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蓿抖抖索索,摸着自己身上耸立的鸡皮疙瘩,心里又是悲愤,又是不甘,又是委屈,于是把控诉的眼神,投向了他袖手旁观的师父,“师父,你怎么都不来救救徒儿?你的宝贝徒儿差点就没了,三魂六魄起码去了一半了,剩下的一半也快要散了。”
他师父丝毫不为所动。
张蓿就摸着自己砰砰乱跳的心口,一副心痛难忍的模样,捧着心道,“要真散了,您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可要怎么把我捞回来拼装起来哟。”
老大夫默了默,忍无可忍,就戳他额头道:“该,就该治治你!人家两人好好的,你瞎掺和什么?”
张蓿就有些讪讪了,不敢再叫屈了,说起来,他先前的举动,确实有挑拨之嫌,不是君子所为。他自知理亏,只好朝着老大夫眨巴眼,讨好的朝他献笑。
老大夫:
张蓿默默自省了一番,不由又看了不远处的卫雩一眼。
卫雩,卫雩她实在控制不住她自己,把桌上的大碗端过来,给陈稷洗了个手,顺便,让他把刀也擦了擦。
陈稷,陈稷当然是喜滋滋的从了呀,什么郁气什么憋闷,都不翼而飞飞啦。
他知道卫雩是有些喜洁的,连出逃前,都要求从头到脚沐浴一番才肯出发,为此,他还特地请了邻家婶子,过来给她帮忙呢。
所以,他有趁卫雩不注意的时候,拿路边的野草偷偷擦过手的,但,卫雩愿意关注他,关心他的清洁问题,那当然是更妙啦,他求之不得呢。
张蓿看了,就有些愣怔住了。
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有意的,他只是,下意识就那样了。
他是很欣赏陈稷为人的啦,觉得这个人相处起来还挺有意思的,想什么一目了然,做什么旁若无人,也挺有意思的。
但就是,怎么说呢,就是好想挑衅他呢,蠢蠢欲动的想。
老大夫把小徒弟脸上的迷糊看得明白,忍不住暗自摇头,也不知道到底是开窍了,还是没开窍,还是个懵懂少年人呢。
见小徒儿又可怜巴巴的看着他,老大夫只好叹了口气,拍着小徒弟的肩膀,温声道:“好了,稍后为师给你拿包安神散,你睡前记得煎了喝,免得做噩梦。”
张蓿就狂点头,他真的被吓坏了,现在都还心跳得厉害呢,不喝药怕是都睡不着,手上那残留的触感好真实,一念及此,张蓿忙不迭拔腿就跑,直奔小河去洗手。
然而,张蓿是跑了,他留下的两个拖油瓶还在呢。
二狗子已经把陈稷抛到了脑后,屁颠屁颠的跑到了卫雩面前,好不认真的盯着卫雩,把她上上下下全看了一遍。
圆嘟嘟的眼睛,越看越闪亮。
直到把卫雩看得有些懵了,小孩儿才乐呵呵的开了口,“姐姐,你的病好了?真是太好了!我好担心你不吃药,病好不了可怎么办?”
卫雩本想谢他关心的,听到后一句就有些尴尬了,被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这样关怀,的确怪不好意思的。
二狗子都不待她回答的,就自顾自叨叨起来了,“要好好吃药啊,不要怕苦苦的,还要多吃饭饭,身体才能好棒棒的”
“啊,对了,你看,我给你带了甜甜的小甜甜,可甜可甜了,你拿去吃了,就一点都不用怕苦了,还可以当饭饭吃,可饱肚肚了。”
他说着,把紧握的小手手张开,亮给卫雩看,上面赫然一颗红黑红黑的胖栗子,肥嘟嘟的,圆滚滚的,油亮亮的。
和拿着它的小孩儿的眼睛一模一样,看着凛凛堂堂,又憨态可掬,又端庄,又漂亮,十分可爱。
“小松鼠全家都特别爱吃呢,藏了好多好多。”二狗子睁着圆乎乎的眼睛,把圆乎乎的小栗子塞到卫雩的手里,“我特地挑了一个最好看的出来,想要送给姐姐,姐姐看看,你喜欢不喜欢?一整个毛刺球儿里,就藏了这么一个大的,真的可厉害了。”
然后又拉了癞子爷过来,拍了拍他身后的麻袋子,又拍了拍自己干瘦的小胸脯,豪气道:“我们有好多好多呢,姐姐,管够的,随便吃。”
围观的一众人等&a;马儿驴儿狗儿等:可真是一个人就是一台戏呀。
二狗子这一番操作下来,茶棚子前的空地,简直就成了他的专场,其他人根本就插不上话,完全沦为了他的观众背景,他的听话工具人。
才走过来的张蓿,就噗嗤笑了,总算打破了二狗子的巫力圈,“他怎么叫你姐姐,叫陈稷父父?这辈分可怎么算的?”
张蓿倚着栏杆,站到了小孩儿的一侧,瞥了对面绷着脸的陈稷一眼,去问犹在瞠目结舌的卫雩。
“不是父父,是师父。”二狗子觑见陈稷脸色不好,一本正经的抢先作了解释。
陈稷:不是,都不是,别胡说,我没有。
他的脸色更不好了,这死小孩,完全说不听的,但见卫雩对此并没什么反应,陈稷也就懒得说了,反正他不认,谁也不能他逼着他去认。
师同父,所以叫师父,要他收这样的徒弟,就是倒贴他都不要,他可不想去了地下还要和人打架。
二狗子并没有注意到陈稷的抗拒和沉默,他的小眉毛不知不觉又纠结起来了,在皱巴的小额头上,爬成两条弯弯扭扭的小蚯蚓。
小孩儿双手扒着栏杆,人就站在一块高高的平顶石头上,简直是和卫雩聊天最方便的特等位。于是,他就着这姿势,转头看向张蓿,神情格外认真的道:“我有自家的爹,不好给别家当儿子的。”
他都不停顿的,立刻就举出最贴切的例子试图证明:“要是我认的爹到了地下,我给他们烧纸钱,他们谁先谁后呢,打起来就不好了,爹还是不多认的好。”
关键,他亲爹很可能还打不赢他师父,二狗子心想。
张蓿:这是认定,自己给谁做儿子,都很抢手了?
想得可真够长远的,他也是无语了,还没当爹就先去地下走了一遭,当了爹说不定要早死,死了还要打架,谁还敢应你这声爹呀。
二狗子见张蓿不答话,脸上的神情也显然是不认同他的,就特别小大人的叹了口气,伸手去拍他的肩膀,可惜够不着,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去拍他的胳膊肘。
张蓿就低头,看着小孩拍着他的胳膊肘,一脸的语重心长,说教他:“大哥哥,爹还是亲爹好,一个就够了,当然,要是亲爹是个好的,能活得长一些就更好了。”
也不是没人撺掇她娘给他找个后爹啊,他娘的人才还是很出众的,附近好多人都想聘了她去。所以他爷他奶才格外看不惯他娘,怕他娘抛了二狗子二嫁呢,就寻死觅活的,逼迫她娘守节。
末了,还不肯对他娘好。
这个是闲暇夜话的时候,他癞子爷给他分析的,他亲爹死的时候他还小呢。
二狗子就特别认真的想过这个问题,他觉得他家所有的问题,最后都只有一个问题:他的好亲爹,死得太早了。
你看呀,不是都说长兄如父吗?他爹死了,他大伯对他爹的儿子也没多好呀,不也任由大伯娘欺负他吗?还把坏名声给他大伯娘得了,好名声自己偷偷领了。
再看他爹的亲爹,他的亲爷爷,更不像话,简直就好像他爹就不是他亲儿子一样,他爹的儿子他就不是他的亲孙子一样,眼里心里就只有他大伯一个儿子,还有他大伯那一家子。
他爹的亲娘呢,也不像话,跟他大伯娘一样,眼里只有好吃懒做的小儿子,其他的孩子都是草。
唉,小孩儿都忍不住心疼起他亲爹了,他的亲爹真的好生可怜,爹不疼娘不爱的,他还把他的可怜传给了他儿子,让他儿子没爹疼又没了娘爱,从小就过得好不可怜。
尽管如此,他并不怎么怨恨他亲爹,虽然特别辛苦的时候,也会抱怨啦,他还是很爱他的亲爹的。
因为他娘说了,他爹是个好爹,只是去得太早了。
正如他亲娘曾经说过的话,人和人是不同的,爹和爹也是不同的,他亲爹是个好爹,他爹的亲爹就不是个好爹,可他爹的亲爹对他大伯可真是个好爹呀,活得也够长呀。
所以,等他做了他儿子的亲爹,他也要做个好爹,还要努力做个活得长长久久的好爹。
因了这番感悟,他说出来的话,也格外真情实感,听得张蓿都感同身受。
张蓿是有个亲爹的,活的,但是没有亲娘,于是有了后娘,于是,就有了后爹。他想,娘还是亲娘的好,爹嘛,还是好的亲爹的好,一旦变成了后爹,就好不了喽。
陈稷,陈稷一脸无感。
他爹好不好的,都和他没关系了,都签了断亲的切结书了,按了血手印的。现在的他,他爹就是死在他面前,他都是一丁点儿波澜也起不来的。
死人他见得够多了,死亲爹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见过地狱的人,还会怕见把他送到地狱入口的人吗?
但陈稷还是忍不住悄摸摸瞪二狗子,简直生无可恋,这死小孩,太会卖乖讨好了,只是,看了卫雩脸上不觉带出来的浅浅笑意,他分外憋屈的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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