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向东只出去十五分钟,便提着几瓶饮料回来了。他的头上全是汗,纵使什么也没说,周妈妈也知道他这么急赶着回来,是为了姜柠。

    姜柠那天将情绪掩藏得很好,吃完午饭,周妈妈客气地留她再到家里坐坐,姜柠随便找了一个借口,说学校还有些事,礼貌道别之后,一个人离开了。

    周向东反应了一下,没听清身后的周妈妈对他说了什么,坚持出去送姜柠。

    他跟着姜柠一前一后走到小区楼下的公交站,等车的间隙,忍不住频频看向她,最后说出口的三个字,却还是:“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周向东那一天似乎总在说对不起。

    那是他的初吻,不知道姜柠是不是。

    他恐慌极了,害怕姜柠因此不理他。

    他的担心很快应验。长久的沉默之后,姜柠终于朝他回过头,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周向东。”

    周向东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她。

    姜柠纤长的睫毛扑闪了下,她仰头和他对视,淡淡地说:“我马上就要准备保研了,接下来的时间会很忙,可能没时间陪你了。”

    周向东一动不动,依旧保持那个姿势,偏头静静地看着她。

    他心头涌上一股莫大的悲凉,半晌,才想起来自己应该给出反应,机械般地点了点头,乖巧地说:“好。”

    他知道姜柠生气了,或者比生气更可怖。

    他一点都不敢冒进了,主动退让一步,即使心里难过,却还是懂事地说:“那我平时不……不去找你了,我们周末再……再一起自习。”

    姜柠却摇了摇头,说:“我可能要和保研的人一起复习,带着你……不方便。”

    不方便……

    周向东的眼眶霎时红了。

    这是姜柠第一次对他说不方便,她以前从没拒绝过他,不论他的难缠也好,他的任性也罢。她一直在用自己的善意迁就他,包容他,可是现在她说,带着他不方便。

    周向东最后将姜柠的这句话归结到了那个冲动的吻上,他深深地看着姜柠,良久,才轻颤着唇,说:“你是……是不是因为之前那……那个……”

    那个吻。

    他变得异常结巴起来,并没有把那句话说完。

    他的眼里尽是寻求确认的执着,眼眶深邃,眼瞳黑漆漆的,一时之间,姜柠竟不敢与他对视。

    她知道他误会了,一个常年被嘲笑和欺凌的人,心思最为敏感,她的失落表现得那样明显,周向东又怎么可能不误会。

    可姜柠没有解释。她比周向东大,比周向东成熟,有些事情,错了就是错了,她愿意把所有的错误都包揽下来,在一切还来得及修正之前,她想把他们的关系拉回正轨。

    公交车很快来了。上车之前,姜柠才再次开口,对身后还想送她的周向东说:“就送到这吧,我想一个人回去。”

    姜柠头也不回地上了车,在后视镜里,她下意识地抬眼去看公交站台的少年。

    他果然还站在那里,身影一动不动,看上去孤零零的,仿佛被全世界都抛弃了。

    自那之后,姜柠刻意不和周向东见面。

    他们偶尔会通过电话联系,但每次都是周向东主动打过来,而聊得最多的话题,都是关于学习。

    时间很快到了年末,放寒假的前一天,周向东第一次没有征得姜柠的同意,去到她的学校找她。

    他们已经快要三个月没见面了,周向东很紧张,他那天特意去理发店剪了一个头发,还给自己换了一身全新的衣服,一下晚自习,便飞奔出校门,往大学城的方向赶了过去。

    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零五分。这个时候,学生们都已经下了晚自习,女生宿舍门口站了很多对热恋中的情侣,有的在聊天,有的在拥抱,有的甚至……在旁若无人地接吻。

    周向东没看几眼就红着脸低下了头去,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手里还提着一个白色袋子,里面装着的,是他给姜柠准备的明天在火车上可以吃的零食。

    周围行人络绎不绝,很快有个女生发现了周向东,她惊讶地“咦”了一声,说:“这不是姜柠的帅哥弟弟么?好久不见,你怎么来啦?”

    周向东应声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女生,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于是礼貌地说:“你、你好。”

    他为自己的口吃感到难为情,这栋女生宿舍楼下的人太多了,这让他很不适应。

    好在身旁的人对他的口吃并无过多探究,女生顶着一张娃娃脸,礼尚往来地回了一句“你好”,紧接着又说:“你在等姜柠?”

    周向东点了点头。

    女生说:“那你联系她了吗?”

    周向东闷了会,说:“我发、发过短信了。”

    他不动声色,又看了眼这个一直问他问题的女生,这回终于记起了女生的名字,是姜柠的娃娃脸室友:陈小美。

    陈小美生平只有两大爱好,一个是帅哥,一个是八卦,偏偏眼前的周向东全占了。

    她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周向东,见他老老实实的,于是继续套话说:“这么晚了还发什么短信,你干嘛不打电话?”

    被问到这里,周向东是真的有些不耐烦了。不过他的教养很好,并没有当场对陈小美发难,只是略低了些嗓音,低沉地说:“我、我怕……怕打扰她……学……学习。”

    陈小美诧异地眨了眨眼,心直口快地说:“学习?姜柠哪里在学习呀,刚刚我们还在那边的小树林里,看到她跟一个男生在一起亲亲我我呢!”

    她一边说,一边抬手指向身后树林的方向。周向东蓦然蹙起眉头,盯着陈小美,义正言辞地说:“请你别、别乱说。”

    他本能地开始维护姜柠,面目彻底冷沉下来,气场极低。陈小美一时竟有些被吓住了,立马改口,小声说:“你别生气啊,我也只是随口说说的……哎对了,你这手里提着的零食是送给姜柠的吧,我帮你带给她!”

    陈小美讨好般地接过周向东手中的袋子,见势不妙,及时止损,一溜烟跑进了宿舍。周向东并不知道自己这时候是有多么恐怖,他的整张脸都阴郁了下去,等陈小美一走,他转头也跟着走了。

    他去了陈小美刚刚指过的那片小树林,刚到没多久,立马听见了一阵熟悉的嗓音。

    “哈哈哈,陈扬,你这不行……哈哈哈!”

    姜柠笑得前倒后仰,被叫做陈扬的男人脸上带着一块猪刚鬣面具,见姜柠被逗笑,他故意又凑近几分,两个人的身子最后几乎都要挨到一块去了。

    “为什么不行?你明明笑得这么开心。”

    “是很开心,但这是表白。表白你懂不懂啊,陈扬。”

    “那我不管,反正你笑了。”

    ……

    两个人的对话断断续续地传过来,犹如疾风箭雨,分毫不差地全部刺入了周向东的心脏。

    周向东渐渐停了步,他站在远处,视线落定,自虐一般地看着面前的男女。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姜柠。她今天穿了一件好看的蓬蓬裙,长发披散,一颦一笑都透着少女特有的甜美和性感。

    她正在跟另外一个男生嬉笑打闹,他们越靠越近,并且她的笑声,听上去是那样开怀。

    可逗笑她的那个人,并不是他周向东。

    不是周向东。

    不是他……

    周向东的脸色一点一点迅速苍白了下去,在两个人的身影彻底交叠在一起的前一秒,他自嘲地拉扯了下嘴角,然后默然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悄然离开,就像不曾来过一样。

    为了陈扬明天的表白大计,姜柠这次可算是仁至义尽了,不但打扮成他表白对象的样子,还在这么晚的大冬天,足足跟他排练了两个小时!

    陈扬最后满意了,他慷慨地表示,事成之后,会请她们全宿舍喝一个月的奶茶以示感谢。

    姜柠听到这句话后也满意了,寒冬天气,哆哆嗦嗦地搓了搓手,拒绝了陈扬请吃夜宵的提议,直接奔回宿舍,把即将有一个月奶茶喝的好消息告诉了寝室里的室友。

    这下,大家全都满意了。室友们喜大普奔,纷纷开始祈祷明天陈扬的表白大计一定要成功,唯独晚归的陈小美一脸生无可恋,在被姜柠发现之前,决定不打自招,嘴角努了努,示意姜柠看书桌。

    姜柠困惑地看向了自己的书桌,这才注意到桌上多出来的那袋零食。她走过去仔细瞧了瞧,里面装得满满当当的,而且全部都是她爱吃的。

    “这是你买的?你良心发现了?”姜柠诧异问。陈小美这人哪里都好,就是有时候爱坑人,作为室友的姜柠可没少受她迫害。

    陈小美有些心虚,讪讪一笑,轻声说:“哪能啊?这是你的帅弟弟送的。”

    “帅弟弟?我有什么帅……”说着说着,姜柠突然意会过来,震惊地瞪大了双眼,“什么时候的事?!”

    陈小美都不敢看姜柠了,人趴在桌子上,伸手挡着脸,小声说:“嘤,就在不久之前。”

    “不久前是多久?!”

    陈小美哭着说:“大概二十分钟之前。”

    姜柠:“二十分钟之前,那岂不是……”

    那岂不就是刚刚在小树林里,她跟陈扬排练最后一场的时间。

    姜柠被堵得话都说不下去了。情绪起起伏伏,她无法理智思考,掏出手机,想要给周向东打一个电话。

    她想跟他好好解释一下,打开手机,这才发现屏幕正中显示一条未读短信,是周向东发来的。

    【明天你就要回家了,我来给你送些吃的。你还在自习吗?】

    发送时间是十点零五分,距离现在,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

    姜柠心脏突突猛跳了几下,而后又开始沉闷下去,像被巨石压着,又像被一只偌大的手揪扯着。

    她并不是明天回去,学校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真正回家的时间其实是一个礼拜后。

    他以为她还在自习,可她的保研考试早在上一个月就结束了。

    她故意没把这些事情告诉他,为的就是让他专心学习,而不是总想着找她。

    可他还是来了,她的努力不但收效甚微,甚至还在周向东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撒谎,什么时候回去她瞒着他,保完研了她也瞒着他。

    现在,叫她如何面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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