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柠没有想到一向内敛的周向东会比她还放得开,她很快败下阵来,最是情忍难耐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欢声笑语,直接将她的魂都给吓没了。

    她慌慌张张地推开周向东,后退一步,面红耳赤地将身上的衣服扯平。

    周向东却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样子,被推开之后,他又想黏上来,姜柠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做贼心虚般的寻着声源方向看了过去。

    原来是毅行的一群学生。

    读书的时候,姜柠也参加过毅行活动,她背着一个书包,跟着一群人,一边爬山一边谈天说地。

    她从未和周向东一起畅谈过,可能是周向东性格原因,姜柠觉得和他在一起之后,自己也变得不爱说话了。

    可纵使这样,她依旧能够从周向东那里轻易地得到慰藉和力量。她觉得他像极了一片深湖,只有深入其中,才能真正体会到那份被掩盖得很好的磅礴。

    山间的气候有些湿,路上虽然铺了石板,却还是有点滑。下山的时候,姜柠因为想事想得出神,一不小心脚底一滑,差点摔了个大跟头。

    意外来的太快,本来周向东站在姜柠身后两步路,看到姜柠趔趄地往下跌倒时,他应激性地往前跨了一大步,拽着她的胳膊往后一拉。

    姜柠这才站稳,惊魂未定地用右手拍着胸脯,口里直念着“好险好险”,这时周向东眼尖地发现,她的手掌通红通红的,还有几道刮痕正隐隐渗出血来。

    周向东瞬间心脏揪疼了下,他快速从背包中掏出一瓶矿泉水,拉着姜柠的手,二话不说就开始给她冲洗。

    “嘶~疼疼疼!”

    姜柠疼得咬牙切齿,止不住地想要抽出手。周向东却摁着她不放,但动作却越来越轻,越来越慢,直到一整瓶矿泉水见底,她手上的伤口冲洗干净了,他才轻轻吐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劫后余生般地抬眼看向姜柠。

    他刚刚竟然不敢看她,生怕自己会因她喊疼而心软,不能照料好她。

    姜柠可谓是疼坏了,她的疼痛感比一般人敏锐,刚刚周向东那一瓶矿泉水淋下去,差点让她疼晕了。

    “现在还疼……疼吗?”周向东紧紧看着她的脸色,问话的声音很轻。

    当然疼了!

    姜柠差点就说出口了,但触及到周向东担心的眼神时,却又变成了摇头,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又忍不住想笑。

    周向东看了她好一阵,然后垂眸,轻轻地用纸巾将她的手擦干,说:“摔……摔傻了。”

    “……”

    姜柠没有反驳,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周向东开玩笑,她觉得与前几个月第一次遇见他时相比,他好像也变了。

    变得更加开朗,终于染上了几分年轻人的朝气。

    “上……上来。”

    周向东在姜柠面前蹲了下来,他背对着她,手掌托在身后,乍看上去有点像护犊的老母鸡。

    “做什么?”姜柠好奇问。

    “我……我背……背你下……下山。”周向东回道,他害怕她再摔着。

    “不用背,我又没有扭着脚,你起来。”

    姜柠伸手想要拉周向东起来,可他就像长在了地上,纹丝不动。

    “上……上来。”周向东又说了一次。

    姜柠:“……”

    姜柠抬眼看了看已经走远的那群学生,又低眉看了看周向东,忸怩片刻之后,她倾身下去,软软地靠在了他的背上。

    周向东的背部其实很宽,也很紧实,因为隔着好多层衣服的缘故,姜柠趴在他的背上,并不觉得有多膈人。

    她环着周向东的脖颈,将脸埋进他的颈窝,下意识地闻着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檀香木。

    她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味道了。

    下山的路,周向东走得很小心。他觉得背上的姜柠有些沉默,于是主动开口,说:“在想……想什么?”

    姜柠闷了一阵,而后轻轻一笑,突然咬了一口他的脖子,说:“在想你。”

    周向东脸红了,良久,才说:“我不……就……就在这……这么?”

    姜柠开始哈哈大笑,说:“周向东,你真是一个矛盾的人!”

    周向东微微回头,说:“嗯?”

    姜柠摸了摸他通红的脸,说:“有时候我觉得你脸皮很薄,有时候又觉得你刀枪不入。”

    “那你喜……喜欢哪……哪一个?”周向东笑问。

    “我是成年人,我才不要选择,两个我都喜欢。”

    “这……这么贪心?”

    “不然呢?”姜柠不假思索,“周向东,难道你要我丢掉半个你吗?”

    周向东没再搭话了。姜柠看到他的脖子上隐隐约约暴露着几根青筋,虽然看不真切,但她却能感受到脉搏里面跳动得很沉稳,同时也很有力量感。

    姜柠忍不住凑上前去,又在原来咬过的地方,重重亲了一口。周向东觉得痒,他舔了舔唇,双手稳当地拖着姜柠的大腿,一时兴起,将她往上一颠。

    姜柠觉得自己的胃都快要被颠出来了,她愤愤地握起拳头,朝周向东的宽阔的背上一锤……

    顿时,姜柠整个人都吃痛地在周向东的背上扭成了一团,痛叫了一声:“嗷——!”

    人在放松的时候就容易健忘,她刚刚竟然就忘了,自己的右手还挂着彩呢。这一下锤得虽不用力,但手掌上刚刚结好的血痂,又裂开了。

    周向东的脚步彻底顿住了,侧头问:“没……没事吧?”

    “怎么会没事,你看!”姜柠语带娇嗔,故意将手掌摊开,伸到周向东的眼前,“都怨你,我伤口又流血了!”

    她本以为周向东会像之前一样,小小地心疼一番,不料他只看了一眼,确认伤口并无大碍之后,便重新提步,继续背着她往前。

    姜柠:“……”

    好吧,是她太幼稚了。

    一点小伤而已,要是刚刚伸手伸得晚,估计连血痂都看不见了。

    姜柠重新趴回周向东的背上,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随着周向东沉稳的步伐晃起了腿。

    手其实还有些疼,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很快又问周向东:“可以给我讲讲你在美国的事吗?”

    周向东的脚步再次僵住了,他侧头看了一眼姜柠,以为她知道了些什么。

    他连声音都低了下去,斟酌着说:“你想知……知道什……什么?”

    姜柠想了想,说:“从你刚出国的时候说起吧。”

    “刚出国?”周向东问,他不动声色吐了口气,紧绷的神经开始放松下来,说:“那要讲……讲好……好久。”

    姜柠的双手撑在周向东肩上,立马说:“没关系,多久我都愿意听。”

    周向东感觉身后的姜柠背脊都挺直了,活脱的像个乖巧听课的小学生。他舔了舔唇,终是败下阵来,说:“那我给你挑……挑一段?”

    “嗯,好呀。”

    他们说这些的时候,太阳刚好冲出重云,本来一直阴沉的天气霎时变晴了。

    周向东开始讲自己刚去美国的时候,经历的一些事情。

    姜柠第一次知道,周向东出去留学的生活费并不是家里所出,而是靠自己课余时间连打几份工赚来的。

    洗盘子、扛运、搬家公司……周向东几乎什么都干,哪个来钱最快,哪个愿意要他,他就去做哪个。

    她突然想起了周向东曾无数次抚过她身体时的手掌——

    粗糙、厚重,细看过去,还有些许陈年的老茧。

    那不是一个坐办公室的人该有的手掌,倒像是一个经常干粗活的人的。她每次都觉得奇怪,现在一切都明白了。

    姜柠心里有些闷,她心疼地亲了亲周向东的侧脸,轻声说:“还有呢?”

    周向东也觉得自己说的那些事情有些沉重,他想了想,之后便特意挑了几件他在美国求学时遇到的趣事讲给姜柠听。

    听到搞笑的地方,姜柠也会配合着笑出声音,不过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她心里还是疼着的,她觉得周向东不该经历他前面说的那些事情。

    下山的路并不长,他们很快到达平地,周向东蹲身将姜柠从背上放了下来。

    姜柠看到周向东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她伸手帮他擦了擦,意犹未尽地说:“再给我讲讲你工作上的事情吧。”

    这次,周向东并没有依她。他的神情呆滞了片刻,意识到自己不该这般不淡定,他眯了眯眼,极不自然地瞥向远处停车场的方向。说:“时间不……不早了,下下下、下次再……再讲给你听。”

    姜柠温顺地点了点头。她觉得今天周向东说得已经够多了,她满足了。

    可姜柠没想到,周向东没有说出口的事,会是那么的沉重。他口中所说的“下次”,其实只是他的托词。

    周向东根本没有办法将那些事情心平气和地告诉姜柠,他怕她会对他失望,更怕她会因此而看不起他。

    全世界都可以看不起他,但唯独姜柠,不行。

    她是他的命。

    晚上,姜柠和周向东去了读书时他们常去的餐馆。

    老板早就换了人,装修也和以前大不相同,可餐馆的名字没有变,还是叫“老朱家常菜”。

    老朱家常菜是一家离姜柠大学不远的一家大排档,夏天主要卖烧烤和啤酒,淡季则转为家常小菜。店内的排面并不大,里面拥挤地摆了八张小方桌,墙上则贴着各种菜品和酒水的价格。

    姜柠和周向东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有几桌客人在了。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有一桌兴致看上去很高,说话的声音很大,大到旁人想不听他们谈话的内容都不行。

    他们选了最靠里的一个桌子坐定,瞥见摆放在柜台旁边的几箱空酒瓶,姜柠忽地想起那日,周向东蹲在她家门口喝醉酒时的情景。

    姜柠还记得,那是周向东第一次不结巴,他从黑暗中冲出来,不分青红皂白就将她堵在门角,满含戾气地对她吼了句:“姜柠,你耍我!”

    她很想再看看周向东醉酒时的样子,更想听听他不结巴时说话的声音。

    她想问问他,时至今日,他是否还觉得她是在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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