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叔在旁边一笑,露出豁了的牙齿。

    这俩小年轻,感情可真好。

    看程郎玉现在过得安稳,他不免想到当初他离开村子的样子。

    那会儿正值深秋,云山层林尽染,红透了半边。风一吹,冷得人都想穿棉衣。

    可程郎玉只穿着薄薄的青色长衫。那瘦得哟,漏在外边的全是骨头,连脸上的肉都凹下去了。

    可他一声不吭,只闷闷给他阿爷磕了三个响头。等直起来时,血都流到眼皮子上了。

    他就坐在门口,看了个正着。

    十几岁的书生郎眼神空洞阴郁,像个没魂的走尸。

    那带血的骷髅架子,甚是渗人。

    他当时还在想呢,明明是村里最有学问的娃子,继程大郎的后尘考个秀才不成问题。程四家怎么就忍心让他去。

    那么个文弱的人,上了战场,指定是回不来了。

    可后来想想,人家亲娘不在,后母将亲爹套得跟狗一般。怕是在家里也过不得什么好日子吧。

    难呐……

    但过了四年,没曾想,这人还回来了,模样也变了三分。长成了能担家的男人了。

    这人啊,谁能料到后面会怎么样呢。

    平安就好,康乐就好。

    看两小夫妻亲亲密密的,他心里也松快几分。

    他将烟杆儿拍到手上,朗声笑道:“老爷子我这开春就会卖笼子猪,尽管来买。”

    程郎玉羽睫上抬,也道:“那是一定的。”

    叶忍冬得了准,头发丝儿都在兴奋地飞。

    但看到还在挣扎的大猪,复又耸着鼻子,往程郎玉身后挪挪。

    猪可真凶!

    李二叔巴掌拍在大猪肚子上,荡出一层肉晕。

    他问道:“什么时候杀?”

    李家养猪,跟猪有关的一切事儿都会。包括杀猪、劁猪。他家大儿子是杀猪匠,二儿子是劁猪匠。

    程郎玉既然在他家买,那肯定是要他家帮忙杀的。

    程郎玉想到日子,平静的眼底掀起涟漪,面容放软了些。“十一月初二早上。”

    李二全道:“那行,也没几天了。”

    说完,他招呼自家汉子将猪赶回猪圈。

    程郎玉掏出钱袋,将一两定金给付了。

    他头微低,作出晚辈的姿态:“那麻烦二叔了。”

    程郎玉这种算提前预定,等到时间就来取。

    若是个抠门点的,定不会让这猪待在自家白吃几天,亦或是来取的时再过一道称才行。

    但李二全家卖了这么多年,不将这点东西看在眼里。

    气量大些,买卖也能顺意些。

    这边定好了猪肉,那边程立民就叽叽喳喳回来了。

    程立民昨日才从他姥姥家回来,一到家,就听见爷奶在念叨程杜秋红搞出来的破事儿。

    震惊他亲爹!

    想着程郎玉跟他关系好,今日一大早爬起来就往他家跑,本想借自己的宽厚肩膀给弟弟靠一靠。

    但还没站热乎呢,就发现杜秋红跑了。

    这怎么能行!

    一众闲得没屁事的汉子,跟狗子集群般,又凑到族老家告状。

    而他程立民,因为体格忒壮实又是程家直系,成功成为找人的主力。

    此刻找着程郎玉,他像见了骨头的狗,撒着欢扑了过来。

    “阿玉弟弟,可找找你了!”他张开手像扑倒程郎玉身上,来个男人般的问候。

    程郎玉剑眉一皱,右手圈着夫郎移了位。

    叶忍冬只觉得脚突然离开地,腾空而起。再踩实了,他就站在离原来半米的地方。

    他无辜眨眼,发生了什么?

    原来站的地儿,程立民匍匐在地。嗷呜嗷呜叫唤:“好小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他跟程郎玉不在一个军营,他是回来后才知道程郎玉受了重伤,被人好心带回的。

    他拍着灰站起:“对了,跟你说你那后母的事儿。你不知道杜氏跟程富至那俩王八被周家的人打得多惨。”

    “听大夫说程富至四肢全废了,脑袋还砸了个坑,杜秋红断了俩腿儿。现在被半死不活的被扔在医馆。”

    黑麦色的脸跟程郎玉有二分相似,都是眉深鼻挺的。

    看着沉稳,不过是个话痨,此刻脸上全是幸灾乐祸。

    “阿玉弟弟,周家的人还扔了银子说必须让治好呢。”他咧嘴笑,傻兮兮露出一口白牙,“治好了还打!”

    程郎玉眼底感激:“多谢二哥了。”

    程立民挠挠头,笑得更开心:“嗐,小事儿!”

    两人边走边聊,但多是程立民说,程郎玉听着。

    而叶忍冬则拉着男人的手,时不时扫过两人。将观察他俩当做趣事儿。

    “哎哟!看我,这是弟夫郎吧!”

    “嗯。”程郎玉将叶忍冬往身边藏了藏。

    叶忍冬仰头看着男人后脑勺,眼尾下垂。

    “你小子速度挺快的啊!我比你大一岁,就比你晚回来几天,看看,都有夫郎了!”

    程郎玉斜瞥他。像在说,你自己不努力。

    “程立民,大伯家的二儿子。我夫郎,叶忍冬。”程郎玉还是介绍道。

    叶忍冬侧头出来,笑腼腆笑:“二哥好。”

    程立民挺直脊背,学着他阿爷作出长辈的威严:“嗯,弟夫郎好。你俩什么身后成婚的?弟夫郎哪儿的人?能不能给我介绍介绍……”

    叶忍冬没料到是这个发展,有些讶异。

    叶忍冬:“我……”

    程郎玉翻个白眼:“啧,别理他。”突然很不想跟这个只大一岁的堂哥说话。

    叶忍冬是第一次见自家阿玉还会翻白眼,一时稀奇……

    原来阿玉还有这一面,有点点的幼稚,也有点点可爱。

    他露出小梨涡浅笑,像大狼狗甩着尾巴但偏过头。

    大狼狗叼着夫郎大步离开。

    叶忍冬有些跟不上男人的步子,连蹦带跑。

    程立民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恢复成那副二傻子样:“阿玉,等等你哥哥我啊!”

    “对了,阿爷在家等你呢!”程立民一拍脑袋,匆匆追上。

    叶忍冬只觉景色一换,就转向了北边。

    祖屋

    程仲书在院子里晒太阳。

    六十多岁的老人,已经是鹤发鸡皮。

    日光慢悠悠落在那满头银发上,也像是知道他经不起重,刻意放轻了力道。

    与他坐在一桌的是他大儿子程安明,大孙子程立君。

    爷孙三代,都被这暖阳熏得懒懒的,看起来昏昏欲睡。

    院子里,还有两个孩子玩儿着草编蚂蚱。小的叫,程元宵今年两岁,是个小哥儿。生下来圆圆滚滚的,就取了这个名儿。

    大的叫程天虎,小名虎子。

    长得虎头虎脑的,从小劲儿就大,没半点他爹的斯文样子。他是程立君成亲第二年有的孩子,现在已经是七岁的娃,皮得不行。

    忽的,外边的狗汪汪几声。

    程元宵立马起身,一颠一颠地躲到三个男人身后。

    他脑袋上支棱着呆毛,凑近他爹程立君耳边问道:“阿爹,谁来了?”

    奶声奶气的,还是说的悄悄话。

    程天虎还坐在地上,瞪眼看着弟弟跑远。

    他招招手,咧嘴露出瘸了的门牙:“元宵,来玩儿。”

    程立君喝着媳妇儿泡的枸杞茶,眯眼看着泥地打滚的虎子。

    白净斯文的脸上带着笑,他道:“虎子,你阿娘在你身后呢。”

    小老虎傻傻看他爹:“啊?”

    程立君:“你阿娘哦~”

    程天虎反射性后颈皮一紧。

    “啊!!!”

    “阿娘,虎子错了!”他熟练嚎着往院外跑。

    “哥哥,不……唔!”

    程立君笑笑,捂着自己小儿子的嘴,低头哄到,“元宵乖乖,咱们去看看谁来了。”

    程天虎迈着小粗腿,蹿得飞快。在过院门时忽的撞在一堵人墙,直直往后倒。

    程立民嘿嘿一笑,手臂一挥就将侄子拎起来。

    “小老虎,这是去哪儿啊?”

    虎子告状:“嗷嗷嗷,叔,阿娘打人!”

    听到孩子叫唤出来的祖孙三代媳妇:???

    谭春柳、杜今荷齐刷刷看向孩儿他娘钟灵秀。

    钟灵秀迎上去接自己儿,边说:“小兔崽子,谁打你了!”

    虎子理直气壮:“娘啊!”

    钟灵秀模样好,就是长得高点。只比一八五的程立君矮半个脑袋。

    程天虎在家,最怕的就是亲娘。

    “我都没出来,怎么打的你!”她秀眉一皱,自程立民手上抓过虎子。

    照旧是悬空拎着,修长的手掌啪啪拍在程天虎的厚棉袄。

    “又往地上滚,全是灰尘印。”

    程天虎这才明白被耍了。

    他瘪嘴,指着边上笑成狐狸的程立君:“爹说的!”

    “嗯。”钟灵秀抱好拍干净的崽子,偏头看自家相公跟他手上的小儿子。

    不害臊地凑过去各亲了一口。

    “乖乖的。”

    父子俩瞬间脸上羞红,煞是好看。

    程立民直面冲击,双眼瞪大。

    他呜咽一声,过去抱着杜今荷跟老太太。摆出一幅泫然欲泣的样子:“娘啊,阿奶啊,我也想娶媳妇!”

    “哈哈哈哈,好,娘跟你找。”

    程立民跑开后,钟灵秀这才注意到后边的叶忍冬。

    她像看着元宵那般看着叶忍冬,凤眼里满是怜爱。“哎呀,是冬哥儿吧,可太瘦了。”

    钟灵秀手里的虎子也好奇看去。

    儿子虎头虎脑,傻兮兮的,不知道叫人。钟灵秀拍了下他小屁屁道:“不认人了,叫阿玉叔、冬冬嫂。”

    虎子:“阿玉叔,冬冬嫂。”

    程元宵害羞半躲,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奶声奶气道:“阿玉酥,冬冬嫂。”

    叶忍冬噗嗤一笑,像春日桃花,软糯的脸一下子明艳起来。

    程元宵咯吱咯吱笑,一双眼全是叶忍冬。

    他主动张开双手:“冬冬嫂,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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