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再说吧。”陈扬淡淡地说,说完,侧身给姜柠让出一条道。

    姜柠抬头看着陈扬这个动作,过了好半晌,才闷声点了点头。

    陈扬转身走回客厅,姜柠跟着走了进去。

    一进门,刚刚听到的女声更加清晰了。姜柠寻着声源望过去,这才发现,那个声音是从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里传出来的。

    之前隔着一扇门听不太真切,此刻姜柠听清了,只觉得那声音和语调都异常熟悉,她慢慢地走到笔记本电脑旁,将目光看向了电脑屏幕,然后很快发现,那个声音的主人并不是别人,而是两年前的自己。

    电脑里正在播放他们结婚时,新娘子被迎进门的场景。画面中,姜柠穿着一身大红色的秀和服站在新房里,面色红润,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她的头上簪着长垂的金黄色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地晃着,乍看过去俨然一副新妇的娇羞模样。

    姜柠还记得因为当地风俗的缘故,她被背进陈扬家门的时候,七大姑八大姨一拥而上,猛地在她脖子里塞了几把红枣、花生和柏树籽,那些东西顺着她的背脊滑落到腰上,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此时电脑中正在播放这段场景,姜柠一时思绪万千,她默默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画面中陈扬弯着腰,正在帮她将红枣花生从衣服里一颗一颗地掏出来,而她则满面赤红,眉头想蹙不敢蹙,生怕旁人看出什么异样。

    姜柠看着看着,没由来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而此时,陈扬刚从厨房倒了杯热水出来,他看到姜柠坐在电脑前,伸手将正在播放的画面按了暂停键。

    他握住杯子的手用力紧了紧。

    这些美好的曾经,现在当真只剩下他独自一人缅怀了。姜柠看到这些,会不会也有那么一瞬间的留恋和怀念?如果有,那么为什么,她刚刚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意呢?

    他连自欺欺人都没机会了。

    姜柠看着慢吞吞走过来的陈扬,又一次开口说:“我的手机之前落在咖啡店了,你有帮我拿走吗?”

    陈扬将热水放到茶几上,脸色有些苍白,却还是说:“嗯,手机没电了,我正在帮你充呢。”

    “你放在哪了?”姜柠很快问。

    陈扬指了指房间。姜柠连水杯都没碰一下,便迫不及待地起身走了过去,留下陈扬一个人,低垂着眉眼,看着被按停的电脑画面出神。

    姜柠很快在床头柜上看到了自己的手机。拿到手机后,她立马按了开机键,却失落地发现,在这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并没有什么人联系过她。

    她的眼神微微暗了暗,而后沉默地打开手机通讯录,又下意识的,在心里默记了一遍周向东的电话号码。

    她惯爱丢三落四。姜柠心想,只要把周向东的电话号码记住,那么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她也就不至于这么心慌了。

    临走的时候,姜柠在门口停下了脚步。她回头看向陈扬,顿了顿,终是说:“我们的故事已经翻篇了,生活还很长,你要往前看,以后……”她瞥了眼茶几方向,“以后那些没有意义的东西,还是不要再看了。”

    陈扬苦涩地笑了笑,极力掩盖自己的情绪,说:“我也只是无聊,随便翻出来看看,没有其他的意思。”

    姜柠不再说话,她看着眼前这个陪她走过一段的男人,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残忍。只是不离婚,对他们而言又何尝不是另外一种残忍?

    陈扬送姜柠下了楼,他和她保持着几步距离,不远也不近。直到小区门口,姜柠才叹了口气,轻声说:“我走了,就送到这里吧。”

    陈扬摇了摇头,说:“还是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姜柠坚定地说:“我想一个人。”

    她再次拒绝了他,抬脚就走,没再回头。陈扬这次没再坚持,只是站在原地,透过来来往往的人群,看着姜柠离他越来越远。

    陈扬的眼眶渐渐红了。

    是该释怀了。

    未来的路还很长,他也应该去感受一下,什么是被爱了。

    从陈扬的小区出来后,姜柠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一趟超市。她想买点菜回家做,想要给自己找点事情,让自己充实起来,因为只有这样,她才可能暂时忘记周向东。

    她没想到这天会直接见到周向东。上天很爱开玩笑,就在她提着大袋小袋的东西回到自己小区的时候,她迎头就撞上了他。

    路太窄,姜柠很难不注意到周向东,才一周不见,他看上去好像清瘦了不少,下巴的胡渣也有些明显,这让姜柠很快联想到“沧桑”一词,跟他的年龄实在不符。

    一时之间,姜柠心情大起大落,再也难以平静。她很想走上前去摸摸他的脸,甚至是拥抱他,亲吻他。可理智却告诉她,自己不能这么任性,他也许属于另外一个人。

    她还记得那张照片。她打算装作没有看见他,从他身旁绕过去。

    “姜柠,等……等等!”

    周向东没有如她的愿。在和她错身而过的时候,他率先沉不住气,伸手拉住了她。

    周向东看着姜柠倔强不肯回头的背影,眼眸里的光不禁又深了几分。他也很想干脆地放开她,可却做不到。他不得不承认,他对姜柠的爱可以卑微到尘埃里,纵使对方只是把他当成泄欲的工具,他依旧愿意放低姿态,不惜出卖色相,去靠近她,拥有她,并以此换取片刻的欢喜。

    他觉得自己病了。

    唯一可以疏解的良药,只有姜柠。

    周围人来人往,两个年轻的男女站在小路边上拉扯,很快引来一大片侧目。

    周向东并不适应这样的场合,他吞咽了下喉,手却没有松开,依旧紧紧握着姜柠,结巴地说:“我、我要……出……出国了。”

    姜柠:“……”

    听到“出国”二字,姜柠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她觉得好闷好闷,慢慢转身回头,脸抬起的瞬间,刚好对上周向东那对深邃的双眼。

    她已经看不懂他的眼神了,那里面含着太多复杂和隐忍的东西,再也不像十年前那般纯粹,这让他整个人都因此神秘了起来,像毒,又像药。

    他又要出国了。那他们下次再见,又是什么时候?

    五年?十年?还是更久?

    姜柠蓦地眨了眨眼。手中的购物袋不知何时已经被周向东夺去,她看着里面的菜,突然问:“周向东,你吃饭了么?”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怔住了。周向东眼里的光终于温柔下来,而后轻轻一笑,安静地冲姜柠摇了摇头。

    周围突然就变得安静了,姜柠开始听不见任何声音,触及到他嘴角的笑意,她魔症了一般,指着那两袋子菜,说:“我今天买了很多菜,一个人吃不完,你要不要一起吃?”

    姜柠控制不住自己,说出这番话后,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不要脸的□□。她没等到周向东的回复就快步走了,周向东不懂姜柠的心思,心情却异常明快起来,脚步沉稳地跟着姜柠上了楼。

    回到家后,姜柠直接猫进厨房,开始低头忙碌饭菜。她太久没下厨了,心里又有事,没过多久,案台上的东西便被她捣腾得一团乱。

    而这一切,都被周向东一一看在眼里。他就站在她的身后,倚靠在厨房的推拉门上,摇头叹息的同时,嘴角又不自觉地往上扬。

    他竟然觉得这时候的姜柠会有点可爱。

    他果真没救了。

    最后,还是周向东接过了整个烂摊子。他看姜柠心不在焉地切菜看得实在心惊肉跳,连忙接过她手中的菜刀,将她拉到一边,不容置喙地说:“剩、剩下的……我……我来。”

    姜柠轻轻“喔”了一声,顺着他的力道往后退了退。

    厨房太小了,一次只能容纳一个人。现在,轮到姜柠站在后面看周向东忙活了。

    厨房的西面有一扇小窗,此时刚好是太阳下山时分。昏黄的余晖透过窗户挤照进来,不偏不倚落在周向东的身上,这让他整个人都柔和起来,看上去就像是温柔可驯的邻家少年。

    姜柠从没想过周向东会做饭,她看得近乎有些入神,甚至有一刻她觉得,他高高在上,而她低入尘埃,她与他靠得这么近,一定程度上是在亵渎神明。

    时间悄悄流逝着,窗外的天色渐渐暗去,饭菜终于在周向东的忙活下,有条不紊地出了锅。

    桌子也是小小的,放下四五盘菜之后,连放个饭碗的位置都没有了。

    周向东和姜柠只得束手束脚地挤在角落里,捧着碗开始吃饭。

    他们同侧而坐。姜柠的手臂夹得很紧,刻意给手长脚长的周向东让出尽可能多的施展空间。后者则捧着饭碗,低头吃了没几下,筷子便停了。

    姜柠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就那一眼,周向东迎上了她的视线,突然提议说:“要不还、还是换……换一个……小区住吧?”

    这下姜柠扒拉着的筷子也跟着停了。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周向东,欲言又止,好一阵才低下头去,一边干饭,一边含糊地说:“我没那么多预算。”

    “住、住我……我那。”周向东想也没想就把心里话说出了口。

    “……”

    姜柠再次没法专注吃饭了。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她开始直视周向东,直到看到他脸和耳廓都红了,她才轻笑了一下,说:“住你那?可以啊!”

    周向东喜出望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扬起嘴角。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答应,正想再问问她什么时候方便搬过去的时候,姜柠突然又说:“你女朋友同意么?”

    姜柠是故意这么说的,她并没有让自己内心的惊涛骇浪表现出来,看上去很平静。

    周向东脸上的笑意渐渐僵住了。他安安静静,一手端着米饭,另一手执着筷子,看姜柠良久,才说:“我没、没有女朋友。那晚我……我明明……”

    “你明明什么啊?”

    周向东彻底哽住了。他不知何时眼尾也红了,和姜柠对视一阵之后,很快败下阵来,抿紧唇角,偏头看向了别处。

    姜柠的心脏狠狠抽痛了下。她其实听懂了,于是没再多说什么,直接打开手机,把那张照片翻了出来,递给了周向东。

    “看看吧。”姜柠轻声说道。也许看完了,他们的故事就结束了。

    周向东顺着姜柠的视线微微颔首。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他和另一个女人的合影。

    这张照片看上去像是在美国的某场酒会上所拍,女人的脸部被打了马赛克,但周向东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个人是莫莉。

    原来是她在搞鬼。

    周向东心间猛地涌上一股怒火,屏幕上的照片一眼也不想多看,直接抬起头来,解释说:“她叫莫、莫莉,是我同事,不……不是我女朋友。”

    结果姜柠却不买账,她甚至懒得看他,直接低下头,重新拿起碗筷,准备再吃点东西。

    没人会信男人的这种鬼话,从小姜柠的家里人就教育她,吃饱了就什么都不愁了,现在的她,真的非常需要吃点东西来给自己打打气。

    她开始胡塞海吃了起来,周向东看着这样的姜柠,越看越不对劲,最后匆匆伸手,将她夹菜的手握住,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一次拧巴在了一起。

    “怎样你才……才会相信?”他认真地问。

    他握着她的手腕,用了不小的力道,姜柠晃了晃没挣脱开,索性迎上他的目光,说:“要想证明还不简单,你把你手机给我就行。”

    周向东没有立马动作,静了两秒,他说:“好。但你得先答……答应我一件事。”

    姜柠抬头看着他。

    周向东舔了舔唇,而后看了一眼饭桌,说:“不能再……再吃了。”

    姜柠:“……”

    这算什么要求?

    她只想了一下,就点头答应了。

    周向东这才敢松开手,紧接着毫不犹豫地从兜里掏出手机,递给了姜柠。

    “密码?”姜柠问。

    “你……你生……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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