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出现,一直看到人到跟前。

    叶忍冬手指弯了弯,克制地将手塞进男人的大掌中。

    程郎玉:“想我了?”

    叶忍冬瞅他一眼,垂头放手,改为抓他衣角。红着耳朵尖尖小声道:“搬东西了。”

    程郎玉闷声笑。“好,搬东西。”

    他低头看着叶忍冬小发旋,话头一转:“你不放,我怎么搬。”

    叶忍冬“唔”了声,瞬间收手。

    老太太笑得肩膀直抖。

    哎哟,她怎么这么稀罕呢!

    将东西装车后,程郎玉又到铺子买了些喜糖、花生等杂七杂八的。

    从上午买到下午,吃了个午饭,这才开始往回走。

    三个人坐在牛车上,叶忍冬坐在中间,左边是阿奶,右边是程郎玉。

    车夫叼着旱烟,有一搭没一搭甩着小鞭。

    牛悠闲地甩着尾巴,带着车辙压在地上,不算多深。

    叶忍冬被程郎玉抓着手捏着玩儿。可牛车转弯时,男人大手一停,眸子扫着不远处的巷子。

    叶忍冬揉着他拇指,歪头问:“怎么了?”

    程郎玉漠然收回视线,学着他抿嘴笑:“没什么,咱回家。”

    牛声哞哞,从宽阔的官道走到村道。

    云山就在路旁,层峦叠嶂,迆迡绵延,护卫着这存了百年的道路。

    不远处,灰瓦、青砖、石墙、篱笆院子,静谧的村庄藏在云山的弯钩里。

    一行人慢悠悠地过了村南边的大树,车上东西被唠嗑的人看了个遍,众人或羡慕,或好奇。

    有上来凑热闹的邻居过来询问,程郎玉就说要补个成亲宴给叶忍冬。

    大家这才笑笑。怪说不得要买这么多。

    叶忍冬跟着程郎玉将东西搬进屋,忙乎一通,就到了晚上。

    叶忍冬路过柴房,却看到柴房里的人不见了。

    他大惊,几步跑到程郎玉的边上。急喘道:“阿玉……阿玉,人不见了。”

    程郎玉正在烧火,他眉眼温柔,顺着小哥儿背,边将人圈坐到膝盖上。

    “嗯,我知道。”

    叶忍冬杏眼睁大:“知道?”

    “在街上看见杜秋红了。”程郎玉大手拢着小夫郎的后脑勺,推着他前倾,两人额头靠着额头。

    “那绳子绑得不牢靠,应当是从后院围墙翻了出去。”

    程郎玉凝视着叶忍冬的琉璃眼,低缓道:“夫郎。”

    他声音浅浅,但藏着情,像在唇舌间转了几遍。

    叶忍冬垂下眼帘,手去寻摸男人的衣摆,轻声道:“嗯。”

    程郎玉闭眼仰头,嘴唇轻贴他额角,低沉的声音如来自亘古的琴音。

    “杜秋红跑了,但程韶跟程宝儿没带走……你想养吗?”

    叶忍冬捏住衣角的手一顿,移到男人的臂膀。“阿玉不想养吗?”

    程郎玉:“嗯。”

    “因为程安华跟杜秋红勾搭,让我娘早早去了,他两的种,我不想养。”

    叶忍冬睫毛轻颤,手沿着男人手臂塞进大手里。

    他弯下腰,将头挨在程郎玉的肩窝。

    声音软软糯糯:“哥儿跟姑娘生来就比汉子不值钱,卖女卖哥儿的多得是。阿玉不想养,但是过不去不把人当会事儿的坎儿。”

    “将程韶跟程宝儿送人,亦或是扔了、卖了,这些……阿玉都做不到,对不对?”

    程郎玉闭眼,将人圈紧。“嗯,只想养冬哥儿。”

    “那原来是哪般就是哪般。”叶忍冬深吸了口气,男人浅淡的香气涌入身体,“问问那两孩子是要跟着他娘还是留在这里,如若留下……”

    藏在大手里的手握拳,像汲取完力量。叶忍冬道:“阿玉可以继续对他们视而不见,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程郎玉闷笑,那笑像是从胸腔传来,由低及高,鼓动耳膜。

    程郎玉凝视这双无辜的眼,偏头叼住了他脸上的软肉。黏糊糊道:“夫郎,有你真好。”

    这是叶忍冬第一次在可以选择的情况下,在身上担上担子。

    他想,他得到了阿玉的认可。

    杏眼盛了一捧清泉,在星辉下,潋滟璀璨。眉心的红蕊悄然盛开,让乖软的人成了个夜魅妖精。

    叶忍冬眯眼笑道:“阿玉也好。”

    程郎玉抱着他使劲呼噜几下。

    听夫郎一言,杜秋红跟程安华对他的影响,就像风吹蒲公英,散了。

    程郎玉眸光中的宠溺深深,简直要将叶忍冬埋进去。

    叶忍冬受不了他直白的视线,无从招架地只能双手捂住他的眼睛。

    鼻尖耸耸,他小声道:“饭要糊了哦。”

    “好,吃饭。”

    夜半,吃了晚饭,那两个小的没有送回来。

    程郎玉不关心那些,只搂着夫郎烧了些水,烫完才买的木桶,打算给夫郎沐浴用。

    火光下,大身子将小身子圈住。说不清道不明的话语传出厨房。

    “我来烧火就好。”

    “嗯,你来。”

    “那你放手啊。”

    “是你在烧火呀。”

    “可你手在我手上。”

    “嗯,你手在柴上,就是你在烧火。”

    月亮可能是觉得这两人过于黏糊,随便扯了块儿云,把自己的光捂住。

    光不见心不烦。

    远在几公里外的古梁镇。

    杜秋红跟程富至被安排在镇上最偏的寒水巷子。

    程富至手上跟腿上缠着纱布,杜秋红在他床前忙碌。

    端茶递水,不像娘,倒像是仆人。

    “娘啊,我们什么时候住进严叔叔的家啊,这地儿可真破!”

    程富至擦伤的脸已经结痂,他得意地摇着头,“咱们来了镇上,叫严叔叔帮我们报仇,我要将程郎玉丢云水河里去。”

    他对程郎玉这么大的敌意,得益于他从小的经历。

    程富至自记事起,就是杜秋红一个人带着他。

    杜秋红天天在在他耳边念叨,他爹是程安华。他娘的位置被林香梨抢了去。

    甚至本该去镇上读书的,不应该是程郎玉,而是他。

    所以在周围人都说他是没爹的孩子,说他是野种时,程富至就单方面跟程郎玉对上了。

    他不喜欢偷偷躲着,看程郎玉在被他爹抱着;看程郎玉抢走他的玩具。

    抢了他的家,抢了他的一切。

    经年累月,等他终于站在程郎玉的面前时,他痛快地看着他失魂落魄。

    看着他离开夫子家,甚至代替爹去打仗。

    没了他,整个程家,就是他程富至说了算。

    但现在程郎玉又回来了。程富至被藏起来的不服输又燃起来。

    他想看着程郎玉再次被狠狠踩在他脚下,这下要让他再也翻不了身。

    越想着程郎玉的惨样,他就越痛快。

    杜秋红见他脸色狰狞,想到今天严明说的那些话。就是这样一油腻小人的模样,今日之前她能忍着恶心。

    可现在她恨不能扔地上踩烂。

    她喘着粗气,烦闷地将碗磕到桌上,发出脆响。

    “报仇,报仇,报个屁的仇!”

    杜秋红眼尾吊高,头一次意识到这个儿子是有多蠢。

    “你是想让人知道你到镇上了嘛,你就安全了嘛!”

    “你怎么不动动脑子,你娘现在是要等着被浸猪笼的,你还想回去找死!”

    杜秋红越说,越觉得这个儿子果真养得好,将严明那猪男人性子学得一模一样。

    她倒三角的眼全是怒意,叉腰气到:“你看不出来,他那么有钱,却用这破烂房子就是想打发咱娘儿俩嘛。”

    “他严明入赘,生不出儿子又怕家里那个母老虎,不然你以为他怎么会对你好。”

    “你怎么就没继承你娘我的半点聪明,除了吃就是睡!”

    “严叔叔!严叔叔!老娘被你害惨了!”杜秋红干脆甩碗出去。

    程富至动弹不得,只能喊道:“娘!”

    他这才想起来,是他将这见不得人的事儿捅到人家面前的。

    但……那又怎样!严叔叔说了,在这镇上,谁都得听他的,以后严家、程家甚至周家都是他的。

    他半点没错!

    不说出来,他娘就会带着他一直窝在那破地方。

    在镇上多好。虽然现在破,但严叔叔说了,最多半个月,他就能跟着他享福。

    程富至几层油脂血痂的脸上满是贪婪。

    等着吧……程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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