬼。”
“你愿不愿意与我共鸣交感?”
怪物死死地盯着她。
燕红等了会儿,没有再次听到那把古怪沙哑的难听声音,便道:“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啊。”
她将腿盘好,双掌向上搭在膝盖上,掌心朝上。
进入通灵者状态与开启秘术·生死判(伪)时有异曲同工之处,如今已能够随心所欲变成死判官的燕红进入通灵状态并不困难。
“心道合一,令我通真。”
苍凉废土变成了内外两层,内层天地皆静,外层死寂无声。
燕红面前,又出现了她一开始时所见的,那惨不忍睹的怪物鬼王形象。
燕红将心神凝聚于沉默与她对视的怪物身上。
陌生的、铺天盖地的灵压,往她席卷而来。
刹那间,无数人的声音在燕红耳边炸开,男、女、老、少,成百上千,成千过万,无数道声音汇聚成洪流,往燕红滔滔涌来。
这数不清的声音,都在或高兴、或惊讶、或欣喜、或惊惶、或恳求、或愤恨……地,叫着同一个称谓。
“小郎君……”
“小郎君……”
“小郎君……”
燕红心神一晃,眼前骤然浮现无数重重叠叠的画面,出现一张张鲜活生动的面孔。
纷纷扰扰侵袭而来的人面,如浪涛般滚滚而来的人声,却穿不透燕红灵台前那一道薄薄的隔膜,惊扰不到燕红的本心。
重重叠叠的画面渐渐减少,嘈杂的人声也渐渐消落下去。
最初始这段与陌生灵压共鸣时最易最干扰、也最容易将通灵者精神意志击溃的冲击期过去,燕红从对方那交感而来的信息,便慢慢稳定了下来。
“……小郎君,吃块胡饼再走罢。”
长着张喜气圆脸、细眉肉鼻头的妇人,笑吟吟地将用荷叶包着的饼子塞过来。
“好香啊,大娘烤胡饼的手艺真是这条街一绝,别处再没有烤得这么焦香酥脆恰到好处的了。”
“小郎君真会夸饼。”妇人眉开眼笑,肉肉的鼻头看起来更富态了。
又有脖子上搭着块棉布街坊端着羊汤过来,兴冲冲走进摆在路边小凉棚下的饼摊子,将两手捧着的汤碗搁到桌上:“小郎君快来试试我家的羊汤,按你说的,放了胡椒的呢!”
“大叔买到胡椒了?”
“那可不是,早市上蹲了几天才等到的,没发潮的!”街坊高兴地拿棉布擦了把汗,坐到斜对面长凳上,关切地道,“小郎君不日要去赶考了?几时出发?”
“快了,我阿娘使人去借马了,借来马匹便装车出门。”
肉鼻头的饼摊大娘凑过来:“小郎君路上可要注意安全,人手可还够?我家三郎正闲着无事,不若叫他与小郎君牵马。”
“不用了大娘,你家三郎才刚进酒楼里学厨艺,可不要耽搁了。”
“那也是小郎君你介绍的呀,他要不知恩,看我怎么收拾他去……”
“小郎君要去赶考了?”
“也不知京城里是个什么模样,小郎君回来了可要好好与我们说道。”
一声声“小郎君”中,更多街坊邻居围了过来,欢声迭起,笑语连声。
这一段过去,画面晃动速度加快,一张张面孔飞速在眼前交替。
“阿郎,锋芒毕露总不是好事,你阿爷也说了,月满则亏,又何必如此?”
“阿娘莫忧,本家那边几个堂兄弟哪个都不如我,我又有功名在身,怕着什么?一县之长也没什么不好,总要教朝廷、教天庆府的百姓都知道我的本事,来日我接掌本家家业才名正言顺。”
“阿郎……”
“亏你还是我谢家子弟,竟是个虎狼之徒,那可是你亲叔叔,你竟然这般冷血无情?!”
“这条官道不知能为天庆府带来多少机遇,岂是尔等敛财之机!哪个伸了手,休怪我谢子焘不认得什么亲戚不亲戚!”
“郎君,都尉实有不得已苦衷,法理不外乎人情,且饶他这次……”
“不要说了,勾结山贼劫掠,还敢养寇自重,大燕律饶得了他,我也饶不得!”
“郎君,那可是我们谢家的老亲家,你真要让我天庆谢氏众叛亲离不成?!”
“天庆可耕之田,他家独占其三,这等奢遮世家你们敢去攀亲,我可不敢,照章办事便是。”
“你这独夫!究竟要多少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才肯满意?!”
“天庆谢家,必亡于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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