癞子爷那时想不明白,现在突然就有点明白了。

    因为她要死了呀。

    尤其想起村里闹了那一出后,还刚好是她过世后的第一年冬天。那事之后,二狗子就过得比从前像样一些了。

    好歹没给嗟磨死。

    他大伯娘到底还是懂得怕了,怕村里人,也怕黄大仙,大约还隐隐有些怕二狗子他娘。

    今年,已经是第二年了呀。

    癞子爷不禁心生感慨,二狗子还活蹦乱跳的呢,活得似乎还更加快活了。

    二狗子娘真聪明呀,难怪她儿子也这么聪明。

    要是他娘也能聪明点就好了,这样说不定,他也能聪明点,能早点想到像样的法子,救救她们。

    他这么一想,心里就有些憋闷起来,也就跟着想起来,他那时,好像看见过二狗子,在野地里偷偷烧草灰,假装成纸钱烧给他娘。

    哦,似乎还偷偷摆弄过什么小动物,他当时还暗笑,小孩就是小孩,不知忧愁。

    现在嘛,他狐疑的看了眼乖巧的坐在他怀里、活泼的翘着小脚指头、等他给他裹布袜子的二狗子。

    土地公公的那截本命红遮羞布,就被他们拿来做如此妙用了。

    癞子爷看了下无人的四周。

    他凑到小孩耳边,悄声道:“你大伯娘跌的那一跤,就是去年冬天那一大跤,是不是你偷偷搞得鬼?”

    二狗子吃了一惊,小嘴都凹成了圆圈圈。

    然后就绞着小手手,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了头,“我就是拿死老鼠随便吓她一吓,谁知道她那么不经吓。”

    癞子爷便奇道:“那她怎么说是黄皮子?”

    二狗子露出了大大的、缺了两个门牙的笑容,骄傲的仰头看他,“我拿染饭花,还有其他野草汁,混在一起泡的,它就变色了,变好看了,可有意思了。”

    癞子爷:

    确实挺有意思的,差点没把他大伯娘吓死呢。

    他忍不住斜眼瞅小孩儿,“你就老实说,你大伯娘跌跤,你高兴不高兴?”

    二狗子听了,还疑惑了一下,“高兴?也没那么高兴吧。”

    其实一开始,还是高兴的,直到村里人说,她大伯娘要瘫,严重了,说不得要死。

    小孩儿就迟疑着道,“她要是死了,大堂姐她们就没娘了。”

    虽然他觉得,他大堂姐她们,有娘还不如没娘,她们的亲娘啊,完全不能和他的亲娘比。

    他还在那个家里的时候,他就觉得,他大堂姐最辛苦最可怜了。虽然比他大,却比他还辛苦,还可怜。

    他都没娘呢,她还有娘呢,哦,还有爹呢,日子就过成了那样子。

    但是吧,他大堂姐对他还真挺好的,觉得他小孩儿很可怜,常常想办法偷偷塞吃的给他。

    尽管她一个女孩儿,在家里能得的吃食也很少。

    但十来岁的大孩子嘛,总比三四岁的小小孩子,有法子多了。

    二狗子可不知道,这是他娘想办法,给他结的一缕善缘,当初尽心尽力教人针线,可不就图这么点子照顾。

    小孩儿可可爱爱的点着小手指,煞有介事的指指点点,“我大伯娘不是东西,我小堂弟也不是东西,我大堂姐还挺是东西的。我的其他几个堂姐,也挺可怜的,就是都有些不机灵。”

    癞子爷:

    村子里的女孩儿,不都一个样么。

    二狗子看出他不以为然,便拿自己举例作比较,“虽然我小小的,也不是任人随便欺负的。大伯和爷奶打我,我是会想法跑开躲掉的;大伯娘骂我,我是会偷偷骂回去的;不给我吃的,我是会想办法偷吃的;让我干重活,我是会想办法偷懒的。”

    “她们连这都不懂,还比我大呢”他想了半天,想不出合适的措词,最后只能总结道,“傻的。”

    癞子爷,癞子爷无话可说。

    他想,照他这样,不论男女,全村也没几个不傻的小孩儿了。

    不,连好些大人都比不上他,他也比不上。

    他可是吃了好多苦头,才懂得要反抗的,这小傻子,却好像天生就会一样。

    二狗子还在那吧啦吧啦,“谁对我坏,我就对谁坏;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小孩子,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癞子爷听了,就笑他逗他,“哟,你还知道好坏啊?那么厚的人皮子遮着呢,你也看得出来?”

    二狗子就睁着滴溜溜圆的眼睛,看着格外真诚,由衷道:“癞子爷就对我很好啊,我知道的。”

    从前就好,当然了,现在就更好了。

    癞子爷听了,心里舒坦得很,就觉得,心有些甜甜的怎么回事?

    然而,嘴上还是不肯饶小孩儿,“好你还背着我藏馍馍?还一藏藏两个大的?”

    二狗子:

    呔,这段黑历史是过不去了是吧。

    小孩见躲不过去,就干脆在他癞子爷怀里,左右打滚起来,企图萌滚过关。

    嗯,人生不易,萌滚过关。

    二狗子滚服了他癞子爷,禁不住想,这一招可真是好用了,大人也该好好学着点儿。

    癞子爷:

    陈稷,陈稷他现在也好想靠萌滚过关。

    他看着被卫雩抚摸着的大黄狗子,尤其是在那只纤纤玉手之下,欢快的滚来滚去的狗头,恨不能以身代之。

    天气不好,道路难行,陈稷就决定,在医馆多停留些时日。

    恰好小将军体谅他重伤初愈,给他放了大假。他也不用急着回去分媳妇,他的媳妇儿就在他身边呢。

    留就留吧,就当是培养感情了。

    前些日子,陈稷在卫雩醒来之前,及时取回了她的小宝物,完美的践行了自己的诺言。

    但在这之后,他和她之间,并没有什么新的进展。

    哦不,应该说,完全没进展,甚至还倒退了一射之地。

    全程默默围观的张蓿叹服,一物降一物。

    这才是用过就扔的真典范啊。

    他顿时觉得心里舒坦多了,不再在意陈稷之前对他的无礼了。

    毕竟,陈稷他,老惨了。

    他出去一趟,回来就去了半条命,旧伤口都迸裂了,又重新做回了伤兵。

    然而,他的心上佳人呀,醒过来之后,只顾抱着失而复得的宝物,喜极而泣。

    卫雩捏着染血的小玉牌,狠狠痛哭了一场。

    然后,然后就更加难以接近了。

    连天赐娃娃脸、亲和力绝佳的张蓿也不行。

    虽然也遵照医嘱,乖乖的吃药进食,病情也似乎被稳住了,但身体并没有根本好转。

    恍若仙子的美人儿啊,整日抓着小玉牌不放手,好像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又好像活在别的什么世界里。

    那样子,怎么说呢,就好像,活着就是等死一样的活着。

    陈稷瞧着心痛极了,却无法可解。

    他只能带着无限心酸与浅浅欣喜,暗自回味了无数遍两人间的那场短暂交流。

    因为他的阿雩,自此后,就彻底失了开口说话的兴致,谁来都不搭理了。

    准大夫张蓿也无奈极了,只好祭出最后的绝招,放出了他家特别会打滚卖萌的黄黄大狗子。

    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是对的。

    今天难得放晴,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雪也终于断了根。

    太阳公公也格外热情,芳龄两岁的黄黄大狗子,又欢喜的过来了,来探望它最喜欢的漂亮小仙子。

    它把他威武雄壮的身子,以最好看的姿态,趴在仙子的床榻之侧,把毛茸茸的狗头,乖巧的放在仙子软绵绵的手下,蹭来啊蹭去啊蹭去来。

    它的喉咙里,发着愉愉悦悦的咕噜之音,圆溜溜的狗眼,滴溜溜的,睥睨着只敢站在窗外偷瞧的、没出息的男人们。

    它的心情好不酣畅,觉得自己堪称狗生赢家。

    陈稷紧紧盯着狗头上那只手可爱的主人,眼睛眨也不眨,“你最好看紧它一点,它出门就会变成一锅狗肉。”

    张蓿,张蓿就猛然大张了嘴巴,吃惊不已。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陈稷,他格外痛心疾首,不禁发出了来自灵魂的诘问:“何至于此?”

    陈稷:

    他回过头来,锋利的剑眉微拢,“大雪成灾,城里遍布乞儿流民,城外还不知有多少,这么大一只狗蹿出去,不是送肉是什么?”

    张蓿反应过来,哦,那是很有必要,把它拴起来。

    但,他其实颇有些,意犹未尽。

    因为,陈稷那眼神,真的很有戏啊。

    人生一大新乐趣啊,可惜不能多看了,再看下去,就该他自个被蒸炸炖煮十八吃了。

    他只好点头道:“好吧,等它每天被小雩儿宠爱过后,我就把它拴起来。”

    张蓿在心底默默道了个歉,对不住啊,黄黄大狗子啊,你的主人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陈稷听得额头青筋猛跳,拳头都下意识攥紧了。

    他颇有些艰难的道:“你,你怎能,叫她小雩儿?”

    张蓿便摊手道:“我不叫她小雩儿叫什么?我可再不敢叫她妹妹的。前面冠个陈字?我也是不敢的,你敢吗?”

    陈稷,陈稷他顿时萎了。

    不,他也不敢,至少现在是不敢的。

    张蓿就白他一眼,摊手道:“你说我还能叫她什么?你倒是给个准‘姓’呀。”

    陈稷,陈稷就好想砍人。

    说来说去,这个死小白脸,就是想知道他的小媳妇儿姓什么。

    难道他会蠢到告诉人,他也不知道么?

    陈稷默了默,闷声道:“你唤她姑娘就好,反正和你没关系。”

    张蓿就学着他师父,摸了摸光光的下巴,十分光棍的道:“雩姑娘?有些怪怪的,没有小雩儿好听,还是叫小雩儿吧。”

    陈稷,陈稷放弃了。

    他转头,怔怔的看着卫雩,默默把自己又看成了望妻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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